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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詩選刊》三月頭條詩人:周慶榮

《詩選刊》三月頭條詩人:周慶榮

編者按:

為展示更多優秀詩人的優秀作品,增強各大詩刊在網路上的影響力,中國詩歌網與《詩刊》、《星星》詩刊、《詩歌月刊》、《詩選刊》、《揚子江》詩刊、《詩潮》、《詩林》、《綠風》、《草堂》等主要詩歌刊物合作,共同推出「頭條詩人」欄目,每月分別推薦一位「頭條詩人」,以饗讀者。

本期推出《詩選刊》2018年3月頭條詩人——周慶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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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詩人簡介


《詩選刊》三月頭條詩人:周慶榮


周慶榮,筆名老風。先後畢業於蘇州大學外文系和北京大學國政系。1984年開始詩歌寫作,出版散文詩集《愛是一棵月亮樹》(1990)《飛不走的蝴蝶》(1992)《愛是一棵月亮樹》(合集,2000)《風景般的歲月》(2004)《周慶榮散文詩選》(2006)《我們》(中英文典藏版,2010)《有理想的人》(2011)《預言》(2014)《有遠方的人》(2014)。另有譯著《西方當代美術》《帕金森第三定律》《敖德薩秘密文件》等多部。「我們-北土城散文詩群」主要發起人,《星星·散文詩》名譽主編、《詩潮》編委、首都師範大學中國詩歌研究中心兼職研究員。獲2014年度《詩潮》詩歌金獎、2015年《芳草》第四屆漢語詩歌雙年獎、2016年《星星》第二屆散文詩大獎、第二屆「劉章詩歌獎」、第七屆「冰心散文獎」等。

《詩選刊》三月頭條詩人:周慶榮

《詩選刊》2018年3月上半月刊封面

2

推薦作品

周慶榮自選詩

周慶榮

沉默的磚頭

會有這麼一天的。

一塊一塊的磚頭,在建築的下面,它們來決定一切。

苔跡,不只是歲月的陳舊。

螞蟻,或別的蟲豸,訪問著這些沉默的磚,它們或許爬出一個高度,它們沒有意識到牆也是高度。

有一天,這些磚頭會決定建築的形狀。

富麗堂皇的宮殿或不起眼的茅舍,這些磚頭說了算。

上層建築是怎樣的重量?

沉默的磚頭,寂寞地負重。它們是一根又一根堅硬的骨頭。

它們就是不說話,更不說過頭的話。

它們踏踏實實地過著日子,一塊磚挨著另一塊磚,它們不抒情,它們講邏輯。

風撞著牆,磚無言。風聲吹久了,便像是歷史的聲音。

數字中國史

五千年,兩千年的傳說,三千年的紀實。

一萬茬莊稼,養活過多少人和牲畜?

雞啼鳴在一千八百零二萬五千個黎明,犬對什麼人狂吠過兩萬個季節?

一千年的戰爭為了分開,一千年的戰爭再為了統一。一千年里似分又似合,兩千年勉強的廟宇下,不同的旗幟揮舞,各自念經。就算一千年嚴絲合縫,也被黑夜佔用五百。那五百年的光明的白晝,未被記載的陰雨天傷害了多少人的心?

五百年完整的黑夜,封存多少謎一樣的檔案?多少英雄埋在地下,歲月為他們豎碑多少豎在何處?陽光透過雲層,有多少碑在九百六十萬平方公里之外?

我還想統計的是,五千年里,多少歲月留給夢想?多少時光屬於公平正義與幸福?

能確定的數字:忍耐有五千年,生活有五千年,偉大和卑鄙有五千年,希望也有五千年。

愛,五千年,恨,五千年。對土地的情不自禁有五千年,暴力和苦難以及小人得志,我不再計算。人心,超越五千年。

老 龍 吟

歷史的幻覺,榮光與滄桑。如棉的雲擦拭著它的鱗片。一茬又一茬的人間煙火里,一副鎧甲彷彿獨坐,往昔尋常的沙場真地已經遠去?神問。

—— 題記

1

我聽到閃電的聲音,所有的光剎那間撇下日常的牽掛。信仰,似乎從此告別荒蕪,告別淺表的主義。雷從天空發力,同時讓我們集體皈依的是我們熟悉的影像,它穿越時空,解決著眼前的雜亂和曾經的嘆息。

整體的意念,清晰在高空的屬於我們的領地。

請眾人一起喊出它的名字:龍。

2

這時候的龍,幾千年後,可以享有老龍的封號,它的龍鬚懸掛歷史的蒼茫,它的眼睛一般不濁,只是不願輕易地炯炯有神。

我們所熟悉的馬燈,足以清晰起漫漫來時路和現在的一切。

新出現的幾座大山,沉重地站在田野之上。莊稼在匍匐。

「當精神上升,神會偉岸,鬼會自慚形穢?」

3

老龍這一次要做的,是專政掉體內的病灶,剔除體表的蛀蟲、虱子和死皮。

經過這次革命,它要年輕。

編年史總是緬懷大的往事,而細節總在打盹。那些被忽略的碎屑正在變成一種力量。

龍子龍孫把白雲拋來拋去,幸福者正在把繡球的遊戲玩到天上。其時,人間的采棉人趕在入冬前積攢溫暖。另有一群人總能曬著沒有被阻擋的陽光。

老龍俯瞰人間,至天下的距離尚遠。風景模糊,一切都貌似太平。

老龍的眼裡布滿血絲,它搖動長尾。一些內容需在火里化為灰燼,而一些臃腫需要風的長鞭抽打。

4

「其實,好多次,我就真的如同死去。」

「或者,我想用死亡的方式愛我的名字。你們知道的,知道我的名字所代表的一切。」

「你們是誰?在海水深處。在熱的和冷的土地上。在糧食和沙漠的面前。你們一直在那裡,腳印太長,深深淺淺。」

「但是,他們追逐麋鹿,織就巨大的網網住鷹,把鱗從紅鯉魚的身上刮除,吃它的肉。獅子的頭顱向獵戶低下,身子蜷縮,謙恭如蛇,游在雜草間。」

「你們飢餓,你們斯文掃地,他們從旁觀者變成主人。」

「我的眼裡噴火,憂鬱成疾。龍不是救世主,我是掛在天幕的一串碎雲。」

5

儘可能高的天上,時間是真實的。

老龍喃喃自語,但它不說夢話。

老龍繼續向下看,它從不顧影自憐。一瞥,千年。再一瞥,萬里。

山不高,谷不低。樹和小草只是共同的綠色。世間萬物都一樣呢,但它們內部的情形如何?

北風勁吹後的一個下午,老龍對圍坐四周的子孫說:

一把麥種灑在土地,不爭麥子王,只做麥穗。田野幸福,人幸福。

亂,出在這裡,總有一些麥穗自命不凡。它們脫離了群眾,渾身長刺。田野就是這樣難以簡單。

反反覆復呢。

厚厚的土埋了一茬鬥爭,又是一層土埋了鬥爭的人。

強行闖入者留下,變成自己人,安居樂業的人開始了不能回歸的流浪。故事似乎遠未結束,老龍眼神憂鬱,它的子孫有的在等待下文,有的不耐煩地甩動尾巴。

6

尋常事物必須可以長在宮殿里,比如向日葵。

囤積資源里的金子,以專供的方式廢除自由的競爭?

可是,那些善良的人不是螻蟻呀,他們應該是英雄。

那麼,來吧,所有的存在。

都站在我的眼前,學會說服空氣做健康的空氣。江山不感冒,疫病不流行。

7

海水必須不能抬高慾望,不能欺負貝殼。海星星是小生物的信仰,要允許它們自由,鯊魚不能掠奪它們的營養。

而我憂鬱的理由,老龍噴出一口唾沫,世界傾盆大雨。

雨後,它說,想到這些,我無法放心。

8

老龍加重了語氣。

金鐘罩說明不了什麼。上天之水屬於每一個溝渠,溝渠邊上是油菜花和莊稼。拋石機對付不了海盜,鎧甲不能向自己人示威,飽讀經書不是為了更好地替自己開脫。

大好河山呢,河裡的水要乾淨,山是高高的責任。

要做一個有智慧有骨頭的漢子。

9

我在說你們呢,老龍對龍子龍孫說。

我目光不老,還能望清很遠的前方。

虎狼和獅豹都在鍛煉身體,它們從敵人的歷史裡挖坑取土,裝進對手的包袱,是輕裝疾進,還是步履蹣跚地坐失良機?

我在問你們,規則的平等和規則的突破,你們準備好了?

10

肉身的慾念如同每年的桃花,放棄桃子趕在麥穗之前的成熟。

騰空,駕雲,向前一萬里!

松:自語

我的名字就是你看到的這棵松,這個陡峭的懸崖,像我的整個祖國。

山裡的飛鳥追逐流雲而去,我只能在這裡長久站立。我以無法行走的方式堅持著我的愛,感謝腳下的萬丈深淵,它提醒我昂首,看著遠方的希望。

我就是這樣深情地望,每一個黑夜也真的都會過去,我總能等來太陽升起。就像此刻,它再高一些,就會掛在我的枝頭,如黎明後的燈盞。

我的愛不會顛沛流離,原地廝守是我一生的宿命。山谷是豐富的環境,意味深長的孤獨在審視你的耐心。我提著太陽站在這裡,每一個新來的人,你忘卻遠處的喧鬧和塵埃,想怎麼自由就怎麼自由。

我在,陌生的人,可以不迷路。

想起堂吉訶德

長矛刺向空中,誰能記住剎那間空氣的傷痕?

無數種願望,有時虛晃一下。

田野在冬季空曠,收割已經完成。麥苗在雪後繼續地綠,麥芒的理想一定出現在下一個季節。

風車已杳然。

許多龐然大物喚起你鬥爭的慾望,有時,連我也攥緊拳頭。坐著,坐成了內心激蕩。

其實,你根本不知道怎樣出擊。

是敵人自己,在路旁委頓,倒下,一個接著一個。

只不過是,有些現象讓我們印象深刻,幾天前我割下一壠韭菜,幾天後,它們長得更加茁壯。韭菜,也瘋狂。

堂吉訶德最後只有走向愛情,放下長矛和盾,瘦馬獨自用長尾甩動著古道西風。他手裡的玫瑰花還未獻出,就已成為一批人的情敵。

時 間

是的,時間又出現了,時間現在成了主宰。

—— 波德萊爾《雙重屋》

1

比如我無端地喜悅,想從頭到尾。這是何等的美妙啊,我沒有任何前提地坐在水池邊的石凳上。

石頭的冷,我想到北方望不到盡頭的大山,時光的蒼茫就在那山峰之上。

2

坐著,等待一件事,就讓它叫做幸福;坐著,等待另一件事,就讓它叫做苦難。

是那道光啊,一閃間,我竟未能看清萬物。

時間是這樣出場的,它不能讓幸福成為永恆,亦如它面對苦難時的無助。

3

誰讓青藤開花?誰讓人們面對燈火卻從此有了對光明的惆悵?

長發高高地盤起來,走進一次邂逅;

在一個陌生的驛站,似乎從容地看落日跌進長河。

第一次的失之交臂,時間,直到時間真正地成為問題。

4

天老就天老,地荒就地荒。

給時間找到一個開始,像日出照耀露珠的蘇醒;然後,再給時間寫上結尾,儼然行人在一處投宿。

假如時間真的可能這樣被安排,就再把卑鄙安排在時間之外,時光的念珠被高尚觸摸著,一串金色的葡萄在我的園中熠熠發光。

5

為什麼這條路只能一直向前?事情在不斷地發生,神不知,鬼也不覺。

好兄弟來了沒有?

時間就是一條鞭子,能跑善走的人們在燃燒的晚霞前淚流滿面。

太陽,走得比他們更遠。

時間,你為什麼總是給黑夜的來臨創造一個又一個理由?

6

我看見了一種狹窄。

它不容人分辨,它把時間揣在自己的懷裡。

時間,在他們的宮殿里翩翩起舞,美人在反彈琵琶,紅燭即使流淚也暫時燃燒出一種溫暖。

時間不多了,你們就窒息吧。

誰能是最後的勝利者?

蜷縮在不起眼的角落,時間突然開口說話。

7

可我真的看不見時間啊,它一直糾纏著我,不離不棄呢。

耳鬢廝磨,好一陣繾綣啊。

我只好聯想到最感人的愛情,我看不見你的身影,聽不到你的呼吸,可我感覺到了,感覺到了你在好好地愛我。

如果你真的不在了,我要走上數億年的路程,往回走,走到天地混沌,走到我最初的動物形狀,就為了找你;可能,我再向未來走去,走上一萬年吧,直走到我們這群人都像鳥一樣地飛翔在天空,就為了找你。

你沒有形狀,你愛我,只是為了同樣地去和所有人在一起。

8

是誰自作聰明,定義了時間的不可轉身?

不可轉身,我怎麼能欣賞它的回眸一笑?

向前,向前,如一場宿命!

時間是高地的風,吹著吹著就把我們眾人吹得慈祥了。

太空曠了,再多的事都允許發生;

太久遠了,再大的幸福也會淡下來;

太神秘了,所有的苦難都會痊癒。

9

天亮了。

雲里霧裡的問題就不去想了。

下面的時間,太陽將要升起。

我沐浴更衣,神情莊重:是時候了,光明將在時間之上……

一隻螞蟻不去批判它的國家

蟻王是競爭產生的,百萬螞蟻也流不出一滴熱血。所以,螞蟻的鬥爭在於善於觀察天氣,一場被忽視的暴雨意味著生靈塗炭。

草青的時候,它四處行走,吃飯睡覺並且悄悄戀愛,最好的少女小蟻屬於大王,它會認命,以勞動代替抱怨。它容忍大王的特權,因為大王不多,沒有龐雜的團隊,一茬又一茬的蟻事安排主要看誰能夠殷實它們的倉廩。它們目光短,因為它們的生命不長。

它們像一把草籽,撒在哪裡就只能在哪裡頑強生長。名山大川和紫禁城這樣的地方,對它們僅僅意味爬行的障礙。

它們聚攏了乾糧,集體享有,它們沒有貪腐的條件,蟻王先行享用被視為理所當然。

屬於它們的空間其實很大,遼闊的恐懼下,它們擁擠著蟻居,沒有多餘的面積來存放身外之物。連一隻爛蘋果也會呼朋喚友一起享用,這卑微的螞蟻式的生活,陽光里有平凡的空氣,只要人或者其他龐然大物不隨意踐踏,它們就不擔心死於非命。日子在忙碌中過去,有關豐碑,也許一兩隻螞蟻會爬上去,而風一吹,它們就飄回地面。

我至今沒有聽到螞蟻批評過它們的祖國,甚至懷疑它們是否會嘆息。今天下午陽光大好,我看見一隊螞蟻在一條泥路旁行進。

山谷里的黑

這通常讓人窒息的黑,這通常讓人想到死亡的黑,這通常讓我們在日常生活中發出嘆息的黑,還有,那些激發我們鬥志並且讓我們呼喚光明的黑到底的事物,在山谷的子夜,我突然決定放棄所有的內心的燥熱,冷卻理想的衝動,思考黑色的價值和它無言的理由。

那些白的、色彩斑斕的,那些暗暗的日常的憂鬱,在山谷黑得徹底的子夜,似乎都已經微不足道。真正的黑,黑得蒼茫而厚重,它用高處的星光打著手勢,壓低一切的光怪陸離,它說:你們啊,不分白天黑夜忙著製造不公和謊言的人,你們忙累了,我來回收你們。只有我,才能讓世界黑得一視同仁,黑得眾人一起走進睡眠。如果你們還有非分之想,還想陰謀和算計,我就讓你們長睡不醒。

我坐在山谷的黑暗中,不是認同這裡的黑夜是所有光明的結尾,而是真實地感受到沉靜的意義。那些扯淡的奔波和眩目的誘惑,它們都是黑暗中的嘍羅。黑,哲學的山谷,在子夜讓遙遠的星星變得親切,我是此刻黑暗中的一個存在,帶刺的植物都已睡去,不是山谷里的黑包圍了我,而是我打入了黑暗的內部,星光在上,星光在上。

存在與虛無

風認真一吹,我們就不必一臉霧霾。

實在的東西留在原地,虛無屬於漂移。這樣的定義並不準確,因為你站著,夢想飛向四面八方。

即使,天空遣來雨水做說客,我也要說:夢想是風吹不走的堅定。

我在冬天即將過去的南方,看陽光曬著一片樹葉的正面。葉子的背面確實永遠翻不了身,它待在光芒的下面,承認世界真的有一面被光明呵護。

失戀的人也不能懷疑愛情的存在。

因為一片葉子不能推翻一棵樹的要求。

所以,存在不是一個點上的世界觀。它有正反兩面,它是原地廝守和西出陽關的辯證法。是南方與北方的和解,是愛時刻準備著失去愛。如果你想堅強,是失去了愛依然不做一位向仇恨報到的人。

冷靜的人不急於說出虛無。

你要經歷熱愛然後被背叛,你要感受從光明被拋向黑暗,你從一片棉田的主人成為冰川上的陌客,你從真理的裁判者被流放到有口難辯。

心上人在我的身旁,心上人又在遠方。

我因此不說愛是虛無。

我只說真實。

真實很短,虛無很長。

不卑鄙,不高尚,只是風吹走霧霾時,存在里發出一聲惆悵。

圍 棋

執一枚白子,堵上自己一條長龍最後的活命空間。當戰場被清掃,硝煙止於空。四周是黑色的力量,極似死亡之後無邊的黑暗。

而生機始於不起眼的邊角,中原失守了,我依然不認同全軍覆沒。我是一個打不倒的人,慾望縮小,不是潰退,而是讓一個角落重建生命。活命的土地不大,容得我立足,天空不要過於遼闊,留兩個小孔即可。

不大的土地只需長出三百斤麥子,溫飽之後,栽上竹子數株,松樹一棵,冬天再開放梅花數朵。有一石桌,黃昏擺茶,夜晚放酒,墨一碗,毛筆一支,我想寫什麼就寫什麼。世界風雲盡可變幻,老子從正楷寫到狂草,必要時用紅筆給所有的醜惡和仇恨打×。不寫苦,只寫有意義的甘甜,即使我有千百種理由絕望,我也要祝福萬物蒼生。至於兩個小孔,一孔留給活命的呼吸,一孔用來經天緯地。一切的天機從地面長起,比如向日葵,頭顱只離地三尺,光明卻高遠在整個天穹。

圍棋里哪有真的戰鬥,在這虛擬的沙場,被圍到絕路,我不會投降,如果慷慨赴義是個英雄,我有當英雄的理想;說到聲東擊西或者乘火打劫權當善意的幽默,會心一笑恩仇皆泯。別人自可擁有開闊地帶的風光,我只需一個小小的角落。

一個小小的角落,也可以蔑視整個江湖。

欲 望

谷之欠,成欲。

可是,我們終於不再飢餓,只要不是瘋子主宰世界,地面總是有玉米麥子和地瓜,它們一旦自由生長,我們就能足食。當暴政變得委婉,天空通常不計較施捨甘露。風調雨順很好,人間太平很好,我們的糧食讓我們有了體面的底氣。

可是,慾望依然。

別人的糧倉,他們是主人,蚯蚓耕地,他們是梟,好目光不怕黑暗,他們的文字功底不錯,外交雖然躲避先進的獵槍,但他們解釋自己的光明語言流暢。

慾望的高調出場是偉大的夢想。我吃你碗里的飯,睡你的床,讓密探以管理的名義找到你一生的短處,聽我的話,跟認命走。

他們的鞭子早就不是鎖鏈,他們的心思全文如下:用江山的水發電,用電力吸出豐富的油,用油驅動機器,機器的開關在他們的卧室,祖國一聲咳嗽,他們就有理由讓我們感冒。

而且,他們自以為是貴胄,用清水做輿論洗他們的纓,把濁水給我們洗腳。我們趟著渾水,似乎一直在昏昏噩噩,清醒的人應該有奴隸,他們在史前分配了我們。

從前的人和慾望都被埋葬在清明節,立秋後,天高雲淡,我們不缺穀物,卻仍舊重複著慾望,他們在莊嚴的廟宇下,慾壑難填呢。

填,再填,他們會是墳墓的主人。

老 屋

大年三十的下午,陽光從西邊照過來。我站在老屋前,門朝東的老屋,我長久地望向東面,直到後背被陽光曬熱。

我所背靠的溫暖,就是這麼一所土坯的老屋。十五棵槐樹依然待在屋後,他們中的十三棵,我曾攀上去。最後的兩棵樹當時還未長出高度,而我先是長大,然後遠行。

老屋裡邊的記憶與眾多的別的屋子一樣,父親的嚴厲,母親的善良,兩個妹妹扎過小羊角辮子。再就是爺爺,這位成熟的木匠,一邊鋸著木頭,一邊敘述著木屑般的過去。他不會忘卻自己作為一個戰士的過去。

老屋的四周是空曠的土地。

有時上面種滿棉花,有時種滿麥子。地瓜和花生,它們的果實在泥土下面,我因此熱愛這塊土地的上與下,如果想到土地下邊還埋著我的親人,我會愛出淚水。

在空曠的土地邊緣,是一條小河。我可以在泥土上打滾,然後只需一個猛子,童年便可乾淨。河畔曾經蘆葦茂密,裡面藏著所有的童話和神秘。

感謝這片蘆盪,它是老屋的風景。老屋的木門結實,它未能關住我一直向外邊張望。

四十多年,這就是我一直堅強的理由。

我背靠著老屋,守著最初的樸素。像我們眾人所依靠的許多事物一樣,它們已經破舊,但擁有最後的力量。

愛你,就愛到最後。

老屋不說話,老屋只慈祥,在故鄉的暖陽下。

勞 動 者

無論如何,我也是天空下的一個勞動者。

命運是一位藝術大師,他手握巨筆,蘸江河之水畫出我臉上的汗珠。而一切的顏色來自於大地,他以青銅之土畫我的膚色,以黑夜和黎明畫我的雙目,以最硬的石頭表達我體內的骨骼,用歲月來給我臉上的皺紋寫意。

勞動者必須相信勞動。

命運看不見,藝術大師一直想分配我情感的比例。愛多少,恨多少,希望的位置是否高於沮喪,他猶豫在冬天是否要給我的環境畫下冰雪,夏天的天空,雨水或者冰雹的後面,要畫一道彩虹?

我確實具有勞動者的忍耐,一生不戴面具。

大師,他怎樣畫我的春天?

油菜花應該已經開放在我的故鄉,北方的柳可以綠綠地搖曳。樹梢添上兩隻黃鸝?一隻是勞動者的老伴,另一隻就做沉默的戀人。勞動的場景單調辛苦,勞動的人終於也能夠浪漫。

時光的蒼茫一定會泊在額頭的皺紋里。

色彩不苦,請大師畫出勞動者的寬容。我扶犁時認真,播種時豪邁,疲倦的時候,太陽彷彿一團火,它點燃我嘴上的旱煙。

如果命運真的是藝術大師,他會給勞動者一個怎樣的結果?

我是說假如到了秋天,高粱紅了,稻穀飄香,樹頭掛滿果實。為勞動者畫出豐收,大師,他畫還是不畫?

其實,我只知道我勞動過。

結果由命運決定,大師可以畫山河壯麗,可以畫烏鴉一邊吃著果實,一邊對著勞動者非議。秋天是一個偉大的季節,它是勞動者的糧倉,命運不是歷史的定數,他給大地畫下如火的高粱。

我在黑暗中繼續寫詩

黑夜說:要寬容。

所有的燈光隨後熄滅。

我的孤獨需要訓練,詩歌比黑暗更加孤獨。

蝗蟲吃光了苞谷,它們感嘆土地的貧窮。黑暗沒收了它們的眼睛,我不能為它們寫詩。

光明裡的人云亦云,我要提防把詩里的抒情用錯。哪裡的泥土讓樹木開花,夜鶯就應該歌唱。宵小的人在黑暗的遠方,他們濫用著光明。他們讓你走近,然後無視你,世界如果不傾斜,那是因為你從來不懼怕卑鄙。

我繼續寫詩的時候,已經不虛榮。

當學問里沒有了人的骨頭,我不寫諂媚;當計謀遠離了人性,我不寫嘆息。

我寫黑暗中的原諒,寫早就決定好了的堅強。

倘若還要寫下去,就給漫無邊際的自由寫下幾條紀律:如果遇到黑暗,即便是天使的翅膀也要首先寫下忍耐的詩行。

有溫度的人

1

這個下午,我想以一杯烈酒來對抗我看到葉片從枝頭跌落時的冷。裝滿最後花香和果實的秋天,馬上將被冬天帶走。留下樹木的軀幹,事物將素麵朝天,迎候冰雪和寒霜的是它們的骨頭。

2

現實的血肉如果感受到氣候的冷酷,同時冷酷的還有生活中那些遺憾,我喝酒。然後望著窗外高掛在枝頭的一群柿子,橘紅色的陽光照著同樣橘紅色的柿子,這種光彩很像我童年時圖畫課上所喜愛的畫面。

我懷揣暖色的記憶,一路走過來。

冷落、絕望和善良對面的兇惡,它們是生活的另一種真實。我懷揣暖色的記憶,我因此不怕。

3

可是,血肉是敏感的。

血肉會因冷而受傷,因受傷而痛。

我第二次望向披著陽光的柿子,我多麼希望人間從此無痛,尤其是人為的疼痛。但我只能建議:血肉可以本能地冷,如果冬天真的到來,我希望我們的骨頭不冷。

4

骨頭不冷。

當太陽照耀在別人的天空,我把太陽變成我心臟的模樣。太陽在我體內,我收藏了它的全部的光芒,當我講出不冷的故事,世界,請不要把我誤會成虛偽。

我的光芒是一個人的秘密,它不僅讓我遠離寒冷,而且還提醒我生命在跳動。

5

我想重複的是,冷是生命的真實,它不猙獰,因為我心中無鬼。

我是一個有溫度的人,不是蛇,它們冷血,而且毒汁在舌頭上,在牙齒間。

雖然,我有仇恨的勇氣和決鬥的血性,但我終於說服自己在溫度里只保留愛。

一個有溫度的人,可以繼續尋常,他守護著自己的體溫,不寒不熱,他希望信仰被再次發現,而在此之前,他牢記人類平均的溫度。

公正地評價一塊石頭

對一塊石頭要有公正的評價。

陽光下或者細雨中,風吹它不動,它目無表情地沉默,是因為它不會巧舌如簧。它的態度就是堅硬,不和稀泥,不狗尾乞憐。高度不是它們之間的地位的差異,在山頂上它是一塊石頭,在山腳它也是一塊石頭,不似我們的人類社會,一些人高成了人上人,另一些人活得只能卑微。

公正地評價一塊石頭,原則要科學:不能要求它長出鮮花和稻穀,不能把它放在車水馬龍的道路中間。不能把它放在糞坑,這樣會損害一塊石頭的尊嚴。

它是土地上那硬的部分,行人如果身陷泥潭,也不會對整個土地絕望。它是我們人群的身上正日益失去的那種堅強。一塊石頭因為沒有慾望,它全身都能不軟。

繁華或者荒蕪的大地上,我學著去尊重一塊石頭。

鯤 鵬

前途演變成一雙翅膀。

當天空收藏了星星的呼吸,夜真的已經很深。

地面上的情況已存在多年,河床上升,淤泥積累了經驗。夏天的形勢包括了暴雨,洪水是否能夠被拒絕?

天空是我的整個前途,它不能交給蒼蠅和蚊蟲。

蚊蠅聚焦,如同秘書們在開會。險峻的峰巒它們無法飛越,而人間的冬天它們只是負不了責任的屍體。天空怎麼能給予它們飛翔的權利?

傳說中的鯤鵬,你何時走進現實的真切?

雙翅就是未來的世界。一擊盪開迷霧,再一擊破局騰空。由於飛翔的力量足夠大,一切現實的重因此能夠拔地而起。土地的隊列里,站著高山、丘陵,匍匐著沼澤、沙漠,正直的稻穀此刻遭遇稗草。地形複雜,它影響著人心。

鯤鵬應該出現。

它飛得高,模糊地面上的障礙;它看得遠,目光可以抵達天空的邊緣。好結果壞結果,一雙翅膀就是導師。

鯤鵬飛,讓蚊蠅蒙羞。

彭 祖

預言是否準確,八百年後的人們無法告訴我們。車輪滾滾是前進還是倒退?我們不斷地墾荒,撒下種子,那時,我們的糧倉何在?後人憑弔的古迹是日子裡曾經的往事,主人何在?

八百年後,天空會是怎樣?比如這個冬天結冰前在湖面的水鳥,那時候它們會在哪裡?八百年後,人們還需要愛嗎?還是比現在更加容易仇恨?對類似強盜的人仍然手軟還是對朋友有更多的背叛?

閉上雙目,我也在身旁放一隻鶴,丹頂的,邊上有山,山裡的泉流淌著不受干擾的自由。我氣定神閑,儼然就是那個叫彭祖的老人,七百多年前就老了,一路老下來,我只管坐著或者隨意行走,我能夠看到辛苦的人們鬥爭的時光多還是和平的時間更長。今天看不明白的事物,再看八百年,我關心最後的結果。也就是說,向彭祖學習,一直活下去。我要養好自己,胸懷要足夠大,醜惡的美好的都可以裝在裡面;我的心不能輕易地痛,呼吸不能困難,從日月星辰里悟出生命的道,所有人間的玄機我不去道破,我始終安詳地注視這個世界,面色紅潤精神飽滿,因為早已是長者了,晚輩們如何打理江山是他們的事。世界觀或者方程式不需要馬上喋喋不休,我的日子很多,多到足以允許真相走出預言。

只是身邊的這隻鶴,那麼多單調的日子它如何承受?戴衛把它畫在紙上,誰是彭祖,就讓它陪伴誰。天老地荒時,同伴不在,鶴在。

夸父追日

不管是否遭遇黑暗,太陽一直在那裡。在媚俗的燈紅酒綠里,一些人丟在人性的冰冷中。走過數十年的風雨,我不再相信一個人就能夠是另一個人的太陽,儘管我知道這只是簡單的比喻,我依然願意讓真正的太陽高高在上。

是的,你首先知道世界有太陽的存在。熱烈溫暖,它有永恆的光芒。你要知道它的位置,它在正前方,在前方的天上。從泥濘和潮濕的環境拔出我們的雙腳,迷茫的恐懼如同侏羅紀公園,如果你沒有自己的方向,你就會被無聊的動物玩耍。

黑暗給了我夢想,我去追太陽。

遠古的那個男人,他是我偉大的父親,他最初的想法是與太陽比速度,後來,因為冬天的堅冰冷了人們的心,他想去太陽那裡,把溫暖和光明裝在包裹里。「如果我回來,人間從此不冷。而且,光明會照亮每一個角落,包括我厭惡的黑黑的心腸。」

在我生活的這個世紀,戴衛作為畫家把太陽畫紅,紅紅的前方有一隻鯤鵬,它飛。夸父的力量是前進的力量,有路沒路已經不再重要,奔跑讓他雙腿結實,足以對付坎坷和遙遠的路途。

我從神話里得知,我的偉大的父親沒有追上太陽。他倒在路上,在離太陽多遠的地方倒下,我無從知曉。後面的歷史繼續敘述,你如果流汗,就可能虛脫地死去;你如果前進,就可能成為先烈。

今夜的燈光下,我突然心潮起伏。我望著外面沉靜的夜色,想喚醒周圍所有的夥伴。我們奔跑吧,向太陽的方向奔跑。天會亮,奔跑的隊伍像自發的馬拉松,紀念那個叫夸父的祖先,他因為努力地奔跑,沒有死在黑暗裡,他死在光芒萬丈的太陽面前。

雞年往後

雞年往後,天就會是亮的。

彷彿黑了許久,彷彿從此光明,我在黎明時分踱步,看到庭院里的雄雞飛上了樹梢,它們然後啼鳴。

希望不能如此寄託,我向東方望去,天際正遊動巨鯉,它翻了個身子,讓人擁有信心的黎明被古訓形容成魚肚白。時光已及時光里那些沉默不可言的部分,是巨鯉下面的水。

船與舵手屬於光榮的敘述,礁石與波浪重複著遊戲,水草隨時都有,它們的方向與水流一致。

雄雞一唱,一切都會好起來。

今後,人民的歲月不能雞飛蛋打,因為祖國拒絕雞犬不寧。我在黎明踱步,原諒全部的黑,只為了相信光明會照亮我們熱愛的田野。

在雄雞吹響號角的時候,醒來的和夢中的,露水如霜,但我們一起不冷,因為光明正在被喚醒。

我以沉默的方式歌唱

1

在雪山的寒冷中,雪蓮正確地開放。

人間煙火繚繞在山腳,總有一些事物屬於日常之外。

那些被忽視的堅持,雪蓮花如果流淚,多少次雪崩會破壞山的沉默?

2

你擦亮自己的鞋,不允許灰塵暗淡你的前程。

沙漠、泥潭和真相的模糊,雙腳收回它們的發言權,它們沉默。

沉默是不夠的,我要以沉默的方式歌唱。

歌唱我瘦削的身體早已能夠容納人間,歌唱我一直珍惜愛情而省略了仇恨,歌唱春天裡的第一隻鳥和寒冬里的梅。

3

想安靜了就沉默。

傍晚坐在湖畔,湖水不說話,它以漣漪的方式沉默。

一些人用網收穫了湖裡的魚,一些人在技術地垂釣。

湖水沉默。

晚陽在沉默之上。

我在春天的黃昏,上午我被欺騙,下午我安慰了一個好孩子,而夜晚即將到來,我決定以沉默的方式歌唱。

4

多餘的聲音會破壞這個世界。

樸實的話語已經在民間省略,聖賢選擇寂寞。

我一個一個地愛過來,麥苗擁抱著田野,柳絲甩動著春天,天空的表情正在晴朗,如果沮喪沒有意義,我就歌唱。

5

歌唱啊。

我性格沉默,我為自己歌唱。

人間的春色剛剛走出冬天的協議,春光只能大好,我是春天的責任人。

我話語不多,主要是厭倦了長篇的說教。

我以沉默的方式歌唱,用犁片和凍土的鬥爭來歌唱;

我以沉默的方式堅定,祈禱麥苗四十天後會出現麥芒的態度;

我以沉默原諒往事,言多必失,一個人喝酒,酒後也不胡說,只歌唱。

歌唱夏天的荷,歌唱秋天的藕,如果稻穀飄香,我願意是沉默的糧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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