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受追捧的木心,跟董橋、蔣勛一樣是老朽版小清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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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年去寶山姨媽家年夜飯,留宿兩晚。表妹把房間讓我,自己去和老媽擠一張床。睡前翻了翻她床頭柜上的書,有一盒新買的木心,裝幀不錯,拿在手裡很舒服,隨手挑了兩本,翻到睡著。

作家木心自1982年起長居美國紐約,並盤桓南北歐,從事美術及文學創作。

我是比較討厭木心的,但是因為討厭,也就讀過沒幾篇。人家每問為什麼討厭,我都很難搭茬。只能說他文字做作,讀不下去。但是做作這個形容詞,可以用在一大批受追捧的海外文人身上,什麼董橋蔣勛李碧華。所以做作其實現在是——大概從前,比如魯迅的時代也是——文字界的硬通貨,和文采幾乎可以畫等號的,那麼也就很難體現出木心的特色。所以我決定,既然不花錢,就再耐心讀一讀,看是什麼結果。從前也發生過曾經討厭或者讀不懂,過些年,閱歷豐富了,便覺出好來,諸如此類的事情。

在兩晚,總共四五小時盡量客觀的床上閱讀之後,又索性問表妹借了整盒書回家,繼續翻了好幾天。初步結論:我對木心文字最初的生理反感是成立的。而且現在可以給予其做作以更具體的界定:木心是以小聰明充大智者的行家。用他自己的話來說,「此人確有一望無際的小聰明」。相對而言,董橋是小肉麻充大悲憫。蔣勛呢,就是小感動充大覺悟。總之這仨,其實就是老朽版小清新,受當今風華正茂的文藝小清新們追捧,也是順理成章。

2

在對司馬遷口出不遜時,木心用了個片語,叫「浪漫的穿鑿」,依我看,倒是恰好用在他自己身上,要貼切得多(果然,木心多次表白對浪漫派大詩人諾瓦利斯心有戚戚焉,卻又毫無愧色地承認沒讀過他幾個字;我猜,他時不時掛在嘴邊、藉以裝飾文體的康德、尼采、克爾凱郭爾之類,大概也一樣沒好好讀,否則,克爾凱郭爾怎麼就「又得舉槍自殺一次」了呢?能不能先告訴我第一次是什麼時候?)。

又譬如攻擊「唯美主義傷在不懂得美」,則不僅是在自噬,更可以用來撕咬蔣勛之流了。從這個意義上說,小靈通木心,還是要比肉做的董橋和美翻了的蔣勛,來得高級那麼一點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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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心有一項小聰明勁兒十足的絕招,就是厚著臉皮,頗費心機地,安排自己側身於偉大人物或人群之列。比如:「……葉芝知之,艾略特知之,某亦知之。」「……在此命題上,希臘人沒收穫,余亦沒收穫。」「孟子曰存夜氣我對肖邦一笑」……

但是木心的聰明,主要並不體現在那些拚命裝飾了偉大名字的美文中,那種時候,恰因為有偉大名字的偉大思想作對照,其聰明之「小」,其實是一目了然的。

他「本真的聰明」最經常地體現在一些小市民氣十足的處世格言中,比如:「當愚人來找你商量事體,你別費精神——他早就定了主意的。」又比如:「人家總在乎誰在台上演,演得如何。我卻注意台下是些什麼人,為這些人,值不值得演……」「一個人(友人),決心墮落,任你怎樣規勸勉勵,都無用,越說,他越火,越恨你——這樣的故事,所遇既多,之後,凡見人(友人)決心墮落,便歡送……」「弱者與弱者的舐犢情深或相濡以沫只會更弱」「淫蕩者找到了心上人便會從此忠貞」「慈與孝,一對很好的可以日常滿足的自私,無奈連這樣方便的自私也不耐煩,失傳了。」「不能不與偽善者周旋時,便偽惡,淋淋漓漓地偽惡,使偽善者卻步斂笑掉頭而去。」「有些事,就這樣自己不啼,鴉雀無聲,所以還是麻煩自己啼一聲的好,讓人家便宜,莫讓人家便宜太多。」「中國人醒了,不是覺醒的,是吵醒的。」……

多麼符合一個精明、勢利、明哲保身的小市民的身份。這一路格言,其尖刻犀利,大可與拉羅什福科一較高下。這些才是木心本己的精華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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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有木心特色的,是一些雜糅了董橋式肉麻與蔣勛式濫美的句式,卻又善於點綴以表示思想的大詞,而顯得高於二者,比如:「哲學生涯原是夢,醒後若有所思者,此身已非哲學家,尚剩一份幽微的體香,如蘭似檀,理念之餘馨,一種良性的活該。」

輕佻至此,但估計同樣讀不懂哲學,以至平日里不免有些自卑的文藝小清新,讀到這裡,會覺得太解恨,且有如聞到「體香」般渾身舒坦吧。

總之木心是逮到一點點機會,都要標榜自己已然出落成大智者,而遠遠超出於哲學家的:「哲學家的終局:碰壁。我非壁,若然,樂不可支而永支之。」「哲學家,言多必失,失多必謬。」「如果並非『真理並非不可能』,那麼哲學家個個都是好事家,而已。」「如果『真理不可能』,那麼舉凡主義、體系、學派霎時紛紛倒塌,一路的思想廢墟,精神瓦礫場,即使西風殘照,也不成其為陵闕。」「把小說作哲學讀,哲學呢,作小說讀——否則沒有哲學沒有小說可讀了。」「思想家,多餘的人。如果思想家不知自己是『多餘的人』,還算什麼思想家。」「是天鵝,就別飛進哲學,哲學裡全是牆壁,一展翅立即碰壁,那麼哲學家又怎樣的呢,他們可以,他們是壁虎……」「思想會凍好多哲學著作是凍瘡」……

也是,既然熱衷於「輕輕判斷是一種快樂,隱隱預見是一種快樂」,既然「不可能有真理,僅只有熱情,無所謂思想,至多得到些感覺」,木心顯見是懶得花心思於「重重」的哲學的,翻一翻,記幾個名字和名詞,足夠了。他說「很多科學家在哲學上是票友」,他自己這樣的「文藝家」,又何嘗不是呢?但偏偏愛談,忍不住要跟哲學調調情,卻又不能直說讀不太懂,於是很機靈地把話反過來說:是哲學不靈,不值得讀,讀了等於沒讀,壞過沒讀……

5

「反卡夫卡」一篇,最見其小聰明,又最見其洋洋自得的小聰明之空洞無物。

「一九二二年的日記中,他暗示道:『惡並不存在;一跨過門檻,就全是善。』這等於說:善並不存在,一跨過門檻,就全是惡。」

木心顯然沒搞懂卡夫卡真正在說什麼,連帶地,也暴露出他並未真的讀懂素喜掛在嘴邊的尼采,因為尼采也說:「一言以蔽之:我希望在將來某一天成為一個只說『是』的人。」

這兩句話,都是不可以搞什麼逆向「等於」的。

類似的還有:

「康德的判斷:『對自然美抱有直接興趣,永遠是心地善良的標誌。』此話可以反說,凡已不復善良者,乃對自然美喪失了直接的興趣。」

「王爾德說『除了誘惑,我什麼都能抵抗』,為何不說『除了不抵抗,我什麼都能誘惑』……」

「詹姆斯·喬伊斯的『流亡就是我的美學』是很闊氣的。不用那樣闊氣,美學就是我的流亡。」

「猶太諺語:『人類一思索,上帝就發笑。』上帝一思索,人類也發笑。」

「米蘭·昆德拉反『媚俗』,某小子聽人談起,便叫道:『昆德拉,他有什麼資格反媚俗?』——這小子哪兒來的資格不讓昆德拉反媚俗?」

(看出來了嗎?木心最根本的「思想資源」,不是尼采康德克爾凱郭爾,也不是葉芝卡夫卡托爾斯泰,而是昆德拉。他對其他人的援引,很多時候都是經過昆德拉轉譯/折射的。)

小聰明最喜歡耍的就是這種腦筋急轉彎式的反轉套路,既輕鬆,又彰顯智商。而「像卡夫卡那樣是很累呵」,「克爾凱郭爾卡夫卡他們真難受」。小聰明永遠不會明白,大智慧斬釘截鐵下的結論,包含無數他懶惰的頭腦不可能弄懂的邏輯環節(康德),和他輕飄飄的感知力拒之門外的痛苦意志(卡夫卡),因此是絕對不可以「反說」的。偉大思想的一個標誌,就是這種歷經無數內在艱險而奔向的斬釘截鐵。只有小聰明,才自鳴得意於自己那點圓滑的生活智慧,正過來也可以,反過來也可以。

6

隨手再挑幾段來做標本。懶得廣撒網,這幾段都來自《素履之往》,因為這本的起首自序,木心就擺明了收在集中的是他最得意的文體,即「零碎的、斷續的、明滅的」「詩意和哲理之類」。

他說:「古典建築,外觀上與天地山水儘可能協調,預計日晒雨淋風蝕塵染,將使表面形成更佳效果,直至變為廢墟,猶有供人憑弔的魅力……現代建築的外觀,純求新感覺,幾年後,七折八扣,愈舊愈難看。決絕的直,剛愎的橫,與自然景色不和諧,總還得聳立在自然之內。」

這是典型的「文藝人」的不求甚解。看上去對比精到,實則大而化之,僅有空洞的修辭效果。那麼多偉大的現代建築,包括連文青都耳熟能詳的賴特「流水別墅」、柯布「朗香教堂」,就這麼被木心拉到「古典建築」前,一槍給斃了。

他又說:「『天上的星辰』『心中的道德』之所以感動康德,諒想他認為星辰降臨心中便是道德,道德升行天上便是星辰——苦韌的哲理終不免歸於甜爛的童話。」

可是康德怎麼能作這樣豁邊的「諒想」?康德的「天上的星辰」是符合因果必然性的自然規律,而「心中的道德」是自由的「實踐理性」,人家寫了那麼厚的三大本「批判」,無非是要講清楚必須把這兩者徹底區別開來,自然界(星辰)屬於因果必然性領域,對應科學研究,而「心中的道德」是人類自由的領域,只能託付給信仰。哪有什麼「升降」可言?一旦「升降」了,就會出現康德視為根本悖謬的「二律背反」。然而,木心若是不用這種「甜爛的童話」的方式去讀康德,怕也就根本讀不懂了吧。

他還說(膽子似乎越來越大了):「『凡存在,皆合理』,萊布尼茨、黑格爾皆出此言,合什麼『理』呢,這樣的話說了之後,還好意思說別的話嗎……這是關門時說的話,說完,門關了,這門是墓門。」

所以,除瞭望文生義,木心是真的對哲學連一知半解都算不上——雖然他看上去是寫散文的裡面最愛談哲理的。「凡存在,皆合理」本身就是不合格的俗譯,把黑格爾的意思極大庸俗化了。如果讀過原著,就會知道,真正準確的表達是「凡合乎理性的東西都是現實的,凡現實的東西都是合乎理性的」,不是日常所說「有道理」意義上的「合理」,而是「合乎理性」,至於何謂「合乎理性」,就不展開了。反正木心也不會真的去好好讀《小邏輯》或《法哲學原理》——讀過就知道那不是原話,「墓門」之類機靈的修辭,也就用不上了。

7

「『小聰明』的宿命特徵是:無視大聰明,仇視智慧。凡『小聰明』,必以小聰明始以小聰明終。」

看,木心又在自噬了。小聰明其實還有一個「宿命特徵」,是不知道或不願承認自己是小聰明。讀讀木心對哲學不厭其煩的揶揄,便可瞭然。

惟其有點聰明,堪堪可知世上有無視、仇視智慧的小聰明。惟其聰明太小,不知自己正是這樣的小聰明。

當然,木心的鐵粉現在可以開罵了:你不就是這種不知自己小聰明的小聰明,仇視木心這樣的大聰明大智慧?

沒關係,我是不是小聰明一點也不重要,我又沒名氣,也沒出那麼多書去害人錢財,讓人膜拜。而且我很樂於承認自己小聰明——只要能把冒充大聰明大智慧的人一起拉下水。

至於木粉,根本不是講話對象。連這份小聰明都讀不出,還能指望他們什麼呢?也就是對並未中蠱的朋友們吐吐槽,而已(逗號之後拖個而已作結,加強語氣以表不屑,這是跟木心學的)。

8

陳丹青之流有幾年亟亟於為木心描畫一個品位高雅、淡泊名利、酒醇人厚的大師剪影。然而文字是不會騙人的。當然你得是明眼人,而不是傻呵呵又矯情的小清新。

契訶夫說:「有不少僧侶實際上是演員。」木心當得起這讚譽——或揶揄。

《木心作品一輯(八種)》

《哥倫比亞的倒影》《瓊美卡隨想錄》《溫莎墓園日記》《即興判斷》《西班牙三棵樹》《素履之往》《我紛紛的情慾》《魚麗之宴》

廣西師範大學出版社·理想國2013年4月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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