親戚該是怎樣的一種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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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插畫家Judith Clay作品
文｜ 尤寺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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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段時間，朋友和我說起家裡有個大哥生病，莫名其妙的頭痛。
這個莫名被說得很蹊蹺，去了幾個醫院都查不出病因。最後沒辦法了，親戚提議去「問神」。
我不知道多少人直接就能反應過來這兩個字的操作意義。所謂「問神」據說是家人為這個查不出病因的人請來一個能通陰陽兩界的人，讓對方來作為連接，與陰界的親人對話，讓死去的人告訴活著的人問題所在。
朋友的大哥請來的「大神」通陰界之後，回應之所以會莫名頭痛，是因為死去的父親之前還有個指腹為婚的童養媳，因為年幼早逝，得不到名分，在陰間無法擁有歸屬，所以，通過讓他頭痛的方式是想知會他，要為自己修繕陵墓，給自己一個牌位和名分。
於是朋友的大哥召集了所有兄弟，商量要為這個他們素未蒙面，也聞所未聞的父親的童養媳修建一個墓地。
朋友早已離開家鄉到城市工作發展很多年，對於這樣詭異的事，他是不信奉的。
有病上醫院這是他願意出錢出力的，但修建一個墓地所需的五萬元，他並沒有意向一起分擔。
這件事溝通多次沒有結果，終於成為他和他們之間無法彌補的罅隙。因此這一個年他無奈也沒有回家鄉團圓。
那天他感慨了一句，其實不是錢的問題，而是我和他們之間早已溝通不到一起去了。
我明白他說的，他們只是通過一種血緣的關係讓他在家族決議的事情上達成某種妥協，但其實圍坐在一起，早已沒有親密的溫度可言了。
???
我小姑姑出嫁到大城市發展很多年，家族裡一旦碰上紅白喪喜事，一定有長輩登上我家的門，要求小姑姑必須回去。當然這個回去的意思，人不一定要回來，錢給到就可以了。
小姑姑很委屈，她離家多年，一起分擔家族裡那些長輩病喪的份子錢，她是願意的。
可是很多年輕一輩的嫁娶隨份子，這種關係帳沒完沒了，關鍵是，除了一份極為稀薄的血緣之親，她跟他們之中很多人，面都沒見過。
所以她做得很果斷，那些該出的錢她出了，那些她覺得可以切斷的關係，她就不參與了。無論家族長輩幾番催促抗議她也置之不理，反正她離得遠。
小姑姑回到家鄉，一些親戚對她會顯出不冷不熱，話里話外都是那份她沒有跟隨的份子錢。
可是很早，小姑姑就看得很開，她說，「有些親戚除了有血緣，也真是其他關係都沒有的。本來就不是一個世界的人，如果不是因為血緣關係，根本永遠都不會往來，既然如此，也沒必要用這沒完沒了的份子錢去苦苦維繫一份表面熱情實則脆弱不堪的關係了。」
她的話後來給了我一番疑慮和思索，就是親戚到底該是怎樣的一種存在？
???
不怕你們笑話，很小的時候我就有一份宏大的夢想，就是有朝一日自己要有足夠的力量，讓所有親戚家人沒有芥蒂其樂融融。
這份願景的萌發，是基於從很小我就見識過不夠和諧的親戚關係之間彆扭拉扯的很多面。
在我還幼稚的認知里，常常想，這些大人真可笑啊，有什麼可爭的，讓一讓不就好了。
可，沒那麼簡單。
我的超人一般拯救親戚關係的幻想，來自於每個從大家庭里分離出去的新家庭，那些跟自己的父輩是兄弟姐妹的至親關係，他們的愛恨情仇。
我很小就在恐慌，有一天，我和弟弟會不會也因為這些我當時看不過去的可笑的各自爭搶而出現分裂。
所以，我會給自己很多暗示，比如那些所謂傳男不傳女的世俗固守，我就當那些本就不是我的。
沒有過有朝一日可能會擁有的奢望，自然也就不會有幻想得到之心，別說小小的失落，連漣漪都不會有。
很早我就開始審視我和弟弟的關係。
說來神奇，也是在這樣的過程里，我開始發現，我和他之間如此不同。我們從小一起長大，知根知底，卻又無比不了解彼此。
一些情境下，我和他的關係並不比他和他的哥們鐵，就像我人生中很多重要的心事也並沒有與他分享。DNA是我們維繫在一起的唯一重要的理由。
在我們長大成人各自有了家庭的很多日子裡，我們既熟悉又陌生，後者的因素成分佔比還將越來越大，我們從家人變成了親戚。
我慢慢意識到在我們變得越來越不了解彼此之前，我們需要不斷創造機會相處，溝通，重新認識彼此。
???
當年我爸幾個兄弟姐妹，因為各種各樣的現實並沒有特別和睦。在我大學畢業後工作的一兩年里，我還在試圖通過自己的努力去為父輩們的兄弟姐妹之情做一點力所能及的維繫。
逢年過節，我會帶上一點點薄禮獨自去串門拜訪。也是在某一次在大伯家做客的時間裡，我聽到了他與朋友間的對談。
他們聊起我是誰的孩子，聊起我爸，大伯口中的弟弟，和一個遠房親戚已經沒有區別。反倒是他和朋友輕輕交談的那種感覺讓我恍惚：他和我爸可不曾有這樣促膝長談的時刻啊，他有自己交心的對象。
無論我如何努力，無法交心的兄弟情就是不如朋友來得親近。
就像我爸也一樣，他也會跟值得信任的朋友說起自己的心事。
再是後來，親戚的小孩結婚，她帶著即將成為新娘的小表妹登門，那應該是我和表妹之間唯一一次在長輩的牽引下，坐在一起聊天超過1小時。
我們年齡差距懸殊，我看著她長大，但從未與她的成長階段有任何交集。我們彼此客套又疏離，不過是為了完成一場禮節性的交際所需。我給了新婚紅包，她說了謝謝。之後漫長時間，我們同樣毫無交集。
這種自然而然逐漸斷掉的關係，在很多說起來本該親昵無間的血緣之間流轉，很多從父輩的兄弟姐妹各自成家開始就埋下了註定疏離的種子。更別說，如果其間還存在著那些一而再再而三被親戚所傷的是是非非。
???
隨著年歲漸長，我開始看開一件事：那些各自經歷一番，都已經徹底變成不同世界的人，卻還要囿於血緣親情坐在一起客套寒暄，那種時刻各自的內心活動翻雲覆海，是很難交互的。
很多無法通過維繫而有進展的親戚關係，就沒必要再堅持，隨風去，因為各有著落的土壤。
反而重要的，是應該去珍惜那些經過評估，彼此決定，健康又正常的人際關係。
彼此可以選擇雙方都舒服的交往方式，而不是沒有了彼此關照的單向選擇，只被血緣設定和綁架。
所以當朋友因為親戚的現實而流露出莫大失落的時候，我反而波瀾不驚。
如果因為一點金錢就能暴露出一段關係的脆弱不堪，何嘗不應該感恩，如此輕易就避免了一場生命交際之間的時間浪費。
很多時候是我們過多賦予了「親戚」這兩個字分量，而忽略去看清，時代在變，我們無法停留在一種過去文明和經濟制度所形成的心理和精神世界中，以固守的狀態去維繫。
我們常常會錯把親戚血緣和親情畫上等號，而忽略「感情」實在是多麼複雜的一件事。
它需要雙方有所碰撞，對待很多人事彼此的價值觀要有高度的認同才可能達成，而不是只要擁有高度相似的DNA就可以自動發生。
換句話說，親戚之情更應該像朋友之情一樣去甄選、培養和維繫。那些值得親近的親戚交際，我會慶幸因為血緣這層關係讓我們得以有連接，可是深入的交流和超出這一層的關係本身我從不奢望不努力就會有回報。
是的，我並不覺得很多關係一定是看起來「好的」才叫圓滿，如果可以脫離出一場混亂的關係，環境，甚至是丟掉一種糟糕的觀念，那便是相對意義上的圓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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