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愛》 命運與愛情
序
難道就因為我一貧如洗、默默無聞、長相平庸、個子瘦小，就沒有靈魂，沒有心腸了？——你不是想錯了嗎？——我的心靈跟你一樣豐富，我的心胸跟你一樣充實！要是上帝賜予我一點姿色和充足的財富，我會使你同我現在一樣難分難捨，我不是根據習俗、常規，甚至也不是血肉之軀同你說話，而是我的靈魂同你的靈魂在對話，就彷彿我們兩人穿過墳墓，站在上帝腳下，彼此平等——本來就如此！」
當你看到《簡愛》這本書時，一個身材瘦小，衣著樸素，相貌平平的女孩會浮現在你的面前。她沒有《紅樓夢》里林黛玉的才氣，沒有《飄》里斯嘉麗的美貌，甚至沒有《傲慢與偏見》里伊麗莎白的鄉紳出身。
但是她就這樣牢牢地佔據了我們心裡的某個位置。
每當我們感嘆著自己的貧窮，平凡與渺小時，簡愛那瘦小但是卻寫滿了倔強的臉龐，就會出現在我們的眼前。在她弱小的身軀下，蘊藏著巨大的力量，安放著一顆不凡的靈魂。
讓我們一起來看看，簡愛是怎麼成長的吧。
簡愛擁有一個不幸的童年。她的不幸，說來諷刺，是因為愛情。她的母親本是一位大小姐，但是卻因為愛情嫁給了一個窮牧師。於是，外祖父一怒之下與她的母親斷絕了關係。這樣事情在歷史上數見不鮮，似乎也不能稱為悲劇。畢竟，有情人終成眷屬。當年卓文君私奔，後來不也過的很幸福嗎？
然而，悲劇的是，簡愛的父親在救助災民的時候感染了疾病，而她的母親也因此被傳染。於是，父母親在一個月之內雙雙殞命。
年幼的簡愛成了孤兒，這個愛情的結晶，都還記不得自己父母長什麼樣子。所幸，舅舅和母親的關係很好，他收養了簡愛。
但是，這並不代表著簡愛的日子就好過了。舅舅對簡愛的愛，引發了舅媽的嫉妒。因為，他從來沒有如此地愛過自己孩子，卻對簡愛關懷備至。再者，舅媽一點兒也不喜歡簡愛的媽媽，原因也是一樣的——舅舅很愛自己的妹妹。
不幸再次降臨，舅舅病逝了。他在臨終前讓自己的妻子發誓像照顧自己的孩子一樣把簡愛養大。
舅媽違背了諾言。於是，故事的開篇，我們就看到簡愛被自己的表兄妹們欺負，然後被關在了一間鬧鬼的紅房子里。
年幼的簡愛不明白自己為什麼總是被欺負，要受這樣的苦。我們也不禁為簡愛的遭遇而不平。但是，若干年後，簡愛回憶這一切，她看得很清楚：
我在蓋茨黑德府上格格不入。在那裡我跟誰都不像。同里德太太、她的孩子、她看中的家僕，都不融洽。他們不愛我，說實在我也一樣不愛他們。他們沒有必要熱情對待一個與自已合不來的傢伙，一個無論是個性、地位，還是嗜好都同他們涇渭分明的異己；一個既不能為他們效勞，也不能給他們增添歡樂的廢物；一個對自己的境界心存不滿而又蔑視他們想法的討厭傢伙。我明白，如果我是一個聰明開朗、漂亮頑皮、不好侍候的孩子，即使同樣是寄人籬下，同樣是無親無故，里德太太也會對我的處境更加寬容忍讓；她的孩子們也會對我親切熱情些；傭人們也不會一再把我當作保育室的替罪羊了。
這就是命運的不公。就好像舊社會的女性，從小就要接受裹足摧殘。就好像在新航路開闢以後，一個黑皮膚的小孩，就要面臨長大了可能被販賣的命運。就好像千千萬萬誕生在戰爭歲月的青年，紛紛變成無定河邊的冤魂。
於此同時，為什麼有些人，（比如簡愛的表兄妹），出生就有優渥的條件，姣好的面容，和平的年月呢？
小小的簡愛，在她的內心，肯定無數次地迴響這個問題。那時候，她還不知道，欺負她的堂兄，長大了會成為一個敗家子，把家產都敗光了然後自殺，她的兩個堂姐一個為了錢嫁給了一個老頭子，一個做了修女。他們過得都不幸福。
以此來看，命運似乎又是公平的。然而，該怎麼面對命運呢？
簡愛還不知道，現在的她，只能思考活下去的問題。
不久，她就被舅媽里德太太送到了羅沃德孤兒院。孤兒院是刻板的，冷漠的。但是對比以前的那個家，似乎也沒有什麼不好。起碼這兒的人都是孤兒，大家都是平等的。
但是，孤兒院依舊有孤兒院的問題，剛來不久，簡愛就遭受了院長的侮辱，這位偽君子僅僅因為簡愛失手打碎了黑板，就當眾譴責簡愛，並且把之前里德太太對簡愛的污衊說了出來——一個撒謊者。
對於一個僅僅十歲的孩子來說，被大眾誤解，質疑，甚至是輕蔑。這是一件很嚴重的事。兒童脆弱的心靈，隨時可能因此而崩潰。
但是，簡愛遇到了她人生早期最重要的一個人，這個女孩的名字叫做海倫。海倫是一個富有智慧的女孩，她對簡愛說了下面這番話。
即使整個世界恨你，並且相信你很壞，只要你自己問心無愧，知道你是清白的，你就不會沒有朋友。
假如你避免不了，就得去忍受。不能忍受生命中注定要忍受的事情，就是軟弱和愚蠢的表現。
海倫的話，無疑給身處黑暗的簡愛一絲光明，讓本來不知道該怎麼生活下去的簡愛又找到了人生的信條。
很多時候，我們只有接受命運，才能夠去改變命運。
就好像遭受了耳疾的貝多芬，既然命運讓他耳聾，他也就接受了命運的饋贈。雖然比之前困難千百倍，他仍然繼續創作交響樂。而且，我們可以說，如果他不耳聾，或許就創作了不命運交響曲。
就像盲聾啞的海倫凱勒，既然命運讓她幾乎失去了生存下去的能力，她也就接受了命運的饋贈。然後，命運又帶給了她莎莉文老師，如果她選擇放棄，那麼，也不會有人能夠走進她的心裡，帶給她光明，從而使她成為她本來成為不了的人。
就像周遊列國而無建樹的孔子，既然命運讓他的思想無法運用與當世，他也就接受了命運的饋贈。著書立學，影響後世，最終使得儒家文化傳承下去，終於成為至聖先師。
簡愛並沒有上面那些人那麼偉大。但是她也學會了面對現實。如果她任性地去抵抗，她只能被趕出孤兒院，最終無家可歸。
於是，她選擇了接受命運。（但是這並不等於向命運屈服）
不久之後，她的好朋友海倫去世了。海倫對簡愛的影響很大，她教會了簡愛怎麼面對生活。因為命運畢竟是神秘莫測的事情，而怎麼生活，才是當下的事情。
生命太短暫了，不應該用來記恨。人生在世，誰都會有錯誤，但我們很快會死去。我們的罪過將會隨我們的身體一起消失，只留下精神的火花。這就是我從來不想報復，從來不認為生活不公平的原因。我平靜的生活，等待末日的降臨。
帶著這句話，海倫離世了。可以說，海倫這個人物是超越現實的，是作者想像中的產物。她代表了超凡的智慧，為了讓她顯得真實，作者給她加入了很多缺點，比如邋遢，上課不專心等等。但是，這個人物依然煥發了巨大的光彩，照亮了簡愛的人生之路。
時間一晃而過，8年後的簡愛已經厭倦了孤兒院的生活，她開始嚮往個人自由。因此，她在報紙上刊登了一個找工作的廣告。最後，如願以償地離開了孤兒院。當她有機會的時候，她毫不猶豫地選擇了改變，這不能不說是充滿了勇氣和決斷的。
她的下一段生活，將發生在桑菲爾德莊園。身份是家庭教師。
這是她命運的另一個轉折，而且是最巨大的變化。
簡愛與羅切斯特先生的邂逅很不同尋常，作為家庭教師，他們即將迎來的見面本來將會平平無奇和公式化。
但是，在一個月夜，羅切斯特先生騎著馬回家的途中，卻差點撞到一個在月光下思考人生的小姑娘。
威猛的羅切斯特因此而受了傷，不得不依靠簡愛的幫助才能上馬。這似乎是一個命運的暗示，暗示簡愛將要闖入羅切斯特先生的生活。而他在後面的人生中，需要簡愛的幫助。
這次會面似乎僅僅是一次意外而已，然而卻對雙方都不同尋常。如果沒有這次邂逅，家庭教師將永遠是家庭教師，老闆永遠是老闆。
因為這次邂逅，他們才彼此感興趣。羅切斯特先生才會偷偷地觀察簡愛。
說到羅切斯特先生，他也是被命運玩弄的人。
他出身很好，但是因為父親的貪財，不得不與一個具有家族精神病史的女人結婚。當然，年輕的他魯莽，輕率，也不能認識事情的真相，終於與這個女子結了婚。於是，他也就接受了命運的懲罰。
只不過，這懲罰似乎有些過分。因為，婚後，他就發現自己的妻子是一個荒淫、淺薄的人，更悲慘的是，不久這個女人就發瘋了，她瘋的如此徹底，稍不小心就會帶來災難。
就這樣，羅切斯特活在這個一輩子都逃不開這個陰影下。
用一生的時間去承受一個錯誤的懲罰，而且這個錯誤本身不是自己造成的。這樣的命運近乎摧毀了他，他開始尋歡作樂，遊戲人間。然後一次次地飽嘗惡果，遭到背叛。
當他告別了這放縱的遊歷之後，他遇見了簡愛。
這彷彿從地獄回來的人第一眼看到了天使。雖然簡愛相貌平平，身材瘦小，還一貧如洗。
但是，羅切斯特先生一眼就看到了她的靈魂。因為，她的不卑不亢；因為，她的不悲不喜。
有人說，年輕時候，看不懂他們的對話，長大了才看懂那就是愛情。我們就來看看其中的幾段吧。
難道就因為我一貧如洗、默默無聞、長相平庸、個子瘦小，就沒有靈魂，沒有心腸了？——你不是想錯了嗎？——我的心靈跟你一樣豐富，我的心胸跟你一樣充實！要是上帝賜予我一點姿色和充足的財富，我會使你同我現在一樣難分難捨，我不是根據習俗、常規，甚至也不是血肉之軀同你說話，而是我的靈魂同你的靈魂在對話，就彷彿我們兩人穿過墳墓，站在上帝腳下，彼此平等——本來就如此！」
「本來就如此！」羅切斯特先生重複道——「所以，」他補充道，「所以是這樣，簡？」
「是呀，所以是這樣，先生，」我回答，「可是並沒有這樣。因為你已結了婚——或者說無異於結了婚，跟一個遠不如你的人結婚——一個跟你並不意氣相投的人——我才不相信你真的會愛她，因為我看到過，也聽到過你譏笑她。對這樣的結合我會表示不屑，所以我比你強——讓我走！」
「上哪兒，簡？去愛爾蘭？」
「是的——去愛爾蘭。我已經把心裡話都說了，現在上哪兒都行了。」
「簡，平靜些，別那麼掙扎著，像一隻發瘋的鳥兒，拚命撕掉自己的羽毛。」
「我不是鳥，也沒有陷入羅網。我是一個具有獨立意志的自由人，現在我要行施自己的意志，離開你。」
我再一掙扎便脫了身，在他跟前昂首而立。
「你的意志可以決定你的命運，」他說。「我把我的手，我的心和我的一份財產都獻給你。」
「你在上演一出鬧劇，我不過一笑置之。」
「我請求你在我身邊度過餘生——成為我的另一半，世上最好的伴侶。」
「那種命運，你已經作出了選擇，那就應當堅持到底。」
「簡，請你平靜一會兒，你太激動了，我也會平靜下來的。」
這是在簡愛誤以為羅切斯特要娶別人為妻時的對話。這段對話雖然跟文中大部分對話一樣充滿了戲劇語言的特點而顯得有些矯情，但是，它的藝術表現力是很足的。
很明顯，強烈的自尊心讓深愛著羅切斯特的簡愛非走不可。而羅切斯特先生雖然一直在試探簡愛，但那是因為他不敢去愛——因為閣樓上的瘋女人——他還是尊重簡愛的，把她當做平等的伴侶。
羅切斯特與簡愛是截然不同的兩個人，羅切斯特粗獷，豪邁，不拘小節，充滿激情。而簡愛卻自持，隱忍，小心謹慎，外柔內剛。
他們的愛情完全是因為靈魂與靈魂的吸引，但是在書裡面其實這並不重要。重要的是，簡愛借他們的愛情所發出的女性宣言。
他們的愛情隨後發生了波折。在結婚之際，羅切斯特先生曾經結婚，而且妻子還健在的真相被人揭穿。簡愛不得不離開，因為在知悉了真相之後，她再不離開，就是褻瀆愛情。人們會不懷好意地揣測她留下來的目的，而且，她的自尊心也不容許她留下來做一個情婦。
這是故事的又一個轉折，《簡愛》這本書的精華部分到這兒就結束了，後面的故事就稍顯俗套了。
簡愛不僅遇到了自己的表兄妹，還遇到了一個幾乎完美的表哥聖約翰。然後，她意外繼承了叔叔的遺產，成為了一個有錢人。
這樣的劇情跟之前的情節似乎反差過大了。如果命運都是靠這樣的際遇來改變的，努力又有什麼意義呢？
聖約翰還向簡愛求婚，幾乎都快成功了，但是冥冥之中，簡愛聽到了羅切斯特的呼喚。於是她拒絕了聖約翰，並且踏上了重返桑菲爾德莊園的旅程。
簡愛重新回去見羅切斯特，究竟是為什麼呢？是不是因為她原來只是一個一無所有的人，而現在覺得擁有和他平等對話的地位了呢？——哪怕是僅僅作為朋友，而以前她只是因為愛情才得以跟羅切斯特先生平等對話。
這些都是關於《簡愛》的一些被後世議論的地方。
結語
任何著作都不可能完美，《簡愛》雖然在結尾上差強人意，沒有賦予女性解放的真正意義（個人奮鬥換取成功，文中是依靠遺產和愛情），也沒有真實客觀地再現當時女性在社會上所處的地位。
但是，世界名著的意義在於，我們只需要看書裡面關於人的塑造和描寫，以及人與人之間的關係的描寫。在這方面，《簡愛》是異常成功的，它為我們塑造了簡愛這個不屈服於命運，勇於追求自己的個人幸福，獨立自主，自尊自強的人物形象。
它還讓我們領略了一段真摯熱烈，不同尋常的愛情故事，雖然它不如《呼嘯山莊》那樣蕩氣迴腸，但是也足夠在這充滿了虛情假意的人間留下自己的名字。
它的名字叫做《簡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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