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話田靜委員:你們不知道做一個手藝人有多幸福
如果說國民的公眾素養是公共精神的一種體現,那麼工匠精神就是這種公共精神社會工作方面的一種呈現。社會是由人構成的,人又主要以兩種方式參與社會生活:一是公共生活,二是社會工作。
馬克思曾說,人是生產力中最活躍的因素。二戰後,德國和日本之所以能夠迅速崛起,一大批具有工匠精神的產業工人隊伍是其中一個重要因素。而我們中國要從經濟大國邁向經濟強國,除了需要一批站在科技前沿的高端腦力勞動者,更需要千百萬具有工匠精神的產業工人大軍。而他們,正是支撐我們實現大國崛起、民族復興的脊樑。
田靜委員和學生在一起
沉靜,樸實。在全國政協青聯界的委員里,科技和文化藝術名人濟濟一堂,來自雲南的新委員田靜如同一枝淡雅的菊,不張揚,卻散發著自信的魅力。要是不做自我介紹,很少有人知道,她就是大名鼎鼎的建水紫陶非物質文化遺產代表性傳承人。
「在青聯界當委員很過癮,大家從事的工作跨度很大,你給我講講高科技,我給你講講傳統文化,互通有無互相啟發,感覺很幸福。」3月4日,接受記者採訪時,田靜開心地說。幸福,是她口中閃現的高頻詞。
在外界的眼裡,一個好匠人多是寂寞的。堅守、反覆打磨、精益求精……幾乎每一個細節都要求百分之百的投入。在這工業製造業發達的時代,能保持一顆執著淡然的匠心並願意將它傳承下去,更是艱難。然而,田靜身上的單純,足以令她對這些艱難視而不見。「好東西才會千百年薪火相傳。」對自己所堅守的事業,田靜始終抱有一份自信。3月5日,李克強總理在政府工作報告中提到堅定文化自信。田靜所理解的文化自信,來自於我們幾千年沒中斷的文化遺產。她相信,老祖宗的智慧結晶之所以能夠代代傳承至今,就是因為它們是從中國文化土壤里長出來的,有強大的底氣和生命力。在我們手上,這些造物之美也應該繼續發揚光大,讓更多的世人去了解。
器物也是匠人狀態的反映
「這些都是我的作品。」見到田靜,她變魔術似的從行囊里掏出一個又一個玲瓏精美的紫陶茶具。用手指彈下杯壁,一陣清越的聲音在耳邊縈繞不絕。回味的時間裡,她早已泡好從家鄉帶來的普洱茶,「你嘗嘗,用紫陶壺泡出來的茶,口感是不是不一樣?」
雄鎮滇南,文獻名邦。在雲南建水縣,歷經宋、元、明、清千年,漢地文化與哈尼族、彝族等少數民族文化的交匯碰撞,使得建水紫陶在中華文化中獨樹一幟。「建水是一個非常詩意的古城。」田靜土生土長於此,家裡燉湯用的汽鍋都是紫陶做的,隨處可見的紫陶器皿早早沉澱在她的生活里,並不神秘。讓她覺得不可思議的是:這片土地上的先人們是怎樣發現了特殊的礦泥,又是如何創造了這樣一門古老的技藝。
「天有時,地有氣,材有美,工有巧,合此四者,然後可以為良。」當她開始學習《考工記》時,領悟到一個道理。上乘的礦料、好的匠人,再加上中國古老的節氣、曆法,就是先人們生活的規章和精神引領,嚴格遵循此道的人們不僅取得了技藝上的成功,內心也非常安詳知足。田靜談道,古人當發現了礦料,就會在近旁建起燒制的窯。而窯的建造,是背著山往上建,以最大限度地讓燃料燒上去,風口風向都會考量。「每個技藝都凝聚著一代代人的心血智慧。」
2000年左右,在整個建水縣城,由於不能帶來多少收入,從事紫陶的藝人只剩寥寥幾十名了。這門手藝只在一個村落里傳承,到田靜的師父潘炳良時,已經是第三代傳人了。由於光景慘淡,潘炳良的孫女並沒有繼承祖父的工藝,而是選擇外出打工。
田靜學藝時,曾好奇地問師父,「您為什麼不改行啊?」因為她了解,師父聽上去是建水紫陶的傳人,但當時這門手藝並沒有什麼市場,師父一家的日子過得非常清貧。
她還記得,師父笑著反問她,「當然不能改了。我還能做什麼呢?」
「師父身上最寶貴的品質就是他的單純樸實。」田靜說,師父並不是真不會做其他事情,而是將畢生的心血傾注在建水紫陶上,一生都在琢磨怎麼將手中的東西打磨得更好。這種全心地守護正是一門古老的技藝最需要的。
「厚了,薄了,大了,小了。」潘炳良沒有多少文化,他教田靜時全憑經驗,不會說多餘的辭藻。但他那種守規矩、不造次,對天地自然的虔敬,體現了一個中華傳統老藝人的德行。
「也因此,我師父一直都是個快樂的人,他在自己的手藝中找到了成就感,這種成就讓他幸福知足。現在,在我的工坊里,年輕的人們臉上也總是活靈活現的,在創作中收穫著快樂。」田靜說,她學習這門技藝的初衷也很簡單,「因為喜歡喝茶,想親手燒制一把與茶性相得益彰的壺」。
田靜已經擁有了不少「粉絲」。用過田靜製作的茶具的人,常會當著她的面誇獎,說做得很「有溫度」。田靜說,器物也是匠人狀態的反映,當手藝人心懷幸福,才能將溫度傳遞給別人。
「我們為什麼變得不自信了?」
來京參加兩會前,一位校長介紹朋友來買田靜的作品,評價「田靜的作品是質量的保證」。這,往往是田靜最開心的時刻。她希望有一天,中國手藝人的作品能真正佔取國人的內心。而她也一直很惋惜,我們的傳統工藝明明很好,很多國人還是更仰慕國外的產品,甚至花高價錢都在所不惜。
2007年,田靜隨文化部到日本做交流。她發現,日本非物質文化遺產傳承人的地位很高,被稱為「人間國寶」。她遇到的每個日本工匠,在介紹自己作品時,都會提到特殊的材質,並深情講述家族傳承的故事。「這些東西我們也都有,甚至更加豐富和完整。我們的文化自信是從土裡長出來的,為什麼反倒變得不自信了?這到底是為什麼?」
「田靜老師,我想請教您,《中華小當家》里說的『神奇的廚具』汽鍋,是不是你們家鄉的啊?」學生的問題,讓田靜將日本卡通片《中華小當家》翻出來好好看了一遍,原來裡面說的汽鍋的確是建水汽鍋。這種鍋由於含鐵豐富,燉湯鮮甜,在全國深受歡迎。這種宣傳方式,似乎更加深入人心。由此,田靜想,我們的傳統文化不為人所知,缺的或許就是很好的宣傳策劃。
在建水,田靜的工坊佔地4500多平方米,是一個非物質文化遺產傳承的活態工坊。只要完整地觀賞了這一道道工序,就能體會到主人的匠心獨運:制泥12藝、造型72手,冶陶24技,合為108道。「我經常和別人開玩笑說,如果你看了我們中國人是怎麼做手藝的,會覺得它並不輸於國際級的奢侈品。」在田靜的理解里,工匠精神存在於各行各業,但總結起來,就是專註精進、一絲不苟。
在建水工坊里,看到的是完整的制陶過程。這中間,有對祖先的虔敬、對規矩的尊重,也有細節上與自己的不斷較勁。紫陶的工藝系統而複雜,制泥、拉坯、刻填、制壺……每個細小的工種,都足以用一輩子去學習、打磨。在田靜的徒弟里,有中專學生,也有從十幾歲就跟著她,一直到結婚生子還留在工坊的。通過「傳幫帶」這種古老的帶徒制,不少年輕人家裡收入翻了幾倍;有些農村婦女,因為有了收入,在家裡也有了話語權……一個小縣城裡,人們因為習得一門手藝,從而收穫了濃濃的幸福感。
你們不知道做一個手藝人有多幸福
「如果人都出去了,也就沒有了鄉村。沒有鄉村,就沒有了這麼好的生態環境。失去了好的生態環境,就沒有了礦料。沒有礦料,也就沒有了紫陶。」建水紫陶受一方水土滋養,鄉土鄉人的穩定,對工藝傳承的穩定意義重大。
田靜這次帶來的提案是關於非遺傳習助力脫貧的。在田靜看來,以技扶貧是她作為傳統手工藝人對當地脫貧工作所能奉獻的微薄之力。
「2008年,建水紫陶從業人員僅500人。2017年,從業人員已達22000人。以我的工坊為例,我們在做的是針對貧困地區文化水平較低的青年和農村婦女進行傳習,也為建水紫陶的就業夯實了傳承隊伍。這些年來的經驗證明,3個月至半年左右他們基本可以掌握這門技藝,就業平均年收入可達4萬元左右,自主創業年收入可達8萬元左右。」田靜說。
目前,雲南邊疆民族地區非遺項目傳承人人數還是太少,與非遺項目配套的傳習館建設滯後,難以帶動貧困地區青年及農村婦女的傳習工作。田靜建議,國家應對雲南邊疆民族地區的非物質文化遺產類別可轉化為文化產業的項目深入調研,在政策和項目資金方面投入立項支持,同時,應加大對雲南邊疆民族地區非遺傳習館的建設投入,力爭每一個民族的非遺項目有一個傳習館。
從2008年的500餘人、幾百萬元產值,到2017年的兩萬餘人、10億多元產值,人們驚喜地看到,建水紫陶的春天來了。
如今,師父潘炳良的孫女也回到家鄉,拜田靜為師,開始學習制陶技藝。
2004年,當田靜被評為非遺傳承人時,她已對這份榮譽的意義瞭然於心。「作為一個傳承人,得做到德藝雙馨。你有了這種使命感,就會把這門手藝發揚光大並傳承下去。」
那麼,她又將如何去挑選下一個傳承人呢?「我要託付的,肯定是熱愛鄉土,真正懂得傳統文化,做活兒一絲不苟,願意將這顆技藝的種子繼續種下去的人。因為我們要傳承的是一個體系,一個脈絡,這樣的人才能把老祖宗的根和魂接上,而不會因為有一天,我們不在了,他就不堅守了。」
田靜的兒子五歲了。經常有人問她,會讓你的兒子學這門手藝嗎?
田靜回答說,「那是一定的。你們不知道做一個手藝人有多幸福!你願意從心底去愛它、呵護它,不然又談何去守護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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