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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0年前寫了《苔》的袁枚是個前衛大叔

「白日不到處,青春恰自來。苔花如米小,也學牡丹開。」

除夕後,這首孤獨了近三百年的小詩《苔》,因為《經典詠流傳》而爆紅。

小編一查,發現紅真是有紅的道理啊!

因為小詩的作者袁枚,是一個真正的前衛大叔,簡直就是三百年前的「斜杠青年」。

如果再晚生兩百多年,今天的袁枚肯定是一名「網紅」。

20歲出頭,他已經名滿天下。

24歲,他就中了進士,進了翰林院,智商肯定沒問題,卻不好好學習滿文以待「組織安排」,滿文成績居然不及格而列入下等,於是去翰林院而改為小吏,被外放江南,連續當了好幾個縣的知事,也就是縣長。

可是,他不好好當知縣,偏要「開酒樓,搞出版,教女學生寫詩」;

不好好守禮教,偏要跟僕人「稱兄道弟」,跟尚書「耍嘴皮子」,還公開宣稱自己「好吃」又「好色」。

他的一言一行在當時格格不入,在今天卻顯得如此親切自然,在著名詩歌評論家李元洛眼中輝耀著「前現代」的光輝,光輝的名字是「平等」「自由」「博愛」。

34歲,他辭官在隨園開起了「酒樓」,「酒樓」經營得有聲有色,甚至還自己撰寫和「出版」了食譜《隨園食單》,眾多文人墨客都會於此,儼然成為一代頂尖的文學會所,常常舉辦各種文藝沙龍。

「蘇、皖、贛三省秀才至金陵應鄉試,必游隨園,人數上千逾萬,致使隨園的門檻每年都要更換一兩次之多。」

桐城派文人黃文炳題贈的楹聯:「只一座樓台占斷六朝煙景,問幾人詩酒能爭絕代風流。」李元洛戲稱:「今日,他至少勝任大公司大企業的董事長和總經理。」

從袁枚的「簡歷」可以看見一個逃離「束縛」的過程,他逃離了「學而優則仕」的傳統路徑,更願意當一個「賣書鬻文兼美食經營」自食其力的「職業作家」,更嚮往無拘無束瀟洒自由的生活。

他有一塊私印,刻著「錢塘蘇小是鄉親」的字樣,有一天某位尚書路過看見了,大加苛責,袁枚卻說:「在今日觀,自然公官一品,蘇小賤矣;誠恐百年以後,人但知有蘇小,不復知有公也。」

這麼一位「原」七品縣令,卻認南朝齊之歌妓蘇小小為鄉親,還為她頂撞上司之上司,被當代古典文學專家王英志批註為「憐香惜玉,膽大包天」。

實際上,他並非不懂人情世故,有人曾記載一則趣聞,在出仕任職之前,他曾向乾隆時的名臣尹文端辭行請訓。

老師問他:「年紀輕輕就出任縣令,有些什麼準備?」

他回答:「什麼都沒有準備,只準備了一百頂高帽子。」

老師不高興地批評道:「年輕人怎麼搞這套?」

袁枚忙說:「社會上人人都喜歡戴,有幾個像老師這樣不要戴高帽子的人呢?」

尹文端聽了,也覺得他說的是實情,就不再批評他了。袁枚出來以後,同學們問他與老師談得如何,他說已經送出了一頂帽子。

李元洛說:「今人動輒好稱『後現代』,我們因此衍生『前現代』一詞,袁枚的言行經常表現出對封建名教綱常的叛逆性,輝耀著『前現代』的光彩。」

袁枚的「前現代」表現在「性靈」的解放。

如果他也有微信朋友圈,名字下的「標籤」定是這句:「不作公卿,非無福命都緣懶;難成仙佛,為愛文章又戀花」。

他從不諱言自己「好吃」「愛財」,如果百年前有微博熱搜,他分分鐘可以貢獻出多個「熱詞」和「警句」來。

養個雞,袁枚邊拋灑穀粒嘴裡邊念叨:「養雞縱雞食,雞肥乃烹之。主人計自佳,不可使雞知。」聽完,讓人忍俊不禁。

放個風箏,風停,風箏落,袁枚說「一旦風停落泥滓,低飛還不及蒼蠅!」

關於錢,他說:「人生薪水尋常事,動輒煩君我亦愁。解用何嘗非俊物?不談未必定清流……」

終究,他還是上了「熱搜」!近三百年後,「苔花如米小,也學牡丹開」成了今天刷屏的「警句」。

若袁枚知曉,定會跳起來,不無得意地說:「百年以後,人人盡知袁才子!」

為什麼三百年前的袁枚會與今人「心心相印」,李元洛認為緣於他的「前衛」。

在當時以學問考訂為詩、以宣傳教義為詩的大背景下,「幸虧有『不信邪』的袁枚異軍突起,他高倡『性靈』詩說以及他的新鮮活潑一派靈光異彩的詩作,如強勁清風滌盪幾乎鋪天蓋地的霧障陰霾,讓天宇依舊有一角晴天麗日……」

袁枚認為:「詩人者,不失其赤子之心者也。」這不與喜歡「我手寫我心」個性張揚的今人有異曲同工之妙么?

所以,李元洛說:「從明代中葉興起的個性解放的進步文化思潮,隨著資本主義經濟在清代中期之後的逐漸復甦,又如同潛流涌動。袁枚的橫空出世,正是所謂弄潮兒向濤頭立,正是沉沉暗夜中一線報曉的晨光。」

如果說辭官、開酒樓、寫菜譜還算不上離經叛道,那麼袁枚招收女弟子便觸動了「衛道士」敏感的神經。

他曾毫不掩飾地說,「吾好詩如好色,得人佳句,心不能忘」,「每下蘇杭,必采詩歸,以壯行色,性之所憚,老而愈篤」。

在西湖,袁枚至少召集舉辦過兩次閨閣詩詞集會,女弟子們都拿出自己最滿意的詩、畫,獻給老師。袁枚甚至還編輯了《隨園女弟子詩選》,公開宣稱女詩人中之佼佼者席佩蘭、金纖纖、嚴蕊珠為他的「閨中三大知己」。

根據道光年間《國朝閨秀正始集》及《清代閨閣詩人征略》等典籍統計,清代女詩人總數約四千左右,足以成立一個女詩人協會,而被袁枚收入隨園門牆的女弟子則多達五六十人。

李元洛戲稱:「如果生當今日,請他擔任女性文學研究會的名譽會長或顧問乃實至名歸,今日流行之『女性文學批評』,他應是當之無愧的先驅。」

然而,這離經叛道的舉動終惹來了「衛道士」的白眼。著名學問家章學誠在《文史通義》中,痛斥袁枚為「不學之徒」,為「洪水猛獸」,為「人倫之蟊賊,名教所必誅」。

然而,現實情況是「女子無才便是德」桎梏了女性千年,至清代中期以後,女性的詩詞創作有了空前的發展與繁榮。

能夠在兩百多年前,如此尊重並看重女性,實屬少見。有人分析稱這與他從小受到的教育分不開。

在《隨園詩話》中,袁枚提到自己的姑母,姑母通曉文史,幫助袁枚讀書,二十四孝中有「郭巨埋兒」的故事,姑母很反對,並作詩辯道:「孝子虛傳郭巨名,承歡不辨重和輕。無端枉殺嬌兒命,有食徒傷老母情。伯道沈宗因縛樹,樂羊罷相為嘗羹。忍心自古遭譴責,天賜黃金事不平。」袁枚十四歲所作的《郭巨埋兒論》,就是秉承了姑母的教誨寫出來的。

因此,三百年前的袁枚心中已萌芽出「平等」。

20歲出頭,當他赴京參加全國博學鴻詞科考試的時候,他將叔父家地位低賤的童僕稱為「知己」,並情動於衷地為他流下眼淚,贈告別詩:六千里外一奴星,送我依依遠出城。知己那須分貴賤,窮途容易感心情。灕江此後何年到?別淚臨歧為汝傾。但聽郎君消息好,早持僮約赴神京!

李元洛說:「此詩不僅表現了對微賤者草根人的同情,更昭示了一種通向現代的平等意識,確乎難能可貴。」

李元洛曾讚美龔自珍是「近代民主主義思想的啟蒙先鋒」,而袁枚便是「先鋒的先鋒」了,「不僅是他們的後人有多重姻親關係,而且在龔自珍的思想與性格中,也可以看到袁枚這位先行者的隔代熏陶和影響」。

「我們檢點袁枚的詩作與創作理論,雖然不必也無須人為地拔高,但這位特立獨行的江南才子確有同時代許多人所不及的前瞻之狀。如果將他的文學觀念與詩歌世界比喻成一條河流,那麼,百折千回,這條河的流向則是近代的汪洋和現代的大海。」

李元洛用「通向現代的橋樑」來定義袁枚,透過袁枚,可以管中窺豹一瞥清詩有別於唐詩宋詞元曲的獨特氣質。「

清詩,它是古典詩詞最後的高峰,雖然體裁已無太多創新,但題材更加豐富,更加切近現代人的思想感情,是古代的尾聲,現代的前奏,當代的鑒照。」

這些都寫入了李元洛的詩文化散文新著《清詩之旅》,李元洛換上長袍,手持摺扇,穿越到了三百年前,一一拜會神交已久的「筆友」:「端哥」夏完淳、俠女柳如是、愛情詩冠軍納蘭性德、「揚州八怪」鄭板橋、「愛文章又戀花」的袁枚……

如果你想了解更多清朝的詩人和清詩,《清詩之旅》是一個不錯的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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