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老人與他畫了60多年的幻想國

知識 03-10

利維坦按：本文主人公

雷納爾多·庫勒的經歷，很容易讓人聯想起

亨利·達爾傑（Henry Darger，1892-1973）。達爾傑生前默默無聞，在美國

芝加哥韋伯斯特大道851號的單身公寓住了43年，在這裡，他繪出了15000多張手稿，最著名的作品，當屬《薇薇安女孩們的故事：在傳說中「不真實的國度」里由兒童奴隸起義引發的格蘭德-安吉利戰爭》，講述的是在一個虛構的基督教國度「阿比亞尼亞」里，國王羅伯特·薇薇安的七位公主協助一場叛亂來反抗奴役兒童的邪惡政權格蘭德。儘管其中一些畫作充滿神話和詩意，另一些作品卻展現了一種兒童視角中的性、折磨與死亡

（有報道表明，達爾傑給畫中的女孩都畫上了男性生殖器。一種理論認為由於與世隔絕，達爾傑可能並不知道女性生殖器是什麼樣的。還有一種從神話學角度出發的解釋認為，達爾傑給女孩畫上陰莖是為了表現她們的勇士身份）

。

自從達爾傑的作品被發現並公諸於世，關於他精神狀況的討論紛爭不斷。一種觀點認為達爾傑臨摹兒童書籍中的少女形象是出於一種不正當的迷戀

（達爾傑常年收集廣告和書籍中的少女圖片，並用在自己的作品裡）

，並且他很有可能受精神分裂症的困擾。另一些人說，這些兒童書籍和水彩組畫是為達爾傑所熟知的，而且據達爾傑在他作品的自述，他視自己為「兒童的保護者」。

和達爾傑一樣，

雷納爾多·庫勒也屬於天賦異稟的藝術家，自學成才，其工作身份是科學插畫家，想必是其畫過的大量生物標本啟發了他的幻想國：為了展現腦海中的羅卡特拉尼亞，鉛筆、墨水、丙烯、油畫、水粉、水彩都成為其繪畫的介質，而這一畫，就是六十多年。

文/Brett Ingram

譯/夏夜夜夜

校對/Anthony

原文/www.itsnicethat.com/features/the-secret-world-of-renaldo-kuhler-illustration-publication-051217

本文基於創作共同協議（BY-NC），由夏夜夜夜在利維坦發布

雷納爾多·庫勒（Renaldo Kuhler，1931-2013）用60多年創造出了一個虛構國家——

羅卡特拉尼亞（Rocaterrania）

。這位藝術家構思並畫下了這個虛構國家、社會的方方面面。庫勒的正職是北卡羅來納自然科學博物館的科學插圖畫家，工作之餘，他創造了一個屬於自己的世界，包括宗教、語言、字母表，甚至還有一個獨立電影委員會。

2009年，布雷特·英格拉姆（Brett Ingram）製作了該國的同名紀錄長片《羅卡特拉尼亞》。如今，布拉斯特出版社（

www.blastbooks.com

）發行了一本全面介紹該國、插圖多達430幅的書籍。已得出版社惠准，本文將引用英格拉姆為該書寫就的序言，並展示庫勒的部分畫作。

1994年，在一個秋日的雨天，我的車壞了，我只能坐公交前往位於羅利市中心的工作室。幾站之後，一個衣著浮誇的大漢上了車，他終將改變我的人生軌跡。

他在靠近車門的前排座位坐下，聲如洪鐘，慷慨激昂地讚頌起乘坐公共交通的優點、樂趣和特權。私家車讓美國這樣的天堂變成豬圈。公共交通既節約自然資源，又能減少污染。除此之外，坐公交還比自己開車更熱鬧。他的演講並非針對某個人，但司機和乘客都尷尬地轉開臉，只會偶爾偷偷瞥他一眼。

他身高一米九三，體格健壯，留著濃密的白鬍子，扎著馬尾辮，身穿不知在哪量身定做的制服：上身是配有肩章、銅扣的黑色缺口寬翻領藍綠色西裝外套，加上與之搭配的西裝背心、黃色法蘭絨襯衫、有鳶尾花圖案的童子軍領巾和緊身五分褲

（其實是條德式棉質花飾吊帶褲）

。他的肩章扣和領巾扣好像都是手工雕刻的，獨一無二的設計結合了箭矢、六芒星和納瓦霍幾何圖案。下身是配有蘇格蘭襪飾的白色及膝襪和黑色拷花皮鞋。他還戴著金絲邊眼鏡，再來一頂簡單的黑色棒球帽，這一身就齊活了。

比尤里斯（左）和室友尤蒂，有史以來最性感的兩個中性人

卡恩一家和客人在家中放鬆。左下起順時針依次為：阿賈克斯·貢巴多、卡恩的姐姐哈里斯夫人、卡恩的嫂子、卡恩的半血緣兄弟、哥嘉亨得斯·澤東、卡恩、珍妮特·林加特和卡恩的小外甥女洛特森·澤東

他的口音和裝扮一樣難以捉摸。他到底是德國人，英國人，還是土生土長的紐約人？在普通人聽來，他的咬字十分老派，正式，充滿了孩子氣的熱情，就像剛從其他星球降落至此，對地球上的一切深深著迷。他的確不屬於這裡，但他到底來自何方？

到州議會大廈附近那站，他揮了揮手，興高采烈地留下一句「很高興見到你們這些善良的人」就下了車。我感覺自己必須追上他，但那天不光冷，還下著毛毛雨，我又得再坐幾站去上班。

這個人到底是誰，我還會再見到他嗎？

兩年後，我受聘為北卡羅來納州自然科學博物館進行媒體開發。開工第一天，主管帶我和另外兩名新員工熟悉工作環境。我們來到滿是動物標本、哺乳動物骨架和罐裝標本的副樓時，主管介紹道：「屋裡是我們的科學插畫家雷納爾多·庫勒。」他打開門，凌亂的房間只有步入式衣櫥那麼大。雷納爾多正在用顯微鏡觀察姬鼩鼱頭骨。他抬起頭時，我發現，他就是公交車上的那個人！

雷納爾多說自己在科學插圖領域完全是自學成才，他將自己的繪圖技藝歸功於對世界細緻入微的觀察。他說：「大多數人都只用眼看，沒有用心觀察。」他接著向我講解，如何用墨水將照片無法捕捉的標本細節精巧地重現於紙上，但用圖釘釘住，布滿辦公室牆面的插圖已經吸引了我的目光。

這些雌雄同體的類人物種插畫有著臨床醫學的精確度，它們身上的緊身制服和雷納爾多的衣服一樣，不知道是哪裡定做的。畫上不僅有它們的名字：尤蒂（Eutie）、比尤里斯（Beulis）和皮科爾（Peekle），還標註了解剖尺寸和修訂日期。此外還有手寫的公交車時間表、雜貨店購物清單和重要的電話號碼。

這些明顯不是科學插圖畫家的分內之事。

我的同事和兩年前那輛公交車上的乘客一樣，雷納爾多一在場就感覺不自在。對於那些我很感興趣的奇特插畫，他們好像既沒注意也不關心。我問雷納爾多畫里是什麼時，

他拒絕回答：「真的沒什麼，都是亂畫的。它們是中性人，不是男人也不是女人。我就想看看我能把人體解剖圖畫到什麼程度。」

人體解剖圖？不可能，那些畫不但沒這麼簡單，而且還要複雜得多。

羅卡特拉尼亞語是西班牙語、德語和意第緒語的結合體

羅卡特拉尼亞的九個省和主要地標

和雷納爾多交談得特別耐心才行。他語速極快，言談中充滿了重複、跑題、不合邏輯的推斷、新詞和只有他自己才懂的笑話。直接的眼神交流少之又少，理解比喻和解讀細微的面部表情對他來說十分困難，反諷就更別提了。他只會按字面意思理解別人的話，就像在讀演講稿一樣。他經常用「我們」來稱呼自己，他的解釋是這讓他「有種安全感，像有人陪著自己一樣。」他還會大聲自言自語，因為他「在《讀者文摘》上看到，這種方法能幫助人們更好地解決問題」。

雷納爾多會親切地用自己起的外號稱呼朋友和同事，比如「丘吉爾」、「拓荒者」、「科羅拉多淘金者」、「香蕉派」、「內戰姑娘」、「科瓦奇」、「火箭飛船」、「流動餐車女」和「後院硬漢」，我的外號頭幾年是「麵糰」，後來變成了「尖刺」，我一直不知道為什麼。

這樣一來，人們常說雷納爾多是個「怪人」就說得通了。但雷納爾多本人其實是道德規範和絕對坦誠的化身，他毫不掩飾、不加辯解、「無可救藥」。詭計和欺騙與他格格不入，別人耍手段他也察覺不到。他一直無所畏懼地做自己，不計後果的同時又不傷害任何人，這絕對是個壯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