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arming for Health——社會化農業的興起

天下 03-10

原標題：Farming for Health——社會化農業的興起

Nature is but another name for health, and the seasons are but different stages of health.

-H.D. Thoreau

在英國格拉摩根谷有一家艾米麗雅信託農場（Amelia Trust Farm）。這是一家專門為弱勢青少年提供服務的農場，佔地160英畝，20年前由一位私人捐贈者捐給當地教堂，目前通過信託進行管理。農場有14名帶薪員工和160名志願者，他們的主要職責不是務農，而是為13-16歲之間、不在受教育或工作/培訓狀態的青少年服務。這些青少年主要為教育和社會服務機構以及青少年犯罪工作小組推薦而來。在這裡，他們及一些有學習障礙的成年人可以學習由當地教育局提供的課程，還有與其他機構合作的絲網印刷培訓課。

基於農場的特點，孩子們在這裡可以通過豐富多彩的活動來學習技能，並被激發出潛能。農場會根據每一位孩子的特點量身定製適合他們的學習方案，並且提供諮詢、協助等各種孩子們需要的服務，以幫助他們社會化。

21年間，艾米麗雅農場不僅積累了豐富的經驗，還與當地社區磨合出了深厚的信任。除了常規業務，農場也為學校旅行、公司團建和大眾參訪提供服務。由於這些對外服務，農場還上了TripAdvisor推薦。

這就是一家典型的社會化農場。社會化農業（Social farming）也叫做關愛農業（Care farming）或者療愈農業（Therapeutic farming），是一種將農業實踐用於治療的方法，目的是在農業環境中，運用一整套被監督的、結構化的、與農業活動相關聯的項目及活動，為社會邊緣人群提供有益身心健康的、社會化的或教育性的服務。目前主要為精神疾病患者、學習障礙者、藥物成癮者、問題青少年、工作倦怠者（Burnout）及老年人士提供服務，農業從業者及社會服務人士也從中受益。其開展的活動從家畜養殖、農作物生產到林地管理不一而足。社會化農業的目的是為有障礙的人群提供在土地里勞作的機會，通過在自然環境中腳踏實地的工作來獲得認同感、成就感，從而促進其身心健康。在一家社會化農場里，人、動植物和大自然緊密聯繫在一起，相互依存，達到共同治癒、緩解失調的效果。

在歐洲，社會化農業正在日漸興起，農民、農業組織、社會服務及健康部門工作者、以及各級政府都越來越關注這一話題。作為一條連接商業和公益的紐帶，社會化農業中偏向商業的部分主要有僱傭了身體、智力或情緒殘疾人的農業公司和商品菜園，偏向公益的部分主要是專門為處於社會邊緣人群設立的農場，處於中間地帶的是比較中立的非營利性機構，比如學校及幼兒園的農場。

近年來，這類提供「綠色關愛服務」（Green Care services）的多功能農場正在迅速增加，他們的共同特點是：寬闊的空間感、寧靜感、腳踏實地的勞動、豐富多樣的活動、和大自然的和諧相處以及充滿了互助與關愛的環境氛圍。這些都有利於讓勞作其中的人們逐步恢復自信心、包容心、參與感、責任感、目標感和部分社會技能。

人類自古以來就是大自然中的一份子。近一百年來，隨著科技的進步，人類逐漸與自然遠離，成為了這顆星球的霸主。這一分離甚至對立導致了一系列的問題，人類的焦慮不安以及自然的失序都與其有關，社會化農業就是在這樣的大背景下興起的。在我們這個現代化的社會裡，大部分人都遠離自然和腳踏實地的勞作，而健康部門和社會服務機構卻逐步發現農場對於康復治療的積極作用。在農場里，動物、植物、花園、森林、景觀都可以被用於娛樂放鬆或者勞動，從而造福社會邊緣人士。即使對於普通人，這些農業活動也有益於其身心健康。

社會化農業並不是一個全新的概念。在農業現代化和社會福利系統興起之前，這類實踐就廣泛存在於全球的鄉村互助網路中。事實上，我們在歷史上可以發現很多類似的實踐，比如像精神病人庇護所和麻風病村等為被社會排斥和邊緣化的人群提供自給自足生活的社區，還有理想主義者建立的烏托邦社區等，他們一般都依託於農業生存。

但社會化農業有其新潮之處。相較於傳統農業只重生產效率不重社會效益的做法，人們越來越多地關注到並且開始強調農業的多功能性，以及其與人類社會和整個生態系統的和諧共處。除了農產品的直接收益外，農業從業者們也在積極尋求更多收入來源，並加強與直接客戶甚至整個社會的聯繫。

《獨立宣言》簽署人、賓夕法尼亞大學教授Benjamin Rush (1746–1813)據說是第一位提及農業療法對精神病人有著積極作用的科學家。他一共出版了五本關於醫學研究的專著，在最後一本有關精神疾病的著作中，他曾兩次提及農業實踐。其中有一段話非常有啟發意義：

「我們注意到，醫院裡協助伐木、生火、挖掘等工作的男性精神病患者，和從事洗滌、熨燙、擦洗地板的女性患者，通常都會痊癒。而那些免於這些勞動的人，反而在醫院的院牆中失去了活力，慢慢凋零。」

一家社會化農場可能提供任何形式的農牧業活動及產品，奶製品、家禽養殖、馬術、果園、葡萄酒庄、商業花園等都有涉及，規模也有大有小。不過普遍而言，在大型的、密集的、工業化的農業中比較少見到此類從業者。有機農業與社會化農業的聯繫則要緊密得多。一方面是因為有機農業需要更多的人力以及與動植物更直接的接觸，可以為需要治癒的人群提供此類服務；另一方面是有機農業的重點在於當地市場，附近的客戶更容易接觸到他們。

每一家農場的關注點不同，有的更關注治療，有的更關注生產，這與農場瞄準的客戶以及農場能提供的農業形式有關。儘管不論什麼樣的農業生產活動都有益於患者的恢復，很多社會化農場還是將自己的重心放在了「治療」而非「生產」上。還有的農場更像是動物庇護所，旨在為被虐待過的或流浪的動物提供一個家。

在目前的實踐中，每個國家的側重面略有不同，主要可以概括為三個面向：

1. 綠色關愛型：注重讓特定人群在工作氛圍中開展各式各樣的農業活動；

2. 療愈農業型：強調農業環境、自然環境及景觀對人的身心健康的修復功能；

3. 動物輔助型：注重動物在實踐中的療愈功能。

目前荷蘭、挪威、義大利、比利時、瑞士等國更偏向綠色關愛，英國、瑞典等國偏向療愈農業，芬蘭等國傾向於動物輔助治療。

由於社會化農業的興起主要是從農業機構而非健康部門發起，所以其主要推動力還是發展農業而非健康治療。按目前各國社會化農場表現而言，荷蘭、比利時、挪威、義大利、英國、德國、奧地利都榜上有名。

在荷蘭，和大多數歐洲國家一樣，將農業用於對邊緣人群的保護和治療是一項歷史悠久但並未被正式化的傳統。從九十年代末期開始，這一傳統逐漸復興。最初由一些積極的社會農業倡導者聯合形成一些鬆散的區域組織，隨後，農業、自然與食品質量部和健康、福利與運動部進一步刺激和促進了社會農業的職業化。在1998年到2006年間，荷蘭的社會化農場從75家增長到720家。多數為獨立於健康機構的家庭農場，但家庭成員中一般至少有一位是由健康護理資質的。在九十年代，其主要客戶是智力殘疾或精神疾病患者。而近年來，客戶群逐步擴大到老年人、藥物成癮者、長期失業者以及孩童。值得注意的一點是在這些社會化農場里，工作人員中女性佔壓倒性多數，而接受服務者卻大多為男性。從財務收入上來看，超過60%與健康機構有合約，近60%與自費客戶直接接觸，20%通過保險系統受益。一份2005年的調查顯示，超過一半的社會化農場的服務收益多於農業收益。荷蘭1999年就建立了國家支持中心（National Support Center）來鼓勵農民創立社會化農場，與其他的區域性組織一起，荷蘭形成了一個完整的支持網路，為農業從業者提供學習交流的論壇、組織培訓、幫助推廣，國家支持中心還建立了一套高質量的行業標準和評測系統。

在比利時法蘭德斯地區（Flanders），早在2006年就已經有超過200家活躍的社會化農場，主要為以農業為主提供社會服務為輔的商業主體，而且以家庭運營為主。如同歐洲其他國家一樣，法蘭德斯對於社會化農場這種實踐並不陌生，幾百年來人們都很習慣在農場里為有精神問題的人們提供非正式的社會支持。但近年來，與關懷機構合作、為一群人提供幫助這樣的實踐越來越多。到2005年底，還沒有正式的關於社會化農場的法律框架。然而也就在那時，在弗拉芒鄉村發展計劃（Flemish Rural Development Programme）的財政支持下，社會化農場對農民而言成為了一個不錯的選擇。法蘭德斯的社會化農業包括日間照顧、暫托服務、輔助就業，以及通過放鬆、個人發展或社會技能習得等形式的治療服務。在與健康部門的合作下，它也可能提供長期或短期的居留服務。總體而言，法蘭德斯的社會化農業以小規模機構為主，服務於有限的人群。

在英國，「英國關愛農業」（ Care Farming UK）是一個已註冊的慈善機構，它的主要工作是推廣關愛農業以及支持關愛農業從業者。從它的口號「Helping people grow」（幫助人們成長）中我們可以看到，發展農業並非其目的，而是協助人類發展的一個手段。這不是一個運作型機構，它們更多的是宣傳倡導研究和支持。但作為英國最大的社會化農業平台，在其網站上可以窺見英國社會化農業的燎原之勢。

美國的情況則與歐洲不同。或許是因為美國的農場通常規模較大，商業農場較多，所以與歐洲小農場自下而上地發起這些實踐活動不同，美國的社會化農業活動多由非營利組織發起，農場本身還是更關注其生產率和盈利率。相關知名機構有American Horticultural Therapy Association和Delta Society等。

由於從業者眾，荷蘭、比利時和挪威等國已經設立了國家層面的社會化農業網路，義大利、波蘭等國也正在建立類似系統。目前全球尚無一個統一網路或平台來支持社會化農業，但歐盟境內已經開始出現整合趨勢。比如「社會化農業與青年」（socialfarmyouth.eu）就是一家致力於推動歐盟境內社會化農業與青年就業的研究性平台。2004年，一個名為「為健康務農」(Farming for Health)的實踐社區由來自12個歐美國家的從業者發起。「為健康務農」這個名字包括了在不同國家的不同的社會化農業實踐，包含社會化農業或綠色關愛，動植物和景觀的具體治癒作用，以及其有益身心的放鬆氛圍。其發起動機是基於對歐洲社會化農業運動發展的觀察，希望這個聯盟可以促進大家的相互交流與進步。參與者們希望通過互通信息、共同制定研究議題、理論框架等來使這一領域更加專業化。

社會化農業主要在四個方面有著積極意義：

1. 對各個客戶群：在農場里與動植物一起勞作將會為客戶提供空間、結構、形式多樣的活動以及減壓方式。這些環境和活動進而可以提供參與感、連接感以及認同感，從而有助於邊緣人群的社會功能恢復。

2. 對農業機構及鄉村地區：社會化農業無疑是一個多功能農業及土地使用的創新案例。出於個人興趣、自我實現、豐富生活、增加收入等各種各樣的動機，從業者們正在積極拓展相關實踐，而這些又極大地刺激了農業發展，從而形成了一個良性循環。農民收入增加，工作不再枯燥，更多的年輕人願意加入農業中。

3. 加強城鄉關係：社會化農業為農業與社會提供了連接的可能，尤其對於重構城鄉關係意義重大。大部分的客戶都來自於城市，能夠去到鄉村地區對於城市人理解農業文明非常重要。

4. 自然保護：傳統的農民其實並不太在意保護大自然（儘管有很多可持續發展的農業傳統），相反，很多為了開荒墾地，反而積極破壞自然景觀。而社會化農業由於其目的不僅是發展農業，更是對人類的治療，需要提供在一個相對完整的生態系統為客戶提供豐富多樣的景觀和活動，從而對自然保護有著更強烈的意識和動機。

總體而言，社會化農業還是一個比較新的領域，大多數國家表現形態各異，全球也尚未發展出來一個共同的規範，但發展趨勢良好，對於拯救全球日漸式微的農業以及人類日益惡化的身心狀況都是非常好的解決辦法。中國作為一個農業大國，雖然目前也有農家樂、鄉村旅遊等商業形式，在學校、老人院等場所也偶有出現農業實踐活動，但社會化農業還不為大眾所知。作為一個非常熱愛大自然的人，我希望「界線」這篇文章能使更多中國人知曉這一概念並促進其發展吧。

參考資料：

1. 維基百科「care farming」詞條：https://en.wikipedia.org/wiki/Care_farming

2. Jan Hassink, & Mijken van Dijk. (2006) Farming for Health: Green-Care Farming Across Europe and the United States of America.Springer: Dordrecht.

3. https://www.carefarminguk.org/

4. http://socialfarmyouth.eu/

5. www.ameliatrust.org.uk