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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詩潮》三月頭條詩人:張執浩

《詩潮》三月頭條詩人:張執浩

編者按:

為展示更多優秀詩人的優秀作品,增強各大詩刊在網路上的影響力,中國詩歌網與《詩刊》、《星星》詩刊、《詩歌月刊》、《詩選刊》、《揚子江》詩刊、《詩潮》、《詩林》、《綠風》、《草堂》等主要詩歌刊物合作,共同推出「頭條詩人」欄目,每月分別推薦一位「頭條詩人」,以饗讀者。

本期推出《詩潮》2018年3月頭條詩人——張執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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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詩人簡介


《詩潮》三月頭條詩人:張執浩


張執浩,1965年秋生於湖北荊門,1988年畢業於華中師範大學歷史系。曾在武漢音樂學院任教多年,現為武漢市文聯專業作家,《漢詩》執行主編。主要作品有詩集《苦於讚美》、《動物之心》、《撞身取暖》、《寬闊》、《歡迎來到岩子河》、《給你看樣東西》和《高原上的野花》等,另著有長、中短篇小說集,隨筆集多部。作品曾入選200多種文集(年鑒),曾先後獲得過人民文學獎、第12屆華語文學傳媒大獎年度詩人獎、《詩刊》2016年度陳子昂詩歌獎等多種獎項。

《詩潮》三月頭條詩人:張執浩

《詩潮》2018年第3期封面

2

詩人自選

寫詩是……

寫詩是干一件你從來沒有干過的活

工具是現成的,以前你都見過

寫詩是小兒初見棺木,他不知道

這麼笨拙的木頭有什麼用

女孩子們在大榕樹下盪鞦韆

女人們把毛線纏繞在兩膝之間

寫詩是你一個人爬上了蹺蹺板

那一端坐著一個看不見的大傢伙

寫詩是囚犯放風的時間到了

天地一窟窿,烈日當頭照

寫詩是五歲那年我隨哥哥去抓烏龜

他用一根鐵鉤從泥洞里掏出了一團蛇

至今還記得我的尖叫聲

寫詩是記憶里的尖叫和回憶時的心跳

被詞語找到的人

平靜找上門來了

並不叩門,徑直走近我

對我說:你很平靜

慵懶找上門來了

帶著一張灰色的毛毯

挨我坐下,將毛毯一角

輕輕搭在我的膝蓋上

健忘找上門來了

推開門的時候光亮中

有一串灰塵僕僕的影子

讓我用渾濁的眼睛辨認它們

讓我這樣反覆呢喃:你好啊

慈祥從我遞出去的手掌開始

慢慢擴展到了我的眼神和笑容里

我融化在了這個人的體內

彷彿是在看一部默片

大廳里只有膠片的轉動聲

當鏡頭轉向寂寥的曠野

悲傷找上門來了

倖存者爬過彈坑,鐵絲網和水潭

回到被屍體填滿的掩體中

沒有人見識過他的悔恨

但我曾在凌晨時分咬著被角抽泣

為我們不可避免的命運

為這些曾經以為遙不可及的詞語

一個一個找上門來

填滿了我

替代了我

白芝麻,黑芝麻

白芝麻比黑芝麻香

黑芝麻比白芝麻有營養

當你把它們拌在一起時

為什麼我總是想

把黑芝麻從白芝麻里挑出來

把白芝麻從黑芝麻中撿出去

你把淘米水倒哪兒去了

我在廚房裡忙碌的時候

我的岳母也在我身邊忙碌著

我丟什麼,她就撿什麼

我在砧板上切彩椒和薑絲

她在盥洗池邊擦洗杯盤

越洗杯盤越多

抹布也越來越多

我希望她出去曬太陽

我的岳父正在陽台上

給幾盆蘭草、蘆薈澆水

春天來了,灰背鳥繞著屋檐飛

杜鵑花邊開邊落

我希望在我開始炒菜的時候

廚房裡只有我一個人

而當我關掉爐火的時候

餐桌旁已經各就各位

油鍋已經滋滋作響了

水龍頭仍然在滴水

我的岳母還在那裡嘀咕:

「你把淘米水倒哪兒去了?」

左對齊

一首詩的右邊是一大塊空地

當你在左邊寫下第一個字

腦海里立刻浮現出一個栽秧的人

滴水的手指上帶著春泥

他將在後退中前進

一首詩的右邊像彎曲的田埂

你走在參差不齊的小道上

你的腳踩進了你父親的腳印中

你曾無數次設想過這首詩的結局

而每當回到左邊

總有一種意猶未盡的感覺

一首詩的左邊是一個久未歸家的人

剛剛回家又要離開的那一刻

他一隻腳已經邁出了門檻

另外一隻還在屋內

那一刻曾在他內心裡上演過無數次

那些能當作引火的事物

松針是最好的引火

讀過的報紙,看過的書

寫給暗戀者的信以及

那些活死人的訃告都是易燃物

當我意識到這個世界的貧乏後

生活竟然變得豐富起來

無用之物即將將我活埋

焚毀的衝動時刻都存在

尤其是雨後,在我驚訝地發現

我已經活到了欲哭無淚之年

不遠處的煙囪在冒煙

手持吹筒蹲在灶膛門前的人

從前是一個少年,現在什麼也不是

現在我身邊再無可燃之物

惟有寫下這首詩

折斷身體里的一根根枯枝

平原上的瓜棚

從動車上看江漢平原

沔陽和潛江是一樣的

江陵和天門也是

荷塘大多呈長方形

蓮花開了一半,另外一半

在等候更美好的人

我看整齊的禾苗

棉田一壟壟通往過去

花生地與紅薯藤糾纏在一起

再過一個月它們就面目全非了

不斷提速的路上能夠看清的東西

已經越來越少

如果能在茂盛中看見一片空地

那興許是一塊瓜田

如果你見過這世上最簡陋的屋子

那一定是一間瓜棚

若干年前我假裝走投無路的樣子

經過那裡,看見陽光的大巴掌

拍打在瓜皮上

瓜瓤內部的嗡嗡聲

是夏日裡最美妙的聲音

所有走投無路的人

都像瓜籽一樣擠在一起

又悶熱又清涼

春雷3號

男人們排隊站在小便器前

輪流著小便

終於輪到我了

一個小孩在我身後催促

他甚至把腦袋伸到了我的前面

我的尿意戛然而止

但我並不想放棄

這是在高速公路的休息區

我眯上眼睛想像著原野上

迎風而尿的少年

睜大眼睛望著

正在天上翻卷的烏雲

暴雨將至

終於輪到我獻上甘霖

安靜的洗手間內

隱忍的雷聲只有我一個人聽見了

晚安之詩

除了孩子,看任何人睡覺

都是一件恐怖的事

除了你,你睡著了

臉上還掛著笑意,這笑容

難道拜我睡前所賜?

你不會在意我這樣看著你

你根本就不知道我這樣看過你

在黑暗中,也許只有在黑暗中

我才有把恐懼轉換成愛的能力

忠告

你要堅持做一個不雅的人

沉醉在你一個人的感官世界中

你要常常想起記憶里的那個孩子

一邊吮吸母乳,一邊警覺地

留意著試圖湊近的人,蹬踢他們

用哭喊聲喝止那些愛撫你的人

貪婪,自私——你要這樣

長久地保持哺乳動物殘餘的本性

你要總以為這個世界能被你含在嘴裡

至少有一部分能這樣

給予你甘甜和回味時的顫慄

3

談 詩

在黃鶴樓下寫詩

文/ 張執浩

我在黃鶴樓下前後搬過七次家。每搬一回,就在心裡對自己說:希望這次看不見它了。但事實是,無論怎麼搬,黃鶴樓總在我視線內。現在,我終於明白,不是我在看它,而是它在看我。「黃鶴樓已經與我的內心構成了一種緊張的對峙關係,」在一篇文章中我這樣坦承,「做一個文人,尤其是一個詩人,最好不要生活在黃鶴樓下,更不要輕易地去爬它。」

這麼多年來,我的生活一直在圍繞著黃鶴樓打轉。從解放路到民主路,從彭劉楊路到小東門;抑或,從張之洞路、首義路、復興路,到大東門、中山路、中華路……,我和你一樣,像個陀螺,越轉越慢,終至停了下來,站在這裡,遠遠地看上一眼它,然後默默地回到寬大的書桌前。如果沒有疾駛的車流、擁擠的人潮,如果不是出於安全的考慮,我甚至可以閉上眼睛穿街過巷,信步登上樓頂。對黃鶴樓的熟悉並不意味著對它的擁有,恰恰相反,越是熟悉它的人越是疏遠它。曾經有將近三年時間,幾乎每天下午,黃昏,我會拎著保溫飯菜盒,從家裡出發,步行至黃鶴樓下的實驗中學,去給女兒送飯。為了打發途中的無聊,我發明一種計數發:數著步子去學校,或計算著時間去學校,譬如,有一天我走了3068步,而在另外的一天,這個過程花去了24分鐘……我發現,沒有一天是雷同的。由此我斷定,天天如此並不是重複,而是一種推進。有一次,我在返回的路上,在司門口人行天橋上,抬頭打量近在咫尺的黃鶴樓,橋下依然是川流不息的車輛,行色匆匆的人群,頭頂是淡淡的夕光、穩重的雲層,我看見黃鶴樓朝東北方向翹起的那一角樓檐,樹梢在輕晃,一列快車正將自身的力量通過鐵軌遠遠地傳遞過來……那一刻,我竟有了一絲感動,為這庸常而不知所蹤的人生而感覺到了生而為人的些許歡快。

事實上,「日常生活」本身並不足以構成文學母題,真正能夠構成我們經久不衰的寫作資源的,是寫作者對待日常生活的態度,即,那種能夠將混沌的日常耐心地加以梳理,讓我們的生活具備明晰來歷和去向的東西。這些東西超越了好壞、美醜和對錯,只與我們日趨沉重、空濛的肉身發生關聯,並讓你在頻頻回顧中不停地產生出訝異感。於是,「喚醒」和「復活」便成了近年來在我的作品中頻繁出現的兩個重要詞根。落實到具體的寫作現場,就是要窮盡一切可能讓詩歌語言由平面獃滯變得立體可感,讓作品變得有聲有色,聲即聲音,色即畫面。任何優秀的詩人都自有其獨特的音調,而糟糕的寫作者總在跑調,或者永遠找不到調性。決定音調的關鍵在於,詩人對詞語的把握能力。我一直認為,寫作者在下筆之前,一定要養成掂量詞語輕重的習慣,因為很多詞語你認識它卻不一定能把握它,也就是說,當一個寫作者面對大腦中呼嘯而過的海量辭彙時,他應該審慎地加以甄別:哪些是我能夠拿為己用的,哪些是我根本就無力捕捉和應對的。由此可以區分出「青春寫作」和「成熟寫作」的不同特質,前者單憑勇氣和蠻力就能做到,而後者卻不行,後者更依賴於寫作者對自我的認知力,對現實的接受度,需要耐心,熱情,以及他長久以來積累起來的生活經驗和文學經驗。這些經驗說到底,依然是他面對生活的態度。

而作為一個寫作者,一個終日豎著耳朵聆聽「上帝的提示音」的詩人,如何在噪音紛呈、「連樓房都在尖叫」的時代,確保自己依然擁有正常的聽力,並不是一樁容易的事。更多的人生活在幻聽幻像中而渾然不覺,更多的詩歌也已經背離了聲音的初衷,加入到了爭強鬥狠之列。在這樣的背景之下,一個詩人究竟該怎樣開口說話?我曾在一篇短文里表達過我的想法,大意是:時代越是喧囂,詩人越是應該輕言細語。當然,這只是一個姿態的問題,而核心問題在於,我們怎樣才能保證自己的輕言細語同樣充滿對人世的洞見。在我看來,保持與時代的疏離感和保持與生活的親近感,兩者之間並不矛盾,真實的矛盾在於,你一方面想走到時代的前列去,另一方面又想躲在生活的背後。這種首鼠兩端的尷尬撕裂了我們的寫作,使我們作品發出的聲音既怪異又驚悚。聲色內荏業已成為我們這個時代寫作的通病,而克服這種通病的最好方法,就是讓我們的肉身回到真實的生活現場,去無所保留地感受日常生活粗礪的磨損,以此重建我們與生活之間的友誼:不再是對生命意義粗暴的否定,也不再是對生活勉為其難的肯定,而是從這種友誼中獲得人之為人的良善和本心。如果我們能夠在這一點達成共識,我就會視你為我的同道,並將在終究會通往失敗的路上與你「撞身取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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