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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日漸暖,以一則英格蘭小鎮的聖誕憶舊告別冬季

我和彼得兩個人,匆忙地在舊金山的公寓里整理著箱子,十二月的加州仍舊是陽光明媚,太陽將家裡烤得暖烘烘的,即便穿著夏天的衣服,背脊仍舊微微洐汗。我們正翻箱倒櫃找只有去塔霍Tahoe滑雪時候才用得著的大衣和各種禦寒裝備,一番景象還真是有些滑稽,不就是去東部過個聖誕嘛,看來溫暖的加州軟化了我們。那些還沒有來得及包裝起來的聖誕禮物,比如來自摩洛哥的瓷碗和小木匣子,葡萄牙的母雞型蠟燭以及橄欖油,等等都被蓬鬆的羽絨服嚴嚴實實地包裹著,一下就把箱子給塞滿了。

幾個小時以後飛機著陸羅德島,昏昏沉沉的我們隨著人群踏出機艙,一瞬間就被棧橋里的刺骨冷風給吹醒了。這是新英格蘭的冬天向我們打的第一個寒冷的招呼。當地的機場小小的,不用多久我們就取到行李,迎接我們的是守候多時的彼得父母,霎時兩個美國式的巨大的擁抱迎面撲來,新英格蘭的第二個招呼是極其溫暖的。

羅德島並不是一個島嶼,而是與馬州以及康州接壤的一個海濱州,雖說是美國最小的一個州,卻在獨立戰爭時期,第一個簽署了獨立宣言,最後一個簽署了憲法。 我和彼得是在這兒讀大學的時候認識的,想想那竟然也是十年以前的事了。他來自距離普羅維登斯(providence)四十英里的緹弗頓(Tiverton)小鎮的一個海邊農場。

▲彼得爸爸和彼得正用電鋸砍下我們的聖誕樹

到達第二天,我們立刻有活要干,必須得搬一棵新鮮的松樹回家。在彼得家,是絕對不可能過一個沒有聖誕樹的聖誕節的。Peckham 家的聖誕樹農場離我們很近,就在路的盡頭。因為接近平安夜,大部分的樹已經被砍走了,剩下的樹都比較衰,一眼望去,特別在這個陰雨天,有種蒼涼的感覺。其實彼得爸媽在我們回來之前就找到了心儀的,並且用銀色的綢帶做了標記,等著全家到齊了一起去帶回家,誰知哪個缺德的人,在我們去之前就偷偷先下手為強,砍走了樹。在冰冷的雨中,大家抱著最後的希望,想找到一棵像樣一點的。終於在聖誕樹農場的最北邊,我們看到了一棵偏小的年輕鬆樹,在冬雨的拍打下,顯得綠油油的。就是這棵啦,彼得爸爸取出電鋸,一秒鐘就割斷了樹樁子。卡車載著聖誕樹和我們一群興高采烈地落湯雞們,顛簸在回家的鄉間小路上。

▲碧西 2015 年為她爸爸做的氈毛夾心餅乾雕飾

我一直很喜歡彼得媽媽裝扮的聖誕樹,她每次都用那些不僅好看又承載著許多美好回憶的裝飾,一年接著一年,存滿了一整個木箱子。其中有彼得姐姐碧西兩年級時做的手工小薑餅人,彼得剛出生那年收到的第一個薄荷色的嬰兒車雕飾,碧西 2015 年為她爸爸做的氈毛夾心餅乾,還有兩個天藍色的木頭雪橇,上面由芭比阿姨用白色的顏料手繪了姐弟倆的名字。將這些帶有特別意義的物件,混雜在那些帶有節日氣氛的裝飾中,繞上燈,在樹下按上會冒出蒸汽的玩具火車,才能算真正把打扮聖誕樹這件事給做妥當了。

▲聖誕節的餐桌上,餐盤是新英格蘭風格的,而餐巾與桌布是傳統的瑞典麻布

天上開始飄起了雪花,非常的大片,又輕又薄,地上積起了一小層,可惜不久就化了。今年我們並沒有如願得到滑雪橇的白色聖誕節,心裡不禁感到稍許遺憾。儘管如此,節日的氣氛不會因此而被稀釋。家中因為所有的孩子都到齊了,十分熱鬧。烘焙是慶祝美國聖誕節的另一個重要環節。這次我做了一種加有豆蔻香料的瑞典小鬆餅。預熱烤箱至華氏 350 度,將牛奶,黃油與糖攪拌成蓬鬆的鮮奶油,敲進幾個雞蛋,滴上小半勺濃縮香草汁,最後不能忘記最特別的褐色豆蔻粉。把這些送進烤箱的肚子里,不久一種暖洋洋的香甜味兒,就從廚房蔓延開來,讓整個人都舒服起來。與此同時,彼得媽媽也忙乎著聖誕晚餐,就好比中國年夜飯一樣。主餐有烤牛肉,特意為彼得做的奶油龍蝦意麵,和我喜歡的簡單白蘿蔔泥。碧西準備餐前小食,各種餅乾與芝士配上自家釀製的蜂蜜,當然還有大家都愛的超級迷你小熱狗,美名「「裹著毯子的小豬」。而男人們這個時候也沒有閑著,他們正勇敢地在戶外零下的溫度里,奮力劈著今年冬天燒火爐用的木柴。從十二月底開始,天氣終將會變得越來越冷,所以一定要趕在真正的天寒地凍前,存夠兩個月的柴火。我不停地穿梭在劈柴與和麵粉之間,一會兒揮動著斧子,一會兒打著雞蛋,全力以赴挑戰著一心不能二用這個辭彙的意義。

▲為寒冷冬日準備柴火

彼得爸爸和彼得一樣,也是一名建築師。他親手拼造出了今天的家。在 1984 年,他先將一個 1790 年的鐵器店與一個 1830 年存放玉米的小屋合二為一,成了他們的第一個家。1992 年,兩個孩子都出生了以後,又增加了第三個鹽屋部分,典型的新英格蘭木瓦風格。屋子就建在了彼得媽媽從小長大的霧地渡輪農場上(Fogland Ferry Farm)。這個農場本屬於彼得的外公外婆,有 8 畝地,直到 2000 年,仍是一個非常豐富的蔬菜農場。而更早以前這裡是奶牛場,屬於來自英國的移民 Herbert Almy 和 William Almy 兄弟,他倆在 20 年代美國禁酒時期,偷偷地用農場掩護,做著進出口朗姆酒和威士忌酒的買賣,這樣的「rum runners」的非法生意,在那個時候的新英格蘭還是很有市場的。如今農場基本不再大面積耕種了,彼得爸爸媽媽就在離屋子近一些的土地上為自己種了一些瓜果,養了幾百隻蜜蜂,釀蜂蜜,制蜂蠟。

▲彼得爸爸媽媽在農場上養了幾百隻蜜蜂,這是蜜蜂們製成的天然蜂蠟

▲這是彼得爸爸親手拼造出的房子。在 1984 年,他先將一個 1790 年的鐵器店與一個 1830 年存放玉米的小屋合二為一,成了他們的第一個家。1992 年,兩個孩子都出生了以後,又增加了第三個鹽屋部分,外面是典型的新英格蘭木瓦風格

彼得的外公是來自瑞典移民的後裔,曾是當地令人喜愛的小學校長。夏天放假時,他就搖身變成了農民,開著紅色的老式翻土機,在自己的土地上種上了玉米,西紅柿,豇豆,土豆,辣椒,絲瓜。除了自己家裡吃,也分給周圍的鄰居。還有剩餘,乾脆在農場的路口建了一個小木篷。將蔬果都標好價,也沒人守攤,路過的人如果想要什麼,就將錢丟進邊上的舊洋鐵盒,做的就是誠信買賣。最驚人的是,那些賣蔬菜賺來的錢,慢慢存起來,竟然支付了彼得媽媽上大學的費用。當然,七十年代的學費也是今非昔比。農場前有一排白色的木籬笆,與湯姆叔叔小屋中所寫得很像,彼得告訴我,他高中夏天在這裡粉刷白籬笆時,開車路過的同學們常常開玩笑對他高聲喊:「快看呀,是湯姆索亞,湯姆索亞!」 可惜的是,不像馬克吐溫小說中描述的那樣,並沒人願意用他們的零食來和彼得交換做一次粉刷匠的經歷。

▲彼得外公的誠信蔬果攤

過節的時候,因為各種美餐,常常在飽足感的驅使下感到昏昏沉沉的,所以必須去戶外走走,讓冷風來吹醒我們。散步到屋子東面的農場,如今看上去普通的大地,卻經歷過令人難以想像的歷史。幾百年前,因為靠近水源的地理優勢,土著印第安人曾經在此安過家,層層泥土中,仍舊能覓到他們當年的蹤跡。彼得媽媽告訴我們,如果用心尋找的話,可以挖掘到一些他們曾經手工敲打出來的石箭頭,鎚子,或者捕魚用的工具。為了方便我們的尋寶計劃,彼得爸爸還特意用翻土機為我們鬆了鬆土。在夕陽的照耀下,已經有些結冰的泥土閃著金光,好像有意在誘惑我們。我凍得鼻涕直流,手指頭已經由冷變麻。第一次做這樣的考古活動,我心潮澎湃,半個小時下來,收集了六,七個我自認為有希望的文物。 遠處的彼得媽媽招手讓我們去她那兒,她攤開掌心,一個兩寸長,形狀類似於大杏仁般的深灰色石塊。仔細看,它中間比較厚,向邊緣漸漸變薄。有一頭比較尖銳,表面有著坑坑窪窪,敲打的鑿痕。「一個完整的箭頭!!「彼得媽媽的臉被日落印得通紅,也可能是因為凍著的關係,她竟然有一點熱淚盈眶地說:「如果外公外婆還在的話,他們會為這個發現感到多麼的高興!」 晚飯後,我小心翼翼地將自己找到的「寶藏」洗乾淨,在燈光下仔細觀察,幾乎每一個都被大家否定了列為文物的可能性。在完全放棄之前,終於有一塊,和彼得媽媽找到那隻非常相似,小了一號,更為粗糙,但確實也是一個完整的箭頭! 我激動地緊緊握住它,彷彿通過整個箭頭,我能穿越時空感應到製作它的印第安人。聽彼得爸爸說,曾經在這裡生活的印第安人,為了維護自己的家園,被迫與殖民者發生衝突。1675 年的七月,「菲利普國王戰役」 吵醒了原本安靜的土地,種種反抗後,印第安人的整個部落終究被驅逐了。

▲曾經居住過印第安人的土地,曾經爆發過戰役的土地,如今長滿了搖曳在風中的野花

假期總是很快就虛度過去了,一眨眼的功夫,我們已經在候機室里,等待回程的飛機。 廣播開始報出航班,然而並不是提示我們去登機,而是抱歉地通知我們所乘坐的航班即將延誤兩個小時。那就意味著我們將趕不上紐約的接駁飛機,回不了舊金山了。無奈之下,我們只能再換第二天的航班。已經回到家的彼得爸媽又返程四十英里,再次來接我們,雖說來回折騰很傷神,但他們自然也是竊喜我們又延長了留下的時間。回程的路上,收音機里預報著即將襲擊東部的暴風雪,名為Bomb Cyclone(炸彈氣旋),一個還沒照面,就已經讓人畏懼的名字。沿路經過超市買菜,幾乎找不著車位,裡頭大家擁擠著排長隊購買各種物品,好像世界末日即將到來。我懷著不好的預感,查了一下剛定下的新航班,果然已經被更新成紅色的」取消」字樣。這樣也好,我們就安心地回家等待著 Bomb Cyclone 的到來。不虛此名,來勢兇猛的風雪很快就堆積了半米深,大風把還未粘起來的新雪吹得飛飛揚揚,好比白色的粉末。關死的門窗發出嗚嗚風聲,伴著柴火燃燒的噼啪響,有種安逸的感覺。電視裡頭出現了羅德島州長,一位四五十歲,留著黑色短髮的女士。她看上去一臉擔憂。說一句頓一句好像在告誡自己的小孩一樣。她正在提供各種救急電話,預言全面斷電的可能,讓大家趁早備好食物,手電筒,禦寒裝備,等等。

▲一夜之間,厚厚的積雪

此時,我和所有的小孩心情是一樣的,有那麼點害怕,有那麼點幸災樂禍,所有的學校都將關門,寒假又延長啦。此時,時間好像是白給的,於是我和彼得趕緊把雪靴,滑雪板,雪橇全從閣樓里一股腦搬了出來。一步一步,一深一淺,我們踩在最新鮮的白雪上。風雪吹得睜不開雙眼,可我們高興的什麼也顧不上了,因為這是讓人等待已久的新英格蘭白色聖誕節。

撰 文 / 陳太陽

攝 影 / 陳太陽

微 信 編 輯 / 李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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