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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說:遠山的呼喚(上)

文/田亞非

【作者簡介】田亞非,重慶市南岸區作協會員,南岸區網路作家學會會員。曾發表散文《尋找三毛——探訪三毛故居》《父親的二胡》,小說《失樂的天堂》等作品。

小說:遠山的呼喚(上)

【本文由作者授權發布】

上篇

「嗚——」隨著一聲響亮的汽笛,火車的尾巴閃進山坳里,向著遠方不見了。

詩雨放下行李箱,環視著四周。只見綿延的大山蒼茫巍峨,在洗鍊澄澈的天幕下,靜默無聲,不知它們這樣安靜了多少個年頭。想到要在這桃源世界裡呆上半年時光,詩雨不由得露出了舒心的微笑。

「是王詩雨老師嗎?」一位拿著煙桿的老漢帶著一個壯實的黑小伙匆匆走來。

原來是鷹嘴嶺的老支書何伯接她來了。

何伯走攏就鞠一個躬,「感謝您小王老師!感謝您能到我們那樣艱苦的地方支教!我和黑牛來接您。」

詩雨被這熱情的開場白弄得手足無措。一番寒暄後,詩雨隨他們向大山深處走去。

一路上稀奇的東西太多了。路兩旁草叢中,藏著顏色不一的蘑菇;竄出林子的野雞,看到他們一點不害怕,直到走近了,才不慌不忙地踱進樹林;一隻大烏龜沿河慢吞吞地爬著,爬到邊上突然一翻,四腳朝天掉進了河裡,還是詩雨笑哈哈地幫它翻了過來……

何伯走在後面,看著興緻勃勃的詩雨,眼睛笑成了一條縫。

詩雨不知道的是,她即將去的是一所教委撤編了的學校,也不知道的是,為了爭取這個名額,何支書到教委主任的辦公室門口,硬是蹲了兩個月。

就這樣,一路走走停停,四個多小時後,她們走到了小溪盡頭,小溪流進了一條寬寬的小河裡。

九月的陽光下,河水泛著點點金光,泛起一河的寧靜。

河對面是一座高高的山嶺——就像一隻碩大的鷹,俯著身子,鷹嘴低垂——是飛累了呢?還是受傷了?

「小王老師,我們就住在嶺上,翻上去就到了。」

何伯招呼著還凝望著鷹嘴嶺出神的詩雨。

詩雨打起精神,緊跟在何伯身後,踏上了河裡的搭石。

第一次走搭石,詩雨覺得好開心,來來回回走了兩趟。

正在坡上歇腳的黑牛說:「這條河,笑面河,淹死了好幾個人!漲大水,嚇人!」黑牛有點輕微智障。

詩雨一聽,驚叫著蹦到了何伯前面。

何伯沉著臉,猛地在石頭上磕了兩下煙桿,大聲說:「上嶺!」

他們沿著老鷹的嘴直直地往上爬,爬了兩個多小時,終於爬完了最後一級台階。

詩雨坐到路邊,大口喘著粗氣,歇了好半天才緩過勁來。

她看到身後是一棵古老的黃桷樹,根須遒勁,樹冠龐大,方圓兩三丈,都納入庇護之內。

何伯告訴她這棵樹快有百年了。

「這個地方好!老曹也喜歡,說能看到每個孩子出山吶。」

詩雨放眼望去,讚歎道:「的確是個好地方!」只見群山起伏環抱,夕陽給每座山峰披上一件金縷衣,和漫天的晚霞融為一體。山坡上,各色植物和著裸露的褐紅色山地,在秋色里,猶如一幅斑駁的畫。

突然,一串高亢清亮不成調的山歌傳來。

「阿寶!」她循聲望去。

「不是阿寶是山寶!這個傢伙又沒去上學,成天想著捉蛇給爺爺治病。唉,也是一個苦命的娃!」

詩雨的眼睛在山林里使勁找,卻沒看見人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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鷹嘴嶺小學就在後面不遠處。

孩子們還沒放學,等著和新老師見面。

雖然有心理準備,詩雨還是被眼前的景象驚住了。幾間上世紀七、八十年代的土牆教室,在一個長形土堆上排成一排,牆上「計劃生育好,國家來養老。」的標語還隱約可見。土堆下的操場——其實就是一塊略微平整的土壩子上,立著兩根歪歪斜斜的樹榦,上面捆著一個鐵圈,這樣的籃球架,看得詩雨心驚肉跳。

一位50多歲,已經發胖的男老師飛快地跑下土堆,浮腫的臉上露出和善的笑容。詩雨覺得有點好笑的是,他身上竟斜掛著個書包。他老遠就伸出雙手:「歡迎歡迎!辛苦了小王老師!我叫曹雄,孩子們都叫我老曹,你也叫我老曹吧。英雄的雄,我參加過對越自衛反擊戰!」邊說邊拍拍掛包。詩雨這才注意到泛白的書包上,有幾個模糊的字「對越自衛反擊戰」。

面對曹老師的快人快語,詩雨的拘束一下就消除了。

「老曹好!」

「走,到教室去和孩子們打個招呼吧!」曹老師帶頭往台階上走。

越過曹老師的身後,她看到昏暗的教室窗戶後有十幾顆黑黑的腦袋,靜靜地看向這邊。

這樣的歡迎場面,詩雨有點失落。

走進教室,其實是兩間,中間的那堵牆拆掉了。「同學們,這是新來支zi教的王老si,大家鼓掌歡迎!」曹老師熱情地介紹到。

聽著這樣的普通話,詩雨差點笑出了聲。不過令她笑不出來的是,孩子們都站著沒動。

老曹停下拍得有點誇張的手,對詩雨尷尬地說道:「山裡的孩子,不太懂禮貌。」

詩雨擠出一道笑容,正準備開口,角落裡一個冷冷地聲音傳來——

「這個,又準備呆幾天?」

「大柱!你太不像話了!」身後的何伯叫道。

「我——」詩雨蒙了,「就一個學期」差點脫口而出。

「哇——」一個幼孩的啼哭突然響起,嚇了詩雨一跳。

接著一股異味傳來。

老曹忙說:「大丫二丫,快去廁所處理下。」只見後排一個高大的女孩背著個孩子迅速往外跑去,另一個十一二歲的女孩從書包里掏出張尿布也忙著跟了出去。

師生見面會就在這樣一個混亂的局面下結束了。

放學了。曹老師說,有的孩子回家要走3個多小時。

接著曹老師帶詩雨參觀了學校。兩間教室隔壁的那間教室,隔斷了,半間做詩雨的寢室,半間做廚房,中午,學生們在這裡熱飯。寢室已經收拾出來了,桌凳比較舊,但擦得乾乾淨淨,床上罩著新蚊帳,讓房間溫馨了不少。

晚飯到曹老師家去吃。

他家在離學校一千米左右的小坡上。一路走來,詩雨看見路邊好幾家被捨棄了的土房,鬆鬆垮垮,周圍長滿了雜草。老曹告訴詩雨,這些農戶是在國家扶貧政策下,幾年前就搬下了山,統一安置在一個鎮上。目前嶺上剩下的二十幾戶,都是沒經濟沒勞力的困難戶,搬不動,也有幾家下去不適應又搬了回來。

老曹家也是幾間土房。

老曹家的晚飯簡單而又豐盛。聞著若有若無的稻花香,聽著滿坡的蛙鳴,吃著地道的農家菜,詩雨的心情十分愜意,感覺是在度假。

隨著老曹的酒越喝越多,他的話匣子打開了,「小王,我給你說,我這一輩子,最自豪的你知道是啥嗎?就是上過戰場,干過敵人!那是一個月黑風高的夜晚,我們班的幾個戰士,趁黑摸進了敵人的哨卡……」

這次驚險的戰鬥經歷,詩雨聽得驚心動魄。在昏黃的燈光下,老曹在她心中一下高大起來。

何伯經過好幾次努力,終於把話頭挑到學生頭上,漸漸地,詩雨心中對12個學生建起了一個比較清晰的檔案。

山寶,父母雙亡,爺爺奶奶撫養。目前爺爺癱瘓在床,全靠奶奶撐起全家,但奶奶多病。他喜歡唱歌,練就了一手抓蛇的好本領。

大柱,剛滿月外地嫁過來的媽媽就跑了,爸爸在外尋找多年,也沒了音訊,和爺爺相依為命。個性冷僻,但口技很好。

大丫二丫小丫,下面還有一個弟弟,爸媽終於生了個兒子,兒子是掌中寶,女兒都是不要錢的勞工。三個丫頭都聰明好學,成績優異,特別是大丫,喜歡看書,作文寫得好。

大虎小虎雙胞胎,爸爸是吹鼓手,大虎學會了敲鑼打鼓,小虎會吹嗩吶。爸爸多年前在一個晚上出期(農村在做紅白喜事時請吹鼓手),跌到了路坎下砸傷了腰,不能做重體力活。媽媽改嫁。

山子,花兒兩兄妹,媽媽智障,爸爸在外打工,山子不僅要照顧媽媽,還要照顧妹妹。

朵朵,先天性心臟病,家裡為了治療花光了所有積蓄,欠了一大筆債。父母外出打工,現寄養在姑姑家。

小奇,輕微自閉症,是撿來的孩子,後養父母有了自己的孩子,就把他扔給了爺爺奶奶,因為不愛講話,爺爺奶奶不喜歡他。

小月牙,一個聰明伶俐的小女孩,父親病逝,爺爺奶奶強勢,不允許她媽媽改嫁,媽媽生性懦弱。

他們一杯接一杯,詩雨的眼皮越來越沉,在趴下的那一刻,她嘴裡嘟噥道「叫什麼鷹嘴嶺小學,應該叫難民營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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詩雨醒來是第二天上午。

她一看手錶,「媽呀,10點多了!」她一個激靈,翻身穿上衣服就往外跑,差點撞上了門口忙活的吳嬸。

吳嬸忙著說:「詩雨老師起來了。吃早飯——哎!怎麼跑了?」

詩雨道了聲謝就跑遠了。

當她喘著大氣出現在教室外時,老曹正在給高年級的學生上《楓橋夜泊》。

「下面,抄下每個詞的意思,夜泊指——烏啼指——」

張繼聽到這樣肢解他的詩歌,會不會氣得活過來?詩雨笑著想到。

她走了進去,「曹老師,我很喜歡這首詩,能不能讓我來和孩子們一起學習?」

在全場驚訝的目光中,她走到黑板前,龍飛鳳舞地寫下「楓橋夜泊——張繼」。

「同學們,下面我們先從詩人的生平及他寫這首詩的背景談起。」流利標準的普通話一出口,教室瞬間鴉雀無聲。

曹老師微笑著走了出去,順便掩上了門。

詩雨剛好上次市級賽課就上的這首詩,她彷彿又回到了那個激烈角逐的賽場上。她聲情並茂地帶領孩子們回到了千年之前,蘇州城外的楓橋,感受著詩人夜色中的鄉愁。上到最後,興緻未了,回到寢室,拿出陪伴多年的簫,一曲《濤聲依舊》響起。

當最後一個尾音停下時,教室里響起了熱烈的掌聲。那一刻,詩雨覺得好開心,打了個漂亮的頭仗!同時,也聽到了肚子里咕嚕咕嚕的聲音。她急忙下課,準備回寢室去翻零食。

剛打開教室門,「老曹?」只見老曹正在外面抹眼淚。他轉身眨了眨紅紅的眼睛,呵呵笑了兩下說「你看,這風,怎麼有沙呢?」說完就把一個飯盒塞到詩雨手裡,一步跨進了教室。

詩雨微笑著哼著小曲鑽進了寢室。 曹老師告訴詩雨,課程只開了語文數學。她和曹老師決定,把各科課程都開起,她挑大樑,負責語文及其他學科教學,曹老師負責數學教學及其他事務。

從此,書聲,歌聲,操場上的歡笑聲,讓這個安靜了很久的小學校熱鬧了起來。

一個月後。

放學了,學校安靜了下來。詩雨手持短笛,一襲長裙,坐在黃桷樹下的條石上,望著遠處綿綿的群山和歸巢的飛鳥,興緻盎然地吹起了《百鳥朝鳳》。

「我說鳥兒怎麼都往這裡飛呢,原來是來朝拜我們鷹嘴嶺的金鳳凰!」老曹從路口下冒了出來。

「老曹?」詩雨飛快地迎上去,笑嘻嘻地說「是嗎?那金鳳凰好驕傲!」

曹老師把背簍放了下來,「來,檢查檢查,看買得對不對?」

詩雨接過老曹的書包就扔到石頭上,急忙去看背簍。

「怎麼扔地上!」老曹一個箭步抓起書包,認真地撣了幾下上面並不存在的塵土。

「詩雨,給你說啊,這個書包重要著呢!」

詩雨不以為然地笑笑。

12本唐詩,12本宋詞,還有12根短笛。

「太好了!我們的雛鷹文學社和雛鷹之聲民樂團馬上就可以開張啦!」詩雨眉開眼笑地說,「那這錢……」

「這個嘛,」老曹眨了眨眼睛,「我找老何報銷去,你就不要管了。」接著又樂呵呵地說道,「能有你教他們這些好東西,這些崽子幸運得很呢!」

「對了,再告訴你個好消息!」曹老師從掛包里小心地取出一張獎狀,原來是大丫的作文《楓橋下的千年鄉愁------讀<楓橋夜泊>有感》在縣裡獲小學生作文大賽一等獎。

「太好了!」詩雨一下蹦了起來。

大丫,16歲,班上年齡最大的學生。聽說當年父母不願送她上學,還是老曹以一頭豬崽換來的機會。她很聰明,文字領悟能力特強。

因為農忙,她已經一個星期沒來上學了。

詩雨決定去她家瞧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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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多小時後,她在山坳里找到了大丫的家。

詩雨剛站到壩子里,一本書就從低矮的土房裡扔出來,「你這個死丫頭,躲在茅廁里看了半天書了,就會死偷懶!看那麼多書有啥用?是管吃還是管穿?還是嫁人多管點嫁妝?沒用的賠錢貨!」

詩雨一看躺在地上的,正是借給大丫的《假如給我三天光明》。

大丫端著一盆衣服,哭著跑了出來,沒想到後面如影隨形地飛出來一根棒槌。要不是大丫急著蹲下撿書,棒槌一定會砸中她的腦袋。

「王——」大丫發現了她。

詩雨擺擺手,指指遠處。

溪邊,只有風的聲音。

「王老師,我怕讀不了多久了。我媽想我快點出去打工,存錢到鎮上給小寶買房子。」

「小寶?你那個背著的弟弟?」詩雨啞然失笑。

「嗯。並且,她們好像在悄悄託人給我找婆家。」

詩雨這下真驚住了。

「自己的命運一定要攥在自己手裡!」詩雨望著大丫的眼睛堅定地說,「我和老曹會全力保護你的。」

清晨,詩雨吃完早飯,夾著書本準備到教室去。

剛走出寢室,就看到黃桷樹下圍著一圈孩子,山寶站在條石上正比手畫腳地講著什麼。清晨的風把他的白襯衫吹得鼓鼓囊囊。

「這兩個畜生齊刷刷地向我竄來,我的媽呀!我嚇得掉頭就跑,沒想到它們追得太緊,我逢坎跳坎,逢坡滾坡,最後,」他啐了一口唾沫,看著身邊這群眼睛瞪得滾圓的學弟學妹,故意拖長嗓音問道:「你們猜,到哪兒了?」

孩子們都搖著頭。他把手一揮,「到了八斗樑上!」

「哇!」人群里一陣驚呼。那是一道高高的斷崖!

這小子,還真是個說書的料呢!詩雨暗笑道。

「那一刻我腦袋清醒了!媽的,不就是壞了你們的好事嗎?有必要把老子往死里追嗎?」

我掏出法器,大叫「來吧!我們決一死戰!只見公蛇一下子猛撲上來,我立馬揮出奪命追魂鉤,不偏不歪,准准地卡住它的七寸,再用力往旁一摔,哈哈,它蹦躂了兩下就不動了。」

「後面那條母蛇見老公死了,呼啦一下立起半截身子,朝我吐著長長的信子。哇靠,戰鬥力升級了!我盯著她的頭,眼睛眨都不敢眨。突然,她的尾巴像一條長鞭甩過來,我忙閃身躲過,她的頭又猛地竄過來,我忙用左手撒出天羅地網,穩穩地把她網住,然後一下收緊袋口,哈哈!它頂著網左蹦蹦,右撞撞,我就坐到旁邊的石頭上慢慢看這個瘋婆娘表演。」

「啪啪啪」詩雨忍不住鼓起掌來,「精彩,真是精彩!」

「王老師!」山寶見詩雨站在外面,自己竟沒有發現,不好意思地撓起頭來。

突然,他狡黠地一笑「王老師,你到前面來,我給你說。」

詩雨一走前去,他一下提起腳邊的竹簍蓋,只見竹簍里唰地竄出兩隻蛇頭。

「啊!」詩雨驚叫著急忙後退,書本啪地掉到地上。

孩子們見了,開心大笑起來。

「胡鬧!你們怎麼可以這樣對待王老師!小王老師是和你們這群野毛猴一樣的嗎?」老曹急著趕過來。

看著詩雨驚魂未定的樣子,山寶歉意地吐了吐舌頭。

老曹又教訓了一番,命令他們馬上回教室讀書。

他轉身扶著詩雨,去教室休息。

突然,山寶說「老曹,你二胡的蒙皮啥時買好?我們民樂團就差一個拉二胡的了。」

見老曹沒應他,他嘟囔道「說了幾次發了工資就買,到現在都還沒買,是不想買吧!」看著他們遠去的背影,他大聲說:「我給你搞到蒙皮,你教我拉二胡,好不好?」

星期天,詩雨正在琢磨教材的整合,「咚咚咚!」一陣急促的敲門聲響起。

「王老師!他們——一個男的來相親,30多歲,離了婚的——」大丫驚慌地站在門外,不時回頭看去。

詩雨一驚,一把把大丫拉了進去。

剛安頓好,一群人就風一樣地沖了過來.詩雨急忙返身扣上房門,挺身擋在門外。

「老師,大丫跑你這來了吧,把她給我叫出來!」為首的一個漢子不客氣地喊到。

「沒來!我沒看見!」

「瞎說!有人看見她跑到學校來了!」一個三十幾歲的男人蹦了出來,脖子上戴著一條粗大的金項鏈,滿臉煞氣,「沒在,你把門擋著幹什麼?」

詩雨一下怒從心氣,忿忿地說:「你們要幹嘛?大丫才16歲,包辦婚姻?你們知不知道這是違反《婚姻法》的?你們做父母的,女兒就不是自己的骨肉嗎?這麼小就急著趕出去,你的良心無愧嗎?」

「你哪來那麼多廢話?」金項鏈又往前逼近一步,「我們談戀愛耍朋友,你情我願,你一個教書的,管得著嗎?今天要是敢破壞老子的好事,給你好看!」他邊說邊準備推開詩雨。

「住手!」隨著一聲厲喝,何伯迅速衝過來,護著詩雨,他後面不遠處,站著氣喘吁吁的黑牛。

何伯斥責道:「是什麼人膽敢在學校撒野?眼中有沒有王法?還是欺負我鷹嘴嶺沒人?信不信我把你們全弄進派出所去!」

大丫媽急忙委屈地說:「何支書,她,她把大丫藏起來了。」

何伯盯著她,黑著臉說:「我說你兩口子,孩子才多大呀!就急著變錢,這是嫁女還是賣女呢?真是丟鷹嘴嶺的臉!」

大丫媽看了一眼金項鏈,正準備坐到地上撒潑,何伯吼道「要鬧回家鬧去!我警告你們啊,小王老師是國家派來的人,你們想要怎樣?我已經喊人下嶺報警去了,你們等著瞧吧!」

金項鏈哼了一聲,轉頭對大丫爸媽說:「把我的2萬聘禮退給我!媽的,算我倒霉!」

一群人鬧鬧嚷嚷地走了。

遠了,還聽到大丫媽呼天搶地的哭聲:「大丫,你個沒良心的,2萬!2萬啦……」

那一夜,詩雨看著身邊掛著淚痕入睡的大丫,輾轉難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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操場上,老曹和詩雨正帶著孩子們搶籃球,只見一個30多歲的女子哭著跑過。

「小玉!」老曹追了上去。

一會兒,老曹訕訕地回來了,對詩雨說「老何的女兒,回來接好多次,老何都不走。唉,六十幾的人了,我看他是要把那把老骨頭留在這山裡了。」

詩雨望著靜靜的山嶺,怔了半天。

山寶又曠課了。

兩位老師正在各自的教室里認真上課,突然,一個山民在操場上大叫「老曹,快!山寶好像被蛇咬了!在對面坡上!」

老曹和詩雨說了聲放學,就風一般地衝出來,隨那位山民向對面跑去。

在一片雜亂的草叢裡,山寶一動不動地躺著,右腿腫得老高,右手死死地握著彎鉤,卡住身邊一條碗口粗的烏蛇。

「山寶!山寶!」老曹焦急地跑過去,迅速解開衣服,看到了大腿上的三角形傷口,傷口周圍已經發黑了,大腿根處山寶用褲帶緊緊地系著。

老曹忙回頭對詩雨說「快去找赤腳醫生!」說完就趴下開始吸毒。

醫生很快就趕到了。他給傷口包上草藥後,焦急地說「現在都沒醒,必須馬上送醫院!」

老曹搖搖晃晃地站起來,臉色蒼白地說,「我背著先走,詩雨,你快去找黑娃和老何,抬著擔架趕上!」

詩雨又慌著跑開了。

3個多小時後,他們出現在鎮衛生院里。醫生看了看還在昏迷的山寶,忙說:「快!包車去縣醫院!有危險!」

當他們火急火燎地趕到縣醫院時,急診科醫生冷峻地說「這麼晚才送來!心臟、大腦都已經受到損害,腿部組織已壞死,必須馬上截肢!」

「什麼!」詩雨一下蹦到醫生面前,大聲吼道「不行!絕對不可以!」

「是要腿還是要命,你們自己選擇!」醫生還是那樣冷。

詩雨還想說什麼,被老曹一把拉倒身後。

「請您馬上手術。」老曹艱難地說。「大概需要多少費用?」

醫生想了一下,「前前後後可能要5萬。」

「5萬?」幾個人同時問道。

醫生看了一眼病人,「你們必須馬上做決定。再晚就來不及了!」

「做!」老曹和何伯異口同聲地說。

「不過,這錢可能我們要回去一趟才行,醫生您看,能不能先把手術做了。」老曹懇切地說,「我是老師,也是上過越戰的,您相信我們——」

「快去準備!」沒等說完,醫生就推著山寶進了手術室。

「詩雨,今晚你就和黑牛在這守一下,我和老何回去一趟。」老曹轉頭對詩雨說。

詩雨木然地點點頭。

老曹和何伯走出房間,詩雨看到老曹蹲在走廊邊上,雙手捂著臉「是我害了山寶,當年,要不是我在操場堵他一天一夜,他打工去了,就不會遇到今天這樣的事……」

何伯嘆了口氣,拍了拍老曹的肩膀「不說了,走吧,你也是好心,哪個能料到呢?還要回去抓緊聯繫賣豬和糧食——」

兩道身影匆匆消失在了夜色中。

天剛蒙蒙亮,山寶還沒從手術台上下來,詩雨靠著椅背迷迷糊糊地打著盹。

老曹和何伯回來了。

看著他們發梢上的露珠,詩雨的眼睛有點濕了。

「怎麼樣?下來沒有?」他們擔心地問。

詩雨指了指手術室。

老曹拍了拍掛包,憂心忡忡地說「我們只湊到了2萬8,先交到醫院。我們馬上又去想辦法。」

看著他們緊皺的眉頭,詩雨說:「你們累了一個晚上,我回去想想辦法吧。」

老曹看著詩雨,動了動嘴唇,想說什麼,最終還是點了點頭。

詩雨想到了媽媽給自己準備的那套結婚首飾。

一回到家,詩雨就聯繫閨蜜,低價賣了出去。再加上平時存的幾千元錢,湊足了3萬,立刻返回縣城。

出院後的山寶,沒有再唱歌了,拄著拐杖,堅定地跟老曹學二胡。二胡的蒙皮,正是咬傷他的那條蛇皮做的。

整個學校都蒙在了一層淡淡的陰影中。

一個學期馬上就結束了。

詩雨寫信給姨媽校長,她想留下來再教一個學期。

很快收到了回信,上面寫著「支持!」還畫了一根大拇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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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片來自於網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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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問:朱鷹、鄒開歧

主編:姚小紅

編輯:洪與、鄒舟、楊玲、大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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