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朗1979年伊斯蘭革命前後

註：路過曾經美國大使館門前的黑紗伊朗婦女

文/王請勿

離開伊朗時，在德黑蘭霍梅尼機場，遇見一位在土耳其念博士的伊朗小哥，一如既往我問了他對伊朗政治和領袖的看法。

小哥的觀點非常直接：「我和我周圍的所有人都極為討厭罪膏領秀，他就是獨裁者。人民討厭憎惡他們。我們現在都覺得當年的巴列維國王是一位好國王，盡他一切努力讓我們的國家發展，他愛人民關心人民的福祉，而現在的領導集團只關心他們自己的利益。巴列維國王時期，伊朗發展極為迅速。而美英不希望看見一個強大繁榮的伊朗，所以策動革命，只是沒想到被霍梅尼竊取了權力。人民被欺騙了，被霍梅尼的陰謀和巧舌如簧欺騙，然後被獨裁統治了四十年。所有人都後悔了。」

註：曾經廣受愛戴的伊斯蘭革命最高領袖霍梅尼，而今似乎在廣大伊朗年輕人心中，已經成為不受歡迎的竊國大盜。

致此，我詢問過觀點的幾乎所有伊朗年輕人，都對他們的政治是不滿的態度。以這位小哥最甚，立場堅決。

講了這麼多關於伊朗政治的短文，或許有必要科普下當年的伊朗伊斯蘭革命背景。

伊朗的地緣政治極為重要，同時因為盛產石油，因此冷戰的多方交戰之地。最早伊朗是大英帝國和沙俄帝國的博弈地，分別控制伊朗南部和北部。英國看重伊朗的石油，BP石油公司的前身便是盎格魯-波斯石油公司；俄國則基於長達世紀的尋找暖水港訴求，一旦控制伊朗便可直接染指印度洋。二戰中，英俄兩家更是聯手把伊朗政府推翻，以免被德國所用。戰後，因為冷戰及石油關係，美國力量介入伊朗，因此成為三戰之地。

因此，在伊朗國內存在著美蘇英三股外國勢力，相對應，國內則必定會有對應的政治派系。比如，蘇聯支持的圖德黨（伊朗人民黨），伊朗民族資產階級，歐萊瑪教士宗教集團。巴列維國王則在這六股國內外力量之間尋求政治平衡，實屬不易。可見這位巴列維國王非凡人。

50年代，民族資產階級領袖摩薩台在從英國人手上收歸伊朗石油國有化行動之後，被美英聯合伊朗國內的反對力量政變推翻軟禁之後，民族資產階級力量一蹶不振。之後巴列維國王的主要國內敵對勢力就剩下紅色的圖德黨（紅色共產）和黑色的教士集團（黑袍）。

巴列維國王於是左右出擊，分別壓製圖德黨和教士集團，同時與英美交好大力世俗化。我的老師告訴我，他當年70年代初在北美留學時，第一大留學生來源國是伊朗。相對於圖德黨希望的紅色革命，教士集團想要的黑色革命，巴列維國王則宣稱要進行的是白色革命，即：建設有伊朗特色的君主專制的資本主義的發達國家。

巴列維國王所謂的白色革命，其實核心是土改。因為教士集團控制著大概20%的國家土地。所以，土改的目的顯然是針對教士集團，為了削弱他們的經濟基礎。其他配套改革包括全國森林國有化、國有企業私有化、掃盲運動、婦女投票權等。

註：阿扎迪自由紀念塔原稱作沙希亞德塔或國王紀念塔，建成於1971年，為紀念波斯帝國建國2500周年獻禮。1979年伊朗發生伊斯蘭革命，巴列維王朝被推翻，伊朗伊斯蘭共和國建立，國王紀念塔也改名為自由塔，象徵伊朗「自由」神權時代的來臨。

為了和白色革命配套，巴列維國王開展了兩個五年計劃。國家進行了大量的項目投資，從1962-1972兩個五年計劃之中，GDP年均增長率高達11.5%，整個國家似乎蒸蒸日上。1971年10月，巴列維國王經過了長達十年的籌劃，在居魯士大帝的古都波斯波利斯舉行了規模浩大的紀念居魯士大帝建立波斯帝國2500周年的慶典活動。慶典的目的旨在展現伊朗的悠久歷史和巴列維國王治下取得的當代偉大成就。

緊接著，1973年，第四次中東戰爭爆發，石油價格暴漲四倍。這對於伊朗簡直天降福星，1973至1975年，伊朗GDP分別暴漲14%，30%和42%。

註：四十年後仍然極度貧困的伊朗農村。

然而，短短三年之後，巴列維國王就被革命推翻，由教士集團建立了保守封閉根據教法統治的伊斯蘭共和國。其原因為何呢？顯然出在經濟政策之上，傷害了最廣大的農民的生計。不僅是一個不患貧而患不均的問題，而是水能載舟亦能覆舟的大量的失去生計的人民的憤怒，推翻了巴列維國王。

註：車廂里用圍欄隔離的女士專用車廂。

如果要具體說經濟政策，可能需要講的問題有點多。只能選取某一兩個點進行分析。比如土改，白色革命的核心其實是為了打擊教士集團，因此土改的目的並不純粹是為了振興農業。白色革命之後，伊朗農業全面衰退。因為歷史上伊朗因為自身的地理環境，依靠的是坎兒井這種灌溉體系。白色革命之後，廢棄了這套延續上千年的灌溉體系，而試圖採用機械打井灌溉。然而新技術的資金和統籌安排等無法跟上之後，農業自然大規模減產衰退。大量農民破產進入城市，埋下了極大的隱患。伊朗政府花大價錢在國際市場採購糧食，部分推高了國際市場的糧價。高價從國際市場購入的糧食，又反推了伊朗國內的高通脹。最終，是高通脹下失去生計的城市破產農民一手葬送了巴列維國王，並直接打斷了伊朗的現代化和世俗化過程。

人民，唯有人民才是歷史的最終決定者。那麼，什麼時候人民會起來反抗呢？高通脹下。歷史告訴我們，高通脹往往會是政權的最大敵人。

喜歡這篇文章嗎？立刻分享出去讓更多人知道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