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狸精在我家的那些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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愛的紀念
理查德.克萊德曼鋼琴曲精選
Richard Clayderm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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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什麼不好意思的，在狐狸精唐笑笑花枝亂顫的邁進我家大門之間，我家已經一片狼煙了。
年過七旬的爺爺不安的抽著煙，那從嘴與鼻腔中噴薄而出的層層煙團充斥著飄浮不安，奶奶正跳著小腳罵蹲在牆角邊的一隻花脖子老母雞，頗有指桑罵槐的意味。
而我呢，則安心的眯起雙眼，看著七月的天光如流火般傾瀉而下，將我的眼睛灼的放肆生疼。
在那個時光比雲煙慢，一生只愛一個人，一把鑰匙只開一把鎖的年代裡，我父親出軌了，說到底，起因不過又是關於紅玫瑰與蚊子血的風花雪月。
我的父親沒有想到外表妖媚的唐笑笑真的會動真情，心甘情願的與父親這個浪子步入婚姻的圍城中雙宿雙飛。所以，我那浪子父親並沒有當真，也是，嬌艷欲滴胡尾百合縱使妖嬈流轉，卻是香郁有毒，折一枝清嗅即可，帶回家培植就萬萬不可了。
唐笑笑似乎是當真了，用盡一切手段讓我的母親知道她的存在，具體細節在這裡不一一陳述，大家可以參考現代電視劇里小三殘忍的拆散他人家庭的各種橋段。我想，假如那個貌似純良笑起來人畜無害的女配角換做唐笑笑的話，那一定會入木三分，效果俱佳的。
最終，唐笑笑贏了，一向隱忍的母親在一次次遭到挑釁之後，終於離開了家，卻帶著某種恨意將酷似父親的我狠心丟在了那個深深的宅院里。
1992年的七月初四，宜祭祀，忌嫁娶。
這天，是唐笑笑這個狐狸精進門的日子。婚期是奶奶選的，那個從舊時地主家走出的驕驕嫡女，女子三從四德的古訓早已經深入骨髓，容不得狐狸精唐笑笑一分。
沒有震耳欲聾洋鼓嗩吶，沒有花團錦簇的八抬大轎，沒有七葷八素的豐盛婚宴，甚至，連一顆喜糖都沒有。
我家寂靜的如同一汪深不見底的老井，似乎在醞釀著一場駭人的戰爭，父親陪著唐笑笑，在滿街姨婆的指指點點下進門了。
唐笑笑似乎非常享受這個過程，我們家在巷的盡頭，走在一群穿著粗布衣服、梳著圓角小鬢的婆姨面前，這個穿著高跟鞋、露出白白一截小腿的唐笑笑是那麼的不同。
她下巴微揚，嘴角抿出一個志在必得的好看弧度，用一根紅色的髮帶將一頭非常浪漫的捲髮鬆鬆垮垮的綁在肩頭，滿街姨婆的眼裡都是唐笑笑的美，空氣里彌散的都是唐笑笑的香。
時隔多年，唐笑笑說起那段過往，依然堅持她進門的那天是個大好日子，她說，她進門的時候熾光耀眼，有一群潔白的鴿子衝出低低的屋檐盤旋入九天。那是，吉兆。
狐狸精唐笑笑的潔白的羊皮高跟鞋剛剛踏入家門口的那一刻，我便傾盡所有的力將一小盆混合著泥湯湯的洗腳水毫不吝嗇的潑在了唐笑笑的身上，並且學著奶奶的口氣有模有樣的戳起一根手指上下翻飛，大罵她是「狐狸精」。
那便是一個七八歲的孩子處心積慮能夠想到的最大惡毒。
沒有想到，唐笑笑卻彎下腰，好看的臉湊近我，笑嘻嘻的問我：「你是楊雪敏，你叫我狐狸精，是不是因為我很美！」
唐笑笑的臉近在眼前，這張臉，和母親以及姨婆們千篇一律的臉是不一樣的。
不得不承認，唐笑笑真的很好看，清麗的容顏是女子所有的青春盛放，想到擁有這樣一張臉的唐笑笑要在這個方方的四角深院中度過餘生，變成一個滿手滄桑的婦人，我的心裡忽然有了一種莫名的快感。
狐狸精唐笑笑，這才只是開始。我彷彿看到時光穿梭如流，若干年的隔世洪荒之後，唐笑笑變成了這深宅中一個滿手滄桑的婦人。
果然，父親在將唐笑笑領進門之後的第五天，就去外省做生意去了，說是做生意，不過是拿著爺爺給的錢滿世界閑逛去了，而唐笑笑則留在了家中。
結婚之後的唐笑笑似乎是內斂了很多，薄情男人將紅玫瑰在娶到家之後，便將她殘忍的變成了一抹鮮紅的蚊子血，相信這是唐笑笑使勁渾身解數嫁入這個家庭後意想不到的。
不然，唐笑笑為何會在半夜偷偷的哭泣。第二天，雖然精緻妝容，但也掩飾不住眼角的淚痕。
命運之手覆雨翻雲，唐笑笑變成了一個徹徹底底的深宅婦人。
關於唐笑笑的背景我無從可知，我知道唐笑笑會寫會畫，還會拉手風琴，會隨著留聲機里咿咿呀呀的老唱片翩翩起舞，也會做的一手的好菜，比我在這個巷子里所見的任何一個姨婆都有趣。
我那浪子父親回家的次數屈指可數，而每次回家，只是蜻蜓點水般歇幾天就走了，可以想像，給予唐笑笑的溫情是少之又少，然而，唐笑笑很快就振作起來，這一點真的是讓人出乎意料。
唐笑笑說父親是船，終日隨波逐流，但是，早晚有一天，船在海上漂流累了，自然會回到碼頭的。
她要做的，就是漂漂亮亮的等著他回來。
我想， 唐笑笑的篤定讓一向見過大風大浪的爺爺有些不知所措，而奶奶則是眼睛緊閉，喃喃不清的念上一句阿彌陀佛。
忘了交代，在狐狸精唐笑笑過門的第三年，奶奶不慎摔倒，當場暈厥，清醒後，卻感覺日月無光，周身凄涼。她的眼睛瞎了。
這些年，都是唐笑笑在親自照顧她，唐笑笑將奶奶照顧的無微不至，眼瞎的奶奶雖然行動不便，但是周身都是乾淨整潔的，身上總是有一股熱水澡後淡淡的香皂味兒。
而這些年，我對於唐笑笑卻總是一副冷漠疏離的樣子，特別是在得知母親另嫁他人之後，我對於唐笑笑，更是無端的多出了几絲怨毒。然而，當我知道，母親現任的丈夫對母親很好的時候，似乎就不一樣了。
母親習慣了等浪子父親回來，習慣了對著清冷的月亮拭淚，卻沒有想到峰迴路轉，在那是個骨子裡安分守己的男人那裡，得到了未有過的周全照顧與幸福，甚至放出話：幸虧當時有唐笑笑，不然也不會遇到良人。
當我知道這一切後，莫名其妙的沒有了任何怨恨唐笑笑的心思。
後來，母親有了兒子之後，與我的聯繫也漸漸少了起來。只是每次逢生辰，託人送來兩雙親手做的布鞋，表明一個母親心底對於一個女兒的愧疚，再無其他。
1998年元旦，唐笑笑踏進這個院子的第七年。我14歲。
少女的心事如蘭朵花一樣節節的生長，學堂要開新年聯歡會，我的嗓音好聽，學堂的先生為我爭取到了一個獨唱的機會，我卻婉言謝絕了，原因，是我沒有一條像樣的裙子。
其她的女同學一個個興緻勃勃，她們的媽媽或是飛奔去縣城，或是自己飛針走線。用一顆母親的全部心思為她們準備了美麗的裙子，而我卻不知如何是好。
唐笑笑不知從哪裡聽到了風聲，在演出的前兩晚，將我叫去了她的房間，我的百般推諉也敵不過一個盛情難卻，再說，那個上台獨唱的機會實在是誘人。唐笑笑說要為我量體裁衣。
真的是量體裁衣，昏暗的白熾燈下，唐笑笑手拿著皮尺如同一隻蝴蝶般圍著我飛轉，額頭有細密的汗。
唐笑笑的床上，有一件粉色的連身長裙。她說，那是她為自己準備的結婚時穿的婚紗，卻一直都沒有機會。
接下來的兩天，唐笑笑照顧完我奶奶，打發完全家人的瑣事之後，就關上了房門，在裡面比劃著，裁剪著，儼然巷頭那個專業的唐裁縫。
我清楚的記得，在演出的前一晚，唐笑笑將她用連身長裙給我改裁的演出服拿給我試穿，穿衣鏡前的我，在看到鏡中自己的那一刻居然眼淚嘩然，這些天，少女的心事一直如綠腳薔薇攀援在心頭，如今終於有人懂了。
爺爺搖動著顫顫巍巍的身子一個勁兒的說，學敏，真好看。事畢，爺爺轉身再次看向唐笑笑的時候，目光里有了老人對晚輩的那種閃閃發光的慈愛。
演出的那晚，掌聲如雷鳴般振聾發聵，任何一個姑娘在這樣一個美好年紀穿上這樣一條美好的裙子，無疑是楚楚動人的，難道是錯覺嗎？
不知為何，隔著層層人海，耳邊的吶喊聲，鼓掌聲漸稀漸遠。我的眼前總是浮現出唐笑笑穿著這條美麗裙子如待嫁新娘般的嬌羞情景。
日子如風遠去，在那條演出之後，我與唐笑笑之間，忽然多了一些莫名其妙的感覺，也許，那就是久違的溫情吧。
母親依然對我很少問津，而父親依然南北漂流，爺爺奶奶行同朽木，這個方方的大院子里彷彿只剩下我和唐笑笑兩個人。
雖然我們之間的交流並不多，幾乎是沒有，但是也知道心照不宣的關心對方，當年的唐笑笑如飛蛾般以一種決絕的姿勢撲進這熊熊大火中，背井離鄉，將所有的年華都仍在了這個大院子里，唐笑笑偶然冒出的白頭髮，我總是悵然若失。
我和爺爺開始頻繁的給父親寫信，催他回來，言辭嚴厲，頗有當年反對唐笑笑進門的陣勢，這次，我們要父親回來。
我還在信中以大人的口吻說道：假如他年前不會來，我就和他斷絕父女關係。
給父親的信很快得到了回復，我那桀驁的父親終於答應要回來了。當然，原因不是我的威脅，不是爺爺千篇一律的盼兒歸。而是父親的生意徹底失敗了。
2002年的春節前五天，父親終於回來了，昔日意氣風發的父親蒼老了許多，近十年的歲月見證了父親的激情，也見證了父親的半生荒唐。
回來後，父親如同一隻老綿羊一樣，終日守護在家中，守護在唐笑笑的身邊。唐笑笑也終於等到了父親這艘船靠岸，等到一個溫暖如水的男人。
後記。
在書房寫下此文，正值2018年的除夕之夜，一牆之隔客廳里笑語嫣然，是一個熱鬧的人間。
我聽到，兩歲的女兒奶聲奶氣的叫了唐笑笑一聲「姥姥」後，唐笑笑正在忙不迭地的發紅包，是的，從有了女兒之後，每逢春節，都是我們一起度過。
零點的鐘聲敲響之後，這個女人就42歲了，在這大宅院的近17年的光陰里，唐笑笑付諸了一個女人最好的青春年華，也付諸了一個女人做母親的權利。
現在的唐笑笑，沒有孩子，但她從不擔心自己的未來，有父親的寵愛，有我和先生的不動聲色的敬意，她早已釋懷。
現在，時過境遷，歲月靜好且無恙，我相信了唐笑笑的話，她進門的那天，是個好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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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片(Mandy Jurgens)源於網路
本文作者
楊七七，花影故事簽約作者。七七，七個小矮人的七，喜歡文字，喜歡故事，喜歡溫暖如熾，喜歡百轉千回後終得歡顏，當然，當你讀到我文字的時候，我也喜歡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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