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想無法離水而生——電影《水形物語》的一種簡讀
很多中國觀眾對這部電影評價不高，覺得它很模糊，沒把故事講清楚，甚至有些莫名其妙。其實「莫名其妙」是該電影所有意設定的氣氛。電影並不致力於迎合觀眾的預期值和興趣點，相反，它對傳統的童話故事進行了惡作劇式的戲仿和重構，講述了一個看似讓人熟悉其實完全不同的故事。童話般的劇情被血腥、暴力和性畫面徹底扭曲變型了，一切都被顛倒過來，例如傳統的人魚和青年的愛情變成了男性的魚怪和女人的愛情，拯救愛人變成了自我拯救，最後接近於鬧劇，幻想和現實也被顛倒過來了，這種顛倒被蘊含在「水」這個關鍵元素中，水似乎是一種幻想的象徵，是現實的反面。「孤獨」當然是影片的主題之一，但最重要的主題不是孤獨，而是「幻想」。這一主題被寄托在影片中無以名之的魚怪身上，它來歷神秘，觀眾自始至終都不知道它到底是個什麼東西，它甚至連個名字都沒有。關鍵是影片中幾乎所有的人物都將自己內心的孤獨和希望寄托在魚怪身上，例如女主角渴望獲得愛人的身份，蘇聯間諜渴望獲得科學家的身份，保安大叔渴望權力，歇斯底里地希望得到上級的認可。同性戀老頭渴望獲得存在感……所有人都把自己的渴望毫無理由地強加到這個莫名其妙的生物身上。影片的微妙之處即在於魚怪本身所具有的模糊特質：它好像是人，可是長得又很奇怪，你以為你可以跟它成為好友了，它卻又露出獸性的一面（吃掉了貓），你以為它是野獸，它好像又能理解語言，理解音樂，至於它是不是真的理解了，只有天知道。但你願意認為它理解了，而且比世界上任何人都理解得深。魚怪離水太長就不能活，正因為它代表著幻想，幻想在現實中總是無法存活太久的。
影片有個容易被人忽視的細節就是故事的講述者其實是那個同性戀老頭，他並不是一個全能全知的講述者，但導演卻有意誤導觀眾，讓觀眾覺得他對整個事件的來龍去脈都了如指掌。這暗示著講述者本人並不能正確地區分想像和現實。尤其在影片的結尾，女主角中彈，魚怪抱著她跳入水中，這是敘述者看到的事實，但魚怪在水裡親吻女主，女主復活然後兩人一起遊走了，這是他沒有看到也不可能看到的，其實是他的想像。是他希望這個故事有一個看起來可以圓滿的結局。真實的情況是，有三個圍繞魚怪轉圈的人：女人、總管和蘇聯間諜，每個人都為魚怪死了一次。換而言之，他們都為自己並不理解的某種幻想或希望而付出生命的代價，因為他們的生命是如此窒息，需要找到一個出口——不管這出口是什麼，要付出何種代價，他們都願意賭一把。確實這就是人生，人常常在追求他自己根本不理解的東西，其實只是為自己孤獨的生命找一個寄託。這也就是為何電影的主情節是發生在那個色調壓抑、看起來像監獄的研究所里。這一場景正是片中人物內心處境的外化。
個人覺得本片里最為出彩的角色那個反派主管。看起來很硬派內心卻像小孩，表面上擁有了一切：房子、汽車、孩子、妻子，但總顯得和他們格格不入，尤其是他那個打扮成金髮美女的老婆，十分誇張地暗示著肯尼迪時代的「美國夢」，他內心有莫名的優越感，時時刻刻想要凌駕於他人之上，他對魚怪莫名的仇恨即來自於他覺得造物主製造這樣的生物違背了他的信念（他說「造物主應該長得跟我更像」）他對女主有種自己也不理解的好感可是卻恥於承認自己愛和低等的清潔工相處。兩人雖然處於敵對但內心卻是同一種人，孤獨，疏離而又喜愛幻想。這種內心的矛盾使得他成了一個暴徒，用棍棒來宣洩他得不到滿足的憤怒。他買了一輛「奔向未來」的豪車，不了第二天就被撞得稀爛，預示著他的前程即將被葬送。最為諷刺的是他那位上級將軍總是稱他為son（孩子），顯然讓他覺得格外受重視，結果一出事就被人家踢進垃圾堆。他其實就像是女主的反面，看似粗鄙，卻讓觀眾隱隱感受到他內心的脆弱和悲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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