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向勞動者路遙致敬

草木蔓發，春山可望。2018年，我們將迎來改革開放40周年。「春天的故事」一個又一個，千言萬語也道不盡中國人民逢山開路，遇水架橋，將改革進行到底的雄心。十日談為此特辟專欄：春之聲三部曲（讀春記、踏春記、沐春記）。今起刊發系列開篇——讀春記，將引領我們從文學、影視、繪畫、音樂等藝術作品中品賞春天的故事。

作家路遙

又到春天，又想起路遙和他那部聞名於世的長篇小說《平凡的世界》，想起他創作時的艱辛和投入。路遙在1991年完成百萬字的長篇巨著《平凡的世界》，全景式地表現了改革時代中國城鄉的社會生活和人們思想情感的變遷。路遙也因此榮獲茅盾文學獎。

我第一次知道他開始構思這部小說是在1984年農曆的正月，時序入春。是我主動去找他的，為自己的一部長篇小說的構思去徵求他的意見。我那部設想中的小說想寫一個貧苦農家子弟的成長曆程，標題為《走向大世界》。就在我竭盡全力闡述這部「大書」的非凡的意義時，他突然讓我停下來，不要往下說了。我以為他聽出什麼不足，或要提什麼建設性意見，他的話卻令我大感意外，說：「你這小說寫不成，因為準備不足，只能瞎折騰一場，但這個《走向大世界》的題目不錯，讓我用了吧。」接著才告訴我，他也正在構思一部長篇小說，也是寫當代農家子弟的，和我有區別的是，不是寫一個人的生活經歷，而是寫兄妹三人的不同經歷和生活，一個在農村，一個在煤礦，一個在都市，意在全面展示當下這個波瀾壯闊的大時代，已擬好的各部題目分別是《黃土》《黑金》和《大城市》，總題目用《走向大世界》非常恰當，可以說是天造地設。」

路遙和本文作者海波（右）

我和路遙是最好的朋友，打從1963年我11歲他14歲在延川縣城關小學相識之後，友誼與日俱增，他給過我許多實實在在的幫助，有時甚至是保護，我對他卻談不上什麼回報，現在他提出這個要求，我當然毫不猶豫，滿口答應。但心裡多少還是有點彆扭，有一種說不出來的「失去感」。好在這種「彆扭」立刻就被打消了，反而有了一種從所未有過的「獲得感」。

變化來自他詳細介紹自己就這部書的準備情況。

他的準備包括三大部分，一是閱讀大量書籍，包括一百多部國內外有定評的優秀長篇小說與其他相關書籍。這部分當時已經基本完成，其中《紅樓夢》讀了三遍，《創業史》讀了七遍。二是逐日翻閱1975年至1984年十年間《人民日報》《光明日報》《陝西日報》《延安報》和《參考消息》的全部合訂本，這項工作當時正在進行。他先領我看了他已經看過還沒來得及歸還的部分合訂本和摘錄筆記。那些合訂本分別摞在幾個地方，如果集成一摞差不多有房頂高；筆記本則分門別類散放著，封面上標有政治、經濟、農業、商業、工業、科技等標籤，最讓我感到震撼的是他的那雙手，十個指尖上都纏著膠布，每一個膠布都是黑的，這是翻閱報紙留下的痕迹，他告訴我說，開始是用右手翻，五個指頭輪番用，磨破一個纏一塊膠布；後來不行了改用左手翻，現在左手指也疼得不行了，開始用手掌翻、下巴頜翻。我說：少翻一點不行嗎？他苦笑著說：「那怎麼行呢？像咱們這樣出身的人，要成一件事，全力以赴還怕不行，怎敢自己『貴養』自己？」

這時我才想起我的那部長篇小說計劃，那是我在看了一套名為《走向世界》的叢書後突然想起的，除此之外再無進一步準備。看了他的情況，我深感慚愧，於是就用自嘲的口吻說出了先前的「彆扭」，意在得到他的讚許，因為柳青說過「任何程度的自我批評都受人歡迎，都被人尊敬。」路遙聽了沒作反應，只是歪著脖子苦笑，像一隻正在遐想的貓頭鷹。

那個題目路遙最終還是沒有用，改為《平凡的世界》了。至此，我沒有失去任何東西，反而得到一種深刻的啟示，進一步理解了什麼是嚴肅的勞動，怎麼做才有希望得到收穫，就像現在在田野里春耕的人那樣，腳踏實地，默默勞作。

春日，向勤懇的勞動者路遙致敬，學習他「像牛一樣勞動，像土地一樣奉獻」的精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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