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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說:盲妻

小說:盲妻

文/斷十六狼

1.


老殷對那個改寫他一家命運的日子印象深刻。


那天,堂弟在院子里給花木鬆土。老殷靜靜地出現在他面前,赤手空拳,眼睛卻紅得像要流血。


待堂弟抬起頭來,老殷逼視著他的眼睛:「你總欺負阿芳,可她是個瞎子,你的良心被狗吃了?」


堂弟並不否認,卻並不搭理他。他的傲慢,瞬間點燃了老殷的憤怒,他揪住他的衣領,咆哮著威脅他不準再欺負阿芳。兩人發生抓扯。他奪過堂弟手中的鋤頭,照著他的脖子猛揮下去。


2.


那一年老殷已48歲,按說早已過了衝動的年齡,是他對盲妻阿芳深沉的愛情,讓他闖下了大禍。


剛嫁給老殷時,阿芳的視力雖然很差,卻並不影響生活,後來視力急速下降,看過很多醫生都不管用,直到雙目失明。


阿芳成了瞎子,老殷並不嫌棄,倒是阿芳很悲觀,覺得自己成了拖累。老殷安慰她:「你看不見沒關係,你就在家裡,我出去掙錢,我養你。」


男人的話,將盲妻的心烘得暖暖的,阿芳當然不能容忍自己真就一輩子做個包袱,她漸漸習慣了在黑暗裡操持家務。


老殷是個建築工,每天早出晚歸。晚上盲妻做好了飯,就倚在門口等他。他回來,伸過手,扶她回屋,儘管他知道她根本不需要扶。這一扶,就將在很多人眼裡已經倒下的愛情,扶了起來。


阿芳漸漸感受到了自己之於丈夫的重要性,尤其是當她先後給丈夫生下兩個兒子後。當小兒子殷偉長到七八歲的時候,她主動提出讓丈夫到省城打工:「大城市機會多,工資也會更高。我知道你是擔心我,才留在家。不怕,我能照顧好兩個孩子。」


孩子大了,這個家需要老殷掙更多的錢,他聽從盲妻的建議。這樣,離家遠了,回家就不那麼方便了。


讓老殷高興的是,他每次回家,都能感覺到兩個兒子又長高了一頭,而且總被媽媽照顧得白白凈凈的,成績也不錯。


只是有一件事情,讓他非常生氣,家裡總是丟東西。上回給孩子和妻子買的衣服才穿了一次,曬在院里,就不見了;阿芳做的臘肉,滿滿的一竹竿,掛在屋檐下,突然就少了一大半;甚至親戚送來的水果,放在家裡,一個沒吃,也不翼而飛了。


「是你堂弟乾的。」阿芳對丈夫說,理由很充分,「咱家有狗,外人來,狗要叫。熟人里,除了他,我實在想不出,還有誰會幹出這種缺德事來。」


老殷感到悲哀,按說,自己不在家,堂弟應該幫忙照顧一下嫂子才對,怎麼能欺負嫂子呢?


讓老殷難受的是,很多鄰居都對他說,看見堂弟經常趁殷偉兄弟倆上學後光顧他家,對嫂子視若無睹,如入無人之境。


老殷直接找到堂弟,將大夥的話轉述給了他。不想,堂弟沖他破口大罵:「你哪隻眼睛看見我偷你家東西了?瞎子說的話能當真?有本事你討個看得見的呀,討個瞎婆娘,連家都看不住,活該!」


第一次找堂弟,老殷就在心裡種下了仇恨,因為在他看來,堂弟不只是偷自家東西那麼簡單了,這是侮辱阿芳。阿芳是我老婆,我都不嫌棄她,外人有什麼理由嫌棄她,侮辱她?


老殷聽到越來越多關於堂弟欺負阿芳的事。每聽到一件,他心裡的仇恨就會多一份重量。


終於,老殷對堂弟的憤懣達到了峰值。這次,他用鋤頭,結束了堂弟的性命,替妻子報了仇。


闖了這麼大的禍,老殷沒有回家,只是站在院門口,駐足了幾分鐘。


阿芳正在院里低頭洗衣服。他的眼淚流了出來。他想,阿芳,以後,你就不用再給我洗衣服了,也不會有人再欺負你了。


老殷轉身,和盲妻一別16年。


3.


老殷被判處死緩的時候,小兒子殷偉才17歲。兄弟倆做了一個後來被證實為非常失敗的決定:剝奪了母親的知情權,沒有把父親出事的消息告訴母親。


理由很充分,兄弟倆知道父母感情深,如果母親突然得知父親出這麼大的事,一定會受不了,他們打算緩衝一下,過兩年再告訴她真相。


善意的謊言,輕易瞞過了阿芳:老殷突然接到老闆的通知,來不及跟她打招呼,就回省城去了。


過了兩個月,還不見丈夫回來,阿芳自然要問,兒子為了應對前面的謊言,只好再編一個謊言:「爸爸去廣東了,怕是要一年半載才能回來了。」阿芳嘆了一口氣:「那麼遠,冬天的衣裳一件都沒帶呢。」


殷偉試圖緩衝兩年再告訴母親真相,可就在父親出事的第二年,哥哥又因車禍身亡。


殷偉不敢把這個噩耗告訴母親。等到母親問起哥哥的時候,殷偉不得不再編一個謊言:「哥哥去找爸爸去了,他倆一起在廣東打工,有個照應,這樣也好。」


阿芳看不見兒子臉上的眼淚,可她臉上的失落已十分明顯:「你哥怎麼也不跟我打個招呼就走了?他和你爸啥時候才能回來?」


殷偉囁嚅著回答:「不曉得,路程遠,怕是不太容易回來一次了。」


4.


殷偉是個孝順的孩子。


為了讓家裡熱鬧一些,他十九歲就結婚了,妻子李菊是個賢惠的姑娘,對婆婆阿芳視若親媽,連腳趾甲都給她剪。


小兩口希望用家庭的溫暖,讓母親轉移視線,可他們並不了解母親的心思,或者說並不了解母親對父親的那種感情。母親實際上已經不再相信丈夫和大兒子僅僅是在外面打工那麼簡單了,她有了自己的解讀。


又一年春節到了,丈夫和大兒子一個都沒回家,阿芳在大年夜幾乎沒吃什麼東西,殷偉聽見母親喃喃自語:「他們已經三年沒回家過年了。」


殷偉很難過,但還得繼續騙母親:「媽,爸爸和哥哥是在外面打工……」終歸沒有底氣往下說。


母親的眼淚簌簌落下:「你別騙我了,你結婚這麼大的事,你爸都沒回來,說好的今年回來過年又沒回來,怕是嫌棄我了。」


沒有人知道這個苦命的女人,在丈夫和大兒子先後出事的這些年裡,內心經歷了怎樣的苦澀。殷偉只知道白天母親還算正常,可是晚上呢?無數個漫漫長夜母親又是如何度過的呢?她那麼思念丈夫,安穩地睡過一天覺嗎?她「胡思亂想」的背後,流下了多少絕望的眼淚?


殷偉沒有意識到母親的精神狀態,正在朝著一個可怕的方向發展。


5.


老殷已經在服刑。


和妻子在家裡胡思亂想不同的是,老殷意志堅定,內心只有一個信念:早日出去和妻兒團聚!


他在監獄裡努力表現,那時候他身體還很棒,體力是他爭取減刑的唯一籌碼。獄友兩個人抬的沙袋,他一個人扛。別人已經在休息了,他還在拚命幹活。每次他都是最後一個去打飯,去晚了沒有飯,他也沒有怨言,仍然咬牙堅持幹活。


老殷的血汗沒有白流。入獄兩年後,本來該被押往刑場執行死刑的他,被減刑到了無期徒刑。


然後再從無期減到有期徒刑16年。


老殷終於將牢底坐穿。


這天,殷偉去接父親回家。


父子相見,恍如隔世。當年英姿勃發的少年,已過了而立之年,為人夫,為人父。而當年身強體壯的父親,卻已變成了華髮叢生的遲暮老人。


父子相擁,流如泉涌。


6.


終於到家了。


遠遠的,老殷看見妻子站在門口,站在那棵已從小樹苗長成了參天大樹的泡桐樹下。


她老了,老得不成樣子,滿頭白髮,滿臉皺紋,都快讓他認不出來了。


她怎能不老?16年了,5800多個日日夜夜,老殷能體會到被歲月摧殘的苦痛與煎熬,他相信盲妻也一樣。


他走到她面前。他伸出手來,扶她的胳膊,像當年每次回家那樣扶她。


他的手已不再有力,居然沒有拉動她。她像那棵泡桐樹一樣,一動不動地站在那裡。


於是他說:「阿芳,我回來了,你還聽得出我的聲音不?我是老殷呀。」


阿芳破口大罵:「滾開!混賬,不要臉的混賬!不要臉不要臉啊!」


老殷呆了。阿芳不認得我了?她是在罵我嗎?


在父親驚愕的目光里,在母親滔滔不絕的罵聲中,殷偉放聲痛哭:「爸,媽瘋了,在你出事後的第三年就瘋了,誰都不認識了,只知道罵人,看了很多醫生都不管用。哥哥也死了,在你出事的第二年出了車禍。」


老殷感到自己的精神堤壩瞬間潰敗。怎會這樣?他再次伸出手去扶她。


她依然罵,罵得蕩氣迴腸。


老殷欲哭無淚。


7.


結髮妻子瘋了,長子死了,但是,這種悲傷的陰霾,因為時間的久遠,早已不復存在。


家裡充滿歡樂,兒媳李菊賢淑,孫子一聲長一短地叫著爺爺。吃著久違的家裡可口的飯菜,老殷的目光再次落在了瘋妻上。她並不是每時每刻都罵人,也有安靜的時候,比如吃飯。老殷一陣激動,他試圖通過自己的細心呵護,讓瘋妻好起來。他相信奇蹟會發生,就像當年相信自己不會被判死刑一樣。


晚上,他給她洗腳,給她寬衣,扶她上床。她很安靜地躺下了。他再慢慢地躺在她身邊,他對她說:「阿芳,我們是結髮夫妻,你是我妻子,我是你丈夫,16年前,我為了替你出氣,一失手把欺負你的人打死了,我被判了死緩,但我沒死成,你曉得為啥嗎?」


他希望她問一句「為啥」,或者一個疑惑的眼神,他就可以回答她——因為我想著你,想出來和你一起過活,就在獄中拚命地表現。然後,他就可以跟她講自己在獄中吃的苦,好多好多呀。當然,也不完全是痛苦,也有快樂,那就是每次得到減刑通知的時候,只因這意味著他和她團聚的日子又進了一步。


可是老殷錯了,盲妻見身邊多了一個「陌生人」,立馬暴躁起來,罵聲再次響起。


她依然讓他滾,依然把他視為混賬。


這樣的情景,天天如此,一再上演。


8.


阿芳用旺盛的罵聲,讓老殷漸漸絕望。


生活不是童話,瘋妻十多年的頑疾,不可能因為他的回來,得到任何改觀。


他感受到了一種從未有過的絕望。即使當年殺了人,從家門口路過,與妻子無言地告別的時候,他都沒有如此絕望過。遙遙無期的牢獄之災,也不曾讓他如此絕望,只因有等待就至少意味著日子還有盼頭。


可是現在他絕望了,瘋妻天天罵他,讓他覺得生命完全失去了意義。


只是,他總這麼想:阿芳一定也是不忍心罵我的,我們曾經那麼恩愛,她對我那麼好,她怎麼忍心罵我呢,她只是因為瘋了,沒有靈魂了。


沒有靈魂就等同於行屍走肉,這樣活著還有什麼意義,不如一塊死了算了,等來世,我們再相愛。


一個月光明媚的夜晚,兒子帶著兒媳和孫子去了丈母娘家,這是個好機會。老殷當著阿芳的面,將劇毒的毒鼠強倒進水杯里,倒上開水。


這個點,是阿芳最安靜的時候。他給她梳頭髮,穿好新衣,給她修指甲。


他突然想給她唱首歌,他真的小聲地哼了起來:村裡有個姑娘叫芳,長得好看又善良……


曲已終,人未散。只是到了告別的時候。不是他向她告別,而是他們一起,向殘酷的世界告別。


杯子已被他端在手裡,自己先試試水溫,對,他只是想試試水溫,然後讓她先喝,自己再喝。


可是突然發生的一件事情,將他的計劃打亂了。阿芳突然尖叫著揚起了手。她應該是想打掉杯子,可她的手法明顯不對,更像是推了杯子一把。


咕咚一聲,一大口毒汁被她推進了嘴裡,繼而又被老殷吞下了肚子。


杯子掉在地上,碎了。


老殷滿臉驚喜,激動地抱著阿芳直晃:「芳,你不瘋了?!你不想讓我死?!」


阿芳的臉上布滿驚恐和茫然,她一個勁地尖叫,她跑出院子大聲尖叫。


老殷跌跌撞撞跟了出來,死死地抱住她:「芳,別叫了,我知道你是想叫人來救我,但是沒用啊,這裡只有兩家人,堂弟十六年前被我打死後,這裡就只剩下我們一家人了,何況離醫院太遠,神仙都救不了我。這是天意,我打死了堂弟,失去了救星。沒關係,我不後悔,我很開心,你好好活著……抱著我,讓我死在你懷裡……」


溫柔的月光,像一面潔白的綢緞,將這座孤獨的院子,連同這兒發生的故事,輕輕覆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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