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泠清酒訴誰意——牧翁的西湖雜感

最新 03-12

Vol.

西泠清酒訴誰意

人去也，人去鳳城西。

細雨濕將紅袖意，

新蕪深與翠眉低，

蝴蝶最迷離。

——柳如是《夢江南·懷人》

| 2018.03.09|

錢謙益的「失節」，被後世的乾隆皇帝弘曆給予了一個大大的貶低——「貳臣」，有詩為證「平生談節義，兩姓事君王，進退都無據，文章那有光。真堪覆酒瓮，屢見詠香囊，末路逃禪去，原是孟八郎。」詩中的錢謙益被嚴重貶低，甚至後來他的詩文被列為禁書…那究竟為何呢？筆者引經據典，並個人附會，淺談錢謙益本人的所謂「失節」一生。

錢謙益，字受之，號牧齋，晚號蒙叟。明朝南直隸常熟縣人，錢謙益是著名的「江左三大家」之一，他之所以為後人銘記，是因為，其一他確實工於詩詞，而且對詩詞，尤其是唐詩中杜工部的詩歌有一番精闢的見解；其二是由於他娶了歷史著名的名妓柳如是為妻，成為轟動當時和現在的一大轟動性新聞；其三在南明的政權中，特別是弘光政權中起到積極的作用。

錢謙益是明朝萬曆十年出生在常熟縣，他出生在當地有名的家族虞山錢氏家族，他的父親錢世楊也是當地飽讀詩書的文士，在家族的熏陶下，錢謙益從小就勤奮好學，15歲寫下《留侯論》、《伍子胥論》。17歲就中了府試生員，到了1610年，錢謙益上京趕考，這一年他28歲，他本來是中了狀元，因為首輔葉向高的欣賞，葉向高將其定為狀元，然而，發榜時卻將浙江韓敬定為狀元，因為當時朝廷黨爭緣故對東林黨人所定的進行了一番爭論，錢謙益被定為探花，授了翰林院編修之職。恰巧這年，錢父亡故，按照禮制，錢謙益須丁憂三年，然而萬曆帝萬年沉湎酒色，忘卻了這位曾經的探花，錢謙益原本丁憂守孝三年便可復官，然而到了萬曆死後，光宗繼位啟用前朝舊臣，才將錢謙益拾起，錢謙益於泰昌元年復官，於次年（天啟元年）任浙江提學，主持地方鄉試，他的同年狀元韓敬，以「鄉試舞弊」、「關節受賄」為由彈劾錢謙益，錢謙益又一次因為朝廷東林黨的小圈子的緣故，放逐歸鄉。錢謙益憤筆寫下：「驅車信宿驛程間,雙鬢蕭騷春又還。易水到來偏易感,酒人別去更相關。暮雲宮闕愁心繞,落日衣冠古道閑。老大不堪論劍術,要離墳畔有青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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錢謙益於兩年後再次被啟用，受命修撰《神宗實錄》，然而這次錢謙益再次因為朝廷激烈的黨爭，被閹黨下令誅殺東林，削籍歸鄉。直到崇禎元年召還被閹黨迫害的舊臣，才被第四次准予複員，任南直隸禮部侍郎，翰林侍讀學士。這一次錢謙益再次當了不到一年的官就被罷官還鄉，這次是由於自己的好友周延儒陷害的，周延儒是什麼人？明朝狀元，周延儒此時正受到崇禎帝的恩寵，正是春風得意之時，崇禎元年，皇帝命令廷臣推薦擬入閣人選，其實崇禎帝是想要周延儒入閣，因為周延儒不論在才學和當時崇禎帝心目中都要強過眼前這位錢謙益，然而令崇禎帝朱由檢疑惑不解的是，群臣推薦上的第一位卻是錢謙益，周延儒的小算盤達到了，崇禎帝問另一位日後的奸相，其實他已經和周延儒裡應外合了：「為何沒有周玉繩，而是錢謙益。」這次溫體仁將錢謙益當年主持鄉試、婪員受賄之舉一一稟報這位意欲匡扶中興明朝的年輕君主，皇帝大怒，將錢謙益投入詔獄，錢謙益幸得同僚所救被放出來了，這一次放出來，直到明朝亡國重新被啟用，錢謙益整整賦閑在家度過了16年。清樽細雨不知愁,鶴引遙空鳳下樓;紅燭恍如花月夜,綠窗還似木蘭舟。曲中楊柳齊舒眼,詩里芙蓉亦並頭；今夕梅魂共誰語?任他疏影蘸寒流。」

從1629年（崇禎二年）到1936年（崇禎十二年）錢謙益寓居常熟時，常與復社人士交往甚篤，張溥、張采嘗與其品論詩文，錢謙益的才學也成就於這個時期，錢謙益與當時吳梅村和龔鼎孳之間關係也不錯，而此二人在詩學方面成就斐然，錢謙益這個時候詩歌已經達到頂峰造極之地步，著述頗豐。例如他游西湖所作《西湖雜感》其一：

瀲艷西湖水一方，吳根越角兩茫茫。

孤山鶴去花如雪，葛嶺鵑啼月似霜。

油壁輕車來北里，梨園小部奏西廂。

而今縱會空王法，知是前塵也斷腸。

1639年（崇禎十二年）錢謙益在西泠遇到了她日後的嬌妻柳隱，也就是日後的河東君，柳如是的到來給錢謙益的生活確實增添了幾分色彩，官場失意的錢謙益為了柳如是竟然捨棄了世俗的鄙夷，他毅然決然地邀請柳如是參加寒夕文宴，為她印刷了湖上草，還自費修了一間我問室，最後1641年（崇禎十四年）以匹嫡之禮迎娶河東君，甘願忍受世俗的鄙夷，在婚禮上甘願受到常熟民眾以瓦礫擲向的待遇，他在當時也許他是像李卓吾那樣的「離經叛道」，但是很少有像他那樣直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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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年，前些年被溫體仁排擠的周延儒再次被複社為首的張溥等人推舉入閣，牧齋在這次沒有猶豫，他沒有參與禮部員外郎吳來之，涿州馮銓，河南侯恂、懷寧阮大鋮等人參與謀劃的運作。錢謙益雖然有點個人怨恨在裡面，但是並沒有完全做錯，兩年後，崇禎十六年（1643年），周延儒因為謊報軍情被崇禎帝下令賜死。錢謙益雖是一個受害者，他的私憤怒但也救了國家，然而他並沒有阻止他人去反對周延儒，最終還是釀成了一代奸臣擅權誤國的結局。

錢謙益的際遇姑且不論，但他結人不察，結交閹豎也是他品行飽受爭議的一個方面，阮大鋮尤其佩服他，不幸他結交的阮集之被《留都防亂公揭》「其惡愈甚，其焰愈張，歌兒舞女充溢後庭，廣廈高軒照耀街衢，日與南北在案諸逆交通不絕，恐嚇多端。」炮轟得落荒而逃，阮大鋮何許人也？明史記載懷寧人氏，後人野史有雲，他本是鄰縣桐城人氏（今樅陽縣藕山松元人），張廷玉修明史時，惡其為人，故將其籍貫更改為鄰縣懷寧，阮大鋮有才學，進士出身，和錢謙益一樣不得志，只不過是受閹黨遺案被放逐歸鄉，也大概正是這樣相同經歷和身世，錢謙益大有惺惺相惜、相見恨晚之感。錢謙益後來的大起大落也跟阮大鋮息息相關，甲申之亂後錢謙益的再次啟用也跟阮大鋮的保薦有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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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柳如是老夫少妻在一起度過了三年，甲申年（1644年）改變歷史的大時代，甲申年之亂卻在步步改變了他們的命運，這一年三月，李自成大順軍攻破北京，崇禎帝自縊於煤山。四月，吳三桂因為李自成部將羞辱陳圓圓，騷擾吳襄，臨陣倒戈，引清兵入關，將李自成的大順軍瞬間趕出了北京城，鑒於大明風雨飄搖，南方的鳳陽總督馬士英和阮大鋮等人就主張擁立福王朱由崧為皇帝，而錢謙益主張立潞王朱常淓為帝，無奈何，馬阮搶先一步，錢謙益也靠著夫人河東君與秦淮有名的戲班子班主阮大鋮關係好的緣故，當上了南明的禮部尚書，當時這個政權是不穩固的，外有北方南下的清兵步步緊逼，又有左良玉等人逼宮，不到一年，清朝豫親王多鐸就攻破了揚州，展開了十日屠殺，史可法捨身殉國，消息傳到南都南京，錢謙益焦急萬分，他再次猶豫了，一旁的河東君一再勸他寧死不降，他看到清兵屠城，他茫然無措，此時皇帝朱由崧逃往蕪湖，而自己肩負起守城的責任，芒種他還和自己年輕貌美的夫人柳如是一起祭奠花神，柳如是貌似知道了他願棄城投降的意圖，也隱晦地默許了，但是要求他城破之日殉國明志，這次錢謙益再次猶豫了，他說死並不可怕，功成之兵殺人，守城之兵也在殺人不是嗎？錢謙益拉住了欲跳水的柳如是，最終，南京城被錢謙益開城門了，清兵入城果然信守他和清兵說客的達成的協議：一是不得荼毒百姓、二是不得斷絕江南文脈、三是繼續開科取士。南京城破了，錢謙益在天下人眼中成了棄城貪生的逆賊，尤其是剃髮易服遭到了夫人和江南義士的聲討，錢謙益此時又在盤算了北上修史的打算，縱觀錢謙益一生失意，而其用武之地，為由幾段拼湊起來的零碎時光。前後不超過六年多，錢謙益這次北上也只持續了半年余，這次北上遭到柳如是的反對。他幡然悔悟，於是辭官歸鄉，這次給他的仕途划上了永遠的句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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錢謙益回鄉後也沒有閑著，他繼續自己修撰明史，但是這次他態度發生了曖昧的轉折，他不是想著投降清朝繼續做官，而是幡然悔悟自己的不忠，積極支持黃毓祺的反清起義，但是事發後被以「私修明史、資助反清」的罪名拘捕，然而這時河東夫人柳如是已經身懷六甲了，錢謙益被抓走，給懷孕的柳如是造成了一個很大的打擊，柳如是動用各方面的人脈積極營救錢謙益，花了一年的時間，錢謙益反清的案子終被壓下來了。

這次出獄後，錢謙益老來得女，享受著天倫之樂的愉快，但他仍然不忘資助南明朝廷積極反清的舉動，他的學生鄭成功和瞿式耜也多和他多有書信往來，瞿式耜還上奏永曆帝說：「身在虜中，未嘗須臾不念本朝，而規劃形勢，了如指掌，綽有成算」，「忠軀義感溢於楮墨之間」。錢謙益在順治七年還策反金華守軍反清，但是在經歷十幾年的反清歲月後，尤其是鄭成功、張煌言的北伐失敗後，錢謙益作詩說：「忍看末運三辰足，苦恨孤臣一死遲。」過了幾年，康熙三年（1664年），83歲的錢謙益病逝，值得一提的是，在他死後不久，錢家族人逼迫河東君上吊自殺身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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縱觀錢謙益一身，毀譽參半。他早年有過參加東林的清譽，他對詩文的造詣在晚明可以算得上佔據一大席。但是他也因為明末的黨爭害了他的仕途，使得他在明朝末年從一個探花成為不受重用的朽翁，他懷才不遇的經歷，使他消極過，使他專門可以成就一代文宗，江左文壇三大家之一的位置，論氣節，他不如名列高堂東林六君子，史可法、黃毓祺、陳子龍甚至自己的學生瞿式耜、鄭成功等人；他渴求兼濟天下，寫過一系列對時局的見解，包括對袁崇煥等人戰局的見解；他更有白髮紅顏、冒天下之大不韙的一面，不顧世俗的惡語相向，執意迎娶秦淮八艷的柳如是，他愛詩文，也愛紅顏。

綜上，筆者認為錢謙益的「失節」是當時的晦暗難明的時代造成的，也是他個人複雜的性格造成的，也是旁觀因素的摻雜。總之，一切歷史人物最終都難以豁免「其人雖已沒，千古有餘情」的拾起，他們的故事已經沉澱，捋一捋只是白髮後的回憶，一壺清酒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