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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於我而言,是最棒的女朋友

我叫修一,今年90歲;這是我家老太婆,她叫英子,今年87歲。

你們看,她是不是很漂亮啊?我也這麼覺得。她於我而言,是最棒的女朋友,始終和我第一次見到她時一樣漂亮。

和英子的相遇純屬偶然。那是1950年的夏天,那一年的我剛滿25歲,作為東京大學遊艇隊的隊長,我帶隊到愛知縣半田市參加帆船比賽,有一日傍晚:我去協商隊員住宿問題,遇到一個酒窖家的女兒,我怯怯地問:請問這裡有什麼地方可以提供住宿嗎?

一個燦爛的笑容跳躍般掛在臉上,她撲閃著亮晶晶的大眼睛爽朗地說:我家酒窖空著呢,如果不嫌棄,你們就住進來吧!

是的,那個酒窖家的女兒就是英子。

英子家的酒窖真大啊,英子家釀的酒真香啊,那絲絲扣扣醉人的清醇不知不覺就如萌發的愛情小種子般神奇地飄進了我的心裡。

來,我才知道,這個家族酒窖在日本歷史上,已經存在了200年之久。

也是過了很久,我才知道,那一年的英子,青春正好,22歲的她看起來是多麼活力健康惹人喜愛啊。

哎,我真想知道英子第一次見到我時是什麼感覺?她會看到我穿著皺巴巴的褲子嗎?她會注意到我腳上蹬著破破爛爛的草鞋嗎?英子又會喜歡呆板沉默,訥於表達的我嗎?我不知道。

我只知道,從半田市參加比賽回來,我腦海中始終縈繞不去的是她青春陽光的倩影,她著一襲棉質的連衣裙靠在門角溫柔淺笑的模樣。

我得承認,以很多世俗的標準來看,我各方面都是不如英子的。可是,作為一個愛好帆船的男人,作為一個在賽場上揚起風帆展現颯爽英姿的運動健兒,我一定也有獨特的魅力吸引到英子吧,不然,她又怎麼會在五年後同意嫁給我呢?

之,1955年的那個寒意料峭的冬天,英子就如驅散冬寒的春花般,絢爛多姿地開在了我的身旁。是的,我們結婚了,那年的冬天太冷,我們沒有舉行婚禮,只是在大橋上拍了一張照片,你瞧,照片中的英子即使穿著最普通的衣服,依舊笑地明媚燦爛,而我呢,雖然還是一如往常的苦瓜臉,可老天知道,我的心裡究竟有多麼開心。

業餘的帆船隊生涯結束後,我開始轉行建築界,腳踏實地從一名學徒開始做起,慢慢地,我在日本建築工會有了屬於自己的一席之地。1961年,日本沿海平原發生了令人震驚的大海嘯,5000人被奪去生命的同時更多的人失去了賴以生存的家園。我所在的住宅工會臨危受命:為失去家園的日本民眾重建住宅。

就這樣,我人生中一個重要的建築項目——高藏寺新村開始籌備實施,為了拿出最滿意的住宅設計方案,我整整十天沒有出家門。

的,不好意思,我得承認,我這個人在某些方面多多少少是有點不太合群的。記得當年接到畫設計圖任務的時候,我沒給設計所打一聲招呼,就忽然不去上班了。因為,我得靜下心來,一個人在家畫設計圖啊。到第五天的時候,據說設計所的人都著急了,以為我完成不了任務,臨陣脫逃了,還專門派了一個助手來我家打探情況。助手來我家的那天,看到氣定神閑的我長舒了一口氣,我對他說:你先回去吧,我畫好了就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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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讓我無比傷心的是,最終我的設計方案並沒有被完全採納。等到1970年高藏寺新村落成的時候,一排排樣式單一、布局死板的魚糕形狀的房子拔地而起,與我當初那個山水環繞、花鳥相伴、宜人宜居的設計方案大相徑庭。

也是,什麼都是需要考慮成本的吧。可是,我不甘心,我一定要把我的設計方案變成實實在在的漂亮的房子。

1975年的春天似乎比以往來得更晚一些,可值得欣慰的是,不管多晚,它終究還是來了。這一年,我50歲了,不願意再將就、妥協、我重新買入了地皮,終於準備著手建設屬於自己的「高藏寺新村」了。

鏟車推土,平整土地,我又和當年建設高藏寺集體宿舍那樣,投入了熱火朝天的對新生活的創造中,感恩的是;我的英子,始終陪在我的身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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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不管什麼時候,英子始終默默陪在我的身邊。真的,她從來都不曾說過反對我的話,她只會說:你想好了嗎?那就去做吧!

又想起結婚初期,那時的我們過了很長一段時間沒錢的日子。我每個月的薪水只有四萬日元,可即使這樣,我還是夢想著擁有一艘真正屬於自己的帆船:其實我最早的身份是一名海軍技術士官,負責海軍戰鬥機的設計工作,在工作的過程中我逐漸愛上了帆船比賽,並成為了一名業餘運動員,總之有點扯遠了,其實,我想表達的是:我是真的真的很喜歡帆船。

你瞧,這是我自己親手設計的帆船模型。我很喜歡它,希望看到它的你們也能一樣喜歡。

可一艘真正的帆船當時的市價是70萬日元。

我們可以買嗎?

我知道我的要求對於生活已經處處拮据的現實來說有些過份,可我還是提了出來。

我記得英子當時的表情很平靜,她沒有反對。我不知道她心裡在想些什麼。可等我真地把帆船買回來的時候,看得出來,她竟然比我還要開心。

一如往常,這次建造林中小屋,英子又和我肩並肩地站在了一起。她不是那種作為精神支撐的和我在一起,而是真地動手和我一起去做了。

我鏟土,她推車;我種樹,她澆水;我嫁接幼苗,她精心施肥。我想,真正的琴瑟和鳴、那也不過如此了吧。

但我也知道,這對於英子來說,真地很苦吧!畢竟,什麼都要自己動手,這並不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

我們的林中小屋開始著手建設的這一年,我50歲,英子45歲,我們都已不再年輕,但因為是實實在在地靠近我的夢想,我開心,英子也很高興。

如你所見,如今這座呈現在你面前的林中小屋,可容納近三十個榻榻米,它完全純手工打造,凝聚著我和英子的用心經營。與房屋建設同期進行的,還有蔬菜的種植,果樹的栽培,森林的規劃,最終,我的林中小屋如此漂亮地呈現在了我和英子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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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每一棵果樹都有自己的名字,每一株植物都有自己的標識,甚至還有一棵叫英子的櫻桃樹哦!

是的,你猜對了,英子很喜歡吃櫻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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總之,兩年後,我們從集體宿舍中搬了出來。

接下來的日子,就真地算是步入平步青雲的慢節奏了吧!

我不是一個事業心很重的人,我也不喜歡在人潮中蠅營狗苟的生存壓迫感,我與之前的建築事物所保持著最清醒的工作關係,當然,順嘴提一句,高藏寺新村規劃那件事情他們傷了我的心,我到現在還生著氣呢!

是的,即使現在我已經90歲了。我還是不卑不亢地活著,該生氣的時候我還是生氣,一提到當年的事情我還是會稍許有點激動。

你瞧,我又在生氣呢!雖然英子說,阿修,你已經90歲了哦,可不可以稍許控制一下自己的情緒呢?

可是,我就不!

有時候,說出自己的真實想法,釋放自己的情緒,把所有的不快傾瀉出來,那感覺真是太美妙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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傾瀉完,留給我和英子的,就只有無窮無盡的美好了。

啊,真地很好,我尤其享受這種慢感覺。

每天醒來,窗邊都是鳥兒奏鳴的美妙聲音。

當鳥兒的叫聲還嬌滴滴地回蕩在我的耳邊的時候,我已經迫不及待地起床了。

是的,我和我的林中小屋,從凌晨五點半第一次親密邂逅,每天都要進行上百次的交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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會去看看紫藤花開了沒,因為我曾允諾英子說在初夏來臨的時候我要贈予她一片火紅色的花海;我要去瞅一眼上周新種的土豆是否發了芽,因為在我眼中沒有什麼比咖喱土豆燉牛肉更香了;我會為地里的竹筍鬆鬆土,因為每年的晚秋時節,茶色的杏鮑菇竹筍炒五花肉都是我和英子餐桌上的必備佳肴;我還要去看看櫻桃成熟了沒,橘子是否在枝頭歡快地歌唱,因為未來的某一日在英子魔術師般雙手的打造下,它們將在最合適的時機變成一瓶瓶酸甜可口的草莓果醬、橘子罐頭…

是啊,我每天要乾的事情太多了,可有一樣,我總也不會忘記:我會收集飄散在果園裡的落葉和殘枝,將它們聚在一起,經過美味的發酵後,它們將會變成最自然又最可口的營養套餐,來滋養我眼前的這一大片果蔬林園。

我太懂得「風吹枯葉落,落葉生肥土,肥土豐香果的道理」了,我又怎麼捨得丟棄這大自然賜予我和英子的最美味的養料呢?

我和英子沒有什麼錢可以留給子孫後代的,可是留下這一片肥沃的土壤,告訴他們,只要勤奮一點,就能結出最美味可口的果子,這難道不是更有意義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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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多說了,英子貌似在叫我吃飯呢?當然,我會假裝聽不見,等她一邊叫一邊奔到我身邊的時候,我就會裝作什麼事兒都沒發生一樣猛然抬起頭:啊,原來你在叫我呢!

遇到一個對的人,大概就會有這種美妙的感覺吧!向她撒嬌,逗她取樂,也成了我藏在心底的小秘密和小美好!

我也不知道自己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就變得調皮起來。以前的我可不是這樣子的,沒遇到英子之前,大家都說我很古板,總是拉著驢長的臉,一本正經地鑽研搗鼓自己的事情,我愛帆船,愛設計,愛畫畫,當我遇到英子之後,我還是可以一如既往地愛帆船,愛設計,愛畫畫,只不過,從此我的作品中有了英子以及英子和我的孩子們。

這一生,英子都是我最棒的女朋友,雖然有點不好意思,可我還是想說。

現在已經90歲了,英子87歲。我們每天在一起都過得很舒適,很開心。我們一起討論如何擺放餐桌才能欣賞到窗邊最美麗的夕陽,一起為新開的花朵拍照,一起分食一杯點綴著夏日裡新摘櫻桃的酸奶,一起出國遊歷日本,去看看這個多姿多彩的世界。

偶爾我也會想想生命的盡頭該是什麼樣子呢這種問題,但是,那又有什麼意義呢?我們都已經到了一眼就忘得到頭的年紀,但每天依舊過得舒適安心,我和英子身體健康,吃得飽睡得香,又還有什麼可苛求的呢?

我這一生,很幸運,遇上了對的人,和她一起做了許多美麗的事情,說一句很俗卻能夠表達我內心的話:感謝命運,讓我和英子相遇。

感謝英子,六十年始終如一日的陪伴!

不多說了,我真要去吃飯了。

哇,真開心,這些都是我愛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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