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五姨江蘇鄧曉燕

最新 03-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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刊名題寫:王成勛

散文·隨筆

(圖片選自網路，與文中內容無關)

我的五姨

●鄧曉燕

媽媽家是個大家族，兄弟姐妹八個，每年春節歡聚一堂，熱鬧得很。舅舅姨娘都是「戲精」，給我們小輩說起往事，個個入戲。直到我們聽了開頭，都知道接下來該是誰去偷地里的花生，誰在挖野菜的籃底放兩塊磚頭充數，誰背著妹妹上學被同桌暗暗掐上兩把，他們依然樂此不疲地講著，這艱辛童年在歡聲笑語中一年又一年述說，我們也是百聽不厭。

每每講起這些，姐妹中最神氣出彩的當是我的五姨。她不光能說，說起來神采飛揚，惟妙惟肖，還能唱能演，即興譜個小曲兒，把說詞兒填進去，再在中間走上兩圈兒，有詞有曲有身段，總引來滿堂歡笑。過年嘛，不就是圖的這般樂！

五姨在兄妹中排行老七，除了定居海外的小姨，她便是家中老小了。看到她如此歡快活潑，總認為必是從小受全家疼愛，即使過去生活再艱難，她也該是極少吃苦的那一個。後來聽媽媽談得多了，才知自己想得膚淺。

五姨生性活潑，膽大潑辣，小時見大人倒拎著三四歲的小妹妹（小姨）玩，便趁沒人的時候也抓住妹妹雙腳試上一把，她大約還不足十歲吧，這一拎，比不得平時雙手抱娃能使上全身力氣，小小手臂力氣不夠，手一滑，小姨便頭朝下被結結實實丟了下去，當時便暈了。幸虧那時都是泥地，小姨這才撿回一條小命。且不說那時的慌亂與害怕，她如今倒是做了好事一般：「我那一拎一摔，她腦子開竅了，要不怎麼能考人大留洋學？」

自打記事起，被她摔開竅的小姨便是我的偶像，那時她已去北京讀大學。外公在世時，便常以小姨為榜樣對我進行教育：「小燕，將來也要和你小姨一樣去上大學才好。」可我在他老人家走後沒幾年，便選擇中師早早就業，開始了簡單的教師生涯。我和五姨一樣，沒能成為下一代的偶像。這份工作雖不能大富大貴，但總算安穩，能圖個溫飽。

五姨念到高中畢業，據說成績還好，但高考前夕突然生了一場病，農村人講迷信，說這場病來得怪，是五姨命不好，註定沒有上大學的運。她錯過了高考，後來進了某家工廠，這廠效益沒見多好，這班一上便是幾十年。對於我們來說，這只是一個人幾十年光陰概括成的一個簡單故事。直到五姨退休後寫下《夙願》，我流著淚讀完，才知命運給予她的是多麼無情的打擊，她在我心中不只是那個哥姐面前嘻笑玩鬧的小五妹了。

那時生活雖苦，五姨性子雖皮，但她對待學習勤奮刻苦，加上天生聰明伶俐，上學以來便是年年班長，直到高中都一直成績優異。學霸小姨說，當年上學時若是調皮搗蛋了，老師們便會以小姐姐五姨說教她。五姨，應該是這個家族裡第一個有了大學夢想，也給了大家這樣期待的人。誰料高考前一場大病來襲，她不吃不喝，整整三天沒有起床，住院治療再休息一年，在外婆的精心陪護下，身子終於好轉，但也許從那個時候起，病根子便在她身上留下，一直到現在。夢想破滅，與大學失之交臂，曾經的豪情悄然落幕，她從此做了一名普通的工人，一個普通的家庭主婦，吃的苦自是不少。提起過往，人們總愛歸結於命，徒留一聲嘆息。幾年後，小妹高考高中縣文科狀元，那份轟動與熱鬧，是人們至今還津津樂道的。五姨替她高興，也免不了躲在房內為自己黯然流淚。我曾一度疑惑，為什麼錯失了當年高考，以後不去彌補，給自己造成一輩子遺憾，但這樣的話始終問不出口。如今看她直視自己這傷痛的勇氣，答案便不再重要，堅強如她，當年必是最合理的選擇。

現在，退休了的五姨上了如皋老年大學，夢想的種子38年來都在等待破土而出的這一天。30年前，如皋有了老年大學，便是給了這種子陽光、雨露和希望。大學課堂在她心中神聖、莊嚴，她報了文學班，仍如當年那般專註、勤奮。《夙願》是我第一次看到她的作品，過去的痛在文中得以釋然，老年大學不只是圓了她的夢，更是生命的再次盡情綻放。

這次春節，她把手機中的存照翻給我看，是她發表在報刊上的一些文章。她說自己不懂電腦，之前投稿都是手寫郵寄，現在孩子幫她網路投稿，她覺得挺新奇，很方便。照片中的報紙大多發黃泛舊，有些拍照時已有幾年歷史，該是上老年大學之前寫的了。細細翻閱每篇，原來歲月從來沒有將她打敗，經歷過磨難考驗的人，往往更加熱愛生活，懂得珍惜，兒時的夢想在她細膩的筆觸、感恩的情懷中終於開花結果。

她退休了，對我這個30多歲努力工作已有些疲乏的人說，人生總該有點追求。也許，就是這一點追求，扶持她走過人生最難熬的歲月，歷經滄桑，仍樂觀堅強如初，也正是這一點追求，會如陽光般照亮她、還有我未來繼續要走的路。

編輯:蔡竹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