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蘇里的美麗風景

聊聊電影吧。

《三塊廣告牌》是一部讓我潸然淚下的電影——我不擔心我這樣說會引致額外的道德指摘——相反，我還要明確地指出，正是這部電影的道德複雜性讓我覺得它是如此獨特。

影片講述了三個主要人物：母親Mildred、警長Willoughby和最具爭議性的警察Dixon。不得不說，「3」是這部電影的關鍵詞——三個主要人物、三封信、三塊廣告牌、三場大火——廣告牌一次、警局一次，還有一次是女兒被害時的那次——這真是教科書般的劇本。

三個主要人物中，母親Mildred並沒有「成長」——影片從頭到尾的情感訴求沒有轉變，這是類型片的忌諱——但很明顯這部電影很反類型片；最重要的是，McDormand的演技成功塑造了一個單純又複雜的母親形象，單純體現在她尋求為女兒報仇過程中所展現的冷酷與不近人情，複雜又體現在她在聽聞警長Willoughby自殺時的悲慟、看到Dixon滿身大火從警局逃出來時的錯愕——非常幸運的是，Mildred不是秋菊，也不是李雪蓮。

警長Willoughby無疑是個好人。他自殺的那場戲是整部電影的轉折點，之前的那點被英式幽默掩蓋的血腥暴力開始露出獠牙。當然，這場戲之所以催淚，無疑歸因於那兩個可愛的女兒和美麗的妻子——這又是非常典型的類型片套路，看準的就是熒幕前觀眾們的人性弱點——我並不打算抗拒這些伎倆。悲劇的基礎上疊加一層悲劇，有關這個家庭的故事同樣充滿想像。

警察Dixon則是除了母親Mildred之外另一個富有爭議性的人物了。如果一開始你以為有關他虐待黑人的言論可能只是密蘇里州這個地方獨特的嘴炮，但後來你會逐漸意識到這是一個事實，一個所有人都供認不諱的事實。這個角色讓我想起韓國電影《殺人回憶》中那個喜歡對犯人動刑的警察，奉俊昊在那裡揭示的是1980年代的韓國政治現實，Dixon在這裡的作用是一樣的。有關這個人物影片提供了很多細節：在他母親的種族主義觀點教育下成長、經常受母親的惡言相向並且病態地依賴她，恐同，且可能就是一個同性戀。

可以看到，這部電影中的主人公，除了警長Willoughby，其他兩位都是十足的「惡人」——無論從哪個角度來看，都很難激起人的理解和尊重。然而影片爭議性的地方也因此而出現了：就是這麼兩個、尤其是警察Dixon這個種族主義者最後作出了令人感動的舉動：在大火中冒死搶救下Angela被害案件的卷宗，為了追查兇手忍辱被打，明明知道警局縱火者就是Mildred也不計前嫌與之一起啟程去愛荷華州。

看到這裡，我覺得可以理解為什麼好萊塢那幫人沒有將最佳影片授予這部電影了。如果裡面沒有警察Dixon這個如此政治不正確的人卻又是最主要的淚點來源（除了警長Willoughby！），那麼這部電影就可以一個悲劇性的母親角色成為如今好萊塢盛行的平權主義潮流的旗幟——你看，Mildred對抗的一個個都是白人、男性、官僚體制和南方的保守主義。可影片中偏偏有Dixon這麼個人物壞了這幫自由分子的興緻。

福克納說，蓄奴制不僅掠奪了黑人，也腐蝕了白人。密蘇里州地處美國中部，與紐約相比它是南方，與密西西比州比它是北方，它就是美國的歷史和現實。影片中還提到一個地方：懷俄明——Dixon說在那裡同性戀會被處以死刑。嗯，有關懷俄明的電影有：《荒野獵人》、《八惡人》和《斷背山》——這些電影都不約而同地記述了那個該死的地方上少數群體（印第安人、黑人、同性戀者）的生存境遇。

無論如何，《三塊廣告牌》在塑造完Dixon這個人物後，使得所有對這部電影抱有認同的人——這些人一般都是被電影表面所表達的寬恕、救贖等理想主義而吸引——都會不知不覺間落入它的潛在陷阱。

嗯，作為一個提醒。拜拜。

最後提以下影片的配樂，作者是Curter Burwell，科恩兄弟的《大地驚雷》就是他的配樂，都是濃濃的南方味道，算是除了McDormand之外的另一個驚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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