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和勝作品-傾聽底層的聲音
傾聽底層的聲音
—洪和勝
豆腐西施
真看不出來
已是古稀之年
你依然丰姿猶存
真想像不到
一輩子做著苦行當
你丰韻不減當年
傳說你年輕時長得更漂亮
鎮里人叫你豆腐西施
你六十多年如一日
操著祖傳的老行當
當太陽還在黑夜裡睡覺
你已經悄悄起床
把黃豆磨成豆漿
過濾，煮沸，石膏水點漿
再用一層紗布包裹
石頭擠壓成型
噴香的豆腐做好了
做豆腐是個手藝活
你有獨門絕技
你說豆腐做得好與不好
關鍵在點漿這道工序
滷水兌多了，豆腐變老
兌少了，嫩了，不能成型
點漿時要不停地攪動
這樣做出的豆腐
味道好，細而不膩
賣相也好，白嫩光鮮
你仍然不忘初心
操著老行當，堅守著老作坊
和豆腐打一輩子交道
憑著老西施的美譽
憑著一顆執著的豆腐心
讓西施豆腐成為品牌
讓豆腐西施的形象生輝
你終究是痴心不改
用漫長的歲月
和將要昏花的老眼
在豆腐中刻上深深的年輪
箍桶匠
太陽射進花格子的窗柩
照著你光禿禿的腦門
你坐在一把藤椅上
眯著眼睛，打量著
滿屋子老舊的木桶
想起了那些想不完的心事
記起了那些忘不了的往事
你對圍在身旁
洗耳恭聽的孫子們說
多年前，你長得有幾分帥氣
高高的額頭圓圓的臉
筆挺的鼻樑上是一雙濃眉大眼
醬紅色的皮膚透出健壯
你笑聲爽朗，說話聲如洪鐘
「箍桶羅……」一聲吆喝
傳遍村寨，驚飛一樹麻雀
引無數頑童跟著你的擔子飛跑
箍桶是個技術活，也是細心活
四十多道工序，道道講究
你說，別小看小小的茶盤
箍好也得花上半天
浴桶、腳桶這樣的大件
沒兩天時候箍不出來
箍，是你的手藝精髓
這個技術非一般木匠所能
你說，套上鐵箍容易
好像只要往下敲敲就行
其實啊，僅敲得勻稱不歪斜
起碼要練三個月
奧妙在於你能用土法計算圓周率
最難箍的是腰身凸出的水桶
和中間圓鼓的馬桶
只有精心算計、精確用料
加上經驗的靈活運用
才能把千奇百怪的桶
箍得美觀、牢固、不漏水
因為活兒幹得出色
你贏得許多好名聲
一年四季生意興隆
這個月，西鄉姑娘結婚
要做水桶、米桶、盛飯桶
下個月，東村女兒出嫁
要箍浴桶、腳桶、接生桶
你挑一副沉重的擔子
斧、鑿、刨、鋸樣樣齊全
爬山涉水，風吹雨淋
在走村串戶中承接活兒
你一次出門短則五六天
長的時候要呆上個把月
每家管吃管喝也管住
無非是工錢有高也有低
有人每餐有酒有肉
有人頓頓只給粗茶淡飯
那是幾十年前的舊事
如今，你早就失業了
便宜、耐用的塑料製品
徹底打跨了木桶
你的技術變得不值分文
你的箍桶業早就無人問津
如今，你沒了往日的精神
只能在刺眼的陽光下
感慨時代的變遷
感嘆老手藝的衰落
擔心若干年後，你的孫子們
會忘了這門曾經的老手藝
終將記不起你這個箍桶匠
曾經有過的榮耀
篾匠師傅
篾匠，一門古老的手藝
一個正在褪色的符號
篾匠師傅，一位有故事的人
額角刻滿滄桑的老頭
走進城北小巷的一間矮屋
見你手拿一把篾刀
麻利地把竹子劈開
把竹節割成薄條
剖成粗細均勻、青黃分明的篾片
你指著青篾耐心地介紹
說這是竹子的表皮
不帶表皮的叫黃篾
從青篾到黃篾
一段竹子能劈出八層篾片
篾不同，用場不一樣
身價也就不同
籮筐和簸箕的主要部位用黃篾
青篾結實，用於受力
當一個好篾匠，你說
最要緊的就是劈篾條
得先把竹子劈成四片
再根據需要，剖成篾片或者篾絲
篾片的質量決定篾器的精細
除了篾片至關重要
烤、刮、編、磨也不容忽視
一個環節出了差錯
製作出來的篾器就不完美
把篾器做得精緻和耐用
把普通的竹子變成寶貝
你說，全靠一雙巧手
竹子能做出上百種東西
早年家裡的生活用具
大多出自木匠或者篾匠的手
大到床鋪、椅桌、涼席
小到簸箕、菜籃和蒸籠、淘蘿
件件離不開竹子
一些造型奇特的篾器
只要讓你看上幾眼
然後回家琢磨幾天
都能做得栩栩如生
砍、鋸、切、剖屬於基本功
拉、撬、編、織樣樣都得精通
入行後，你才知道篾匠的艱苦
你吃了許多苦
一天下來，一雙手血肉模糊
這麼多年過去了
你粗糙得像枯樹皮的手
好了又傷，傷了又好
手指和掌心全是被篾片劃傷的痕迹
老繭布了一層又一層
倒茶，點煙，你放下手中的活
坐下來細細長聊
你說自己今年八十有三
干這行已七十個年頭
過去篾匠很吃香
四鄉八鎮的人都要請他做竹器
工錢概不拖欠，每天結清
有時東家還沒做完
西家就託人來請
風風光光地上門
踏踏實實地幹活
體體面面地拿錢
一日三餐管吃管喝
上下午還得有點心
現在不行了，你一聲嘆息
怪自己這輩子只會這門手藝
說篾器快沒人要了
如今手藝老了，人也老了
想另謀出路已沒有資本
過不了多久
整個行當就會消失
再也見不到篾匠的身影
彈棉花師傅
頭頂落滿棉絮
眉毛上掛著絨花
肩膀扛條彎彎的竹扁擔
一根鋼絲就是一根琴弦
木槌敲下，旋律響起
美妙的聲音縈繞
砰、砰、砰，砰、砰、砰
木槌聲聲，琴音悠悠
你彈白了頭髮和眉毛
彈老了一個花甲的手藝
彈衰了上千年的行當
只留下記憶和棉絮共舞
作者簡介：洪和勝，男，早年擺過地攤，做過流浪漢，教過書，也當過農民和白衣天使，但從事時間最久的，是新聞工作，系當地有名的首席記者，迄今，有800多萬字作品發表。為了積累更多的人生體驗，從前些年開始跳出體制，自願當一名打工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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