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齋里的女鬼絕情起來有多狠：事後兩不見，荒墳亦難尋

文丨張溥傑

順治康熙年間，清廷初定。國內反抗時有發生，其中著名的一案，便是於七起義。於七起義被鎮壓後，牽涉人員眾多，尤其萊陽、棲霞兩地最為突出，無數冤魂嗟嘆。然而於七本人卻活到了九十大多。

《聊齋》中很多故事都談及此事，其中一篇《公孫九娘》的文章，讀來喟嘆之餘，讓人有點莫名的感覺。

故事發生在康熙十三年，此時距離血腥的於七案已經過去了十二年。萊陽有個書生，姑且叫他萊陽生吧，親友之中亦有兩三個刀下亡魂。有次去濟南辦事的時候，順便買了些紙香祭品，前去城南郊累累荒墳之中祭奠。

大概是讀書人都太窮了吧，祭奠完後萊陽生也不回到城裡去住，就在寺廟租了間房子住了下來。寺廟、荒墳，男主，聊齋鬼故事的幾大要素都差不多了，還差一個女主人公。

第二天萊陽生去城裡辦完事情回去一看，發現自己床上躺著個人，準確來說是躺了個鬼，但是現在萊陽生還不知道。被問得煩了，床上那人就有點兒怒了：「我等你主人，絮絮叨叨煩不煩啊！」

這聲音絲毫也不婉轉動人，極為粗獷。好傢夥，別的書生在寺廟都是有艷遇，怎麼到我就床上躺了個鬚眉濁物。萊陽心裡媽賣批（罵咧咧），但嘴裡還是笑嘻嘻：「主人在此」。

那人登時精神了起來，寒暄備至。我認識你嗎，你就給我套近乎，萊陽生心中頗為疑惑。讓人拿過來燈一看，我的天，這不是生前認識的一個文友老朱么，不對，他不是也慘死於於七案中，咋跑這兒來了，嚇得拔腿就跑。

你看原本是祭奠親友，友到了反而倍感觳觫，葉公好龍之人何其多也。在老朱的強拉硬拽之下，萊陽生總算沒有跑掉。

老朱前來不為別的，只是為了求個親，請萊陽生做媒將外甥女許配給她。萊陽生的這外甥女早年母親去世，就在他家寄住，因而舅甥兩人格外的親。後來外甥女長大回到父親身邊，沒曾想父女二人竟也受到牽連，押至濟南後父親慘死，女孩也也悲痛而亡。

按道理來說，既然父女二人都已為鬼，老朱也非人，大家皆為同類，想求親直接告訴她爸爸不就行了，何必繞個彎兒找舅舅，又不是要避稅找個轉單公司，而且舅舅還是個大活人，對此萊陽生不可能沒有疑問。

原來外甥女她爹的墳已經被侄子遷走了，現在她跟著個老太婆相依為鬼。任憑老朱求親多次，皆以無長輩主命推辭。在老朱的軟磨硬泡下，萊陽生只得跟他走一遭。畢竟大家都是熟人，人鬼殊途也沒什麼可怕的。

到那兒之後，舅甥自是相看淚眼。

家裡都還好嗎？外甥女雖是滿臉戚容淚眼婆娑，依然難掩花容月貌，伶俐動人。

都還好，都還好，只是你的妗子去世了，其他人都還好。

女子聽聞，終於忍不住哭出聲來，她想起了自幼承歡在舅舅妗子膝下，未及報恩，就已化成冥世青煙。

少受舅妗撫育，尚無寸報，不圖先葬溝瀆，殊為恨恨。舊年，伯伯家大哥遷父去，置兒不一念；數百里外，伶仃如秋燕。舅不以沉魂可棄，又蒙賜金帛，兒已得之矣。

一大堆寒暄之後，萊陽生說明了來意，外甥女默然無語。旁邊老婆子聽聞便在旁邊撮合，自此好事定下。正在此時，真正的女主出現了，一個十七八歲的妙齡女郎在丫鬟的伴隨下忽然闖入，看見有陽世之人嚇得一跳慌忙轉身試圖離開。

外甥女一把扯住了妙齡女郎的衣服，別走啦，這是俺舅。萊陽生趁此連忙上前作揖，女郎還禮，兩人就此算是見了面。

在外甥女的介紹之下，萊陽生得知眼前麗人名叫公孫九娘，曾是大戶人家千金，通情達理，詩詞俱佳。當被誇的時候，公孫九娘依然保持著大家閨秀的從容淡定。

九娘微曬曰：「小婢無端敗壞人，教阿舅齒冷也。」

直到萊陽生的外甥女要撮合二人時，她這才忍俊不禁，邊跑邊笑邊嗔罵：「婢子顛瘋作也」。

玩笑之語，常能說出人之心聲。看到九娘笑彎秋月，羞暈朝霞的模樣時，萊陽生早已驚為天人，一見傾心，聽到外甥女「舅斷弦未續，若個小娘子，頗能快意否？」之言，萊陽生心裡如冬天裡的春天一樣快意，但讀書人的正經還是要假裝一下的，這個人跟鬼不太合適吧。

「無傷，彼與舅有夙分。」哪裡的話，我看她和舅舅挺有緣分的。所以我一直懷疑，當初老朱繞個彎兒過來向萊陽生過來求是個幌子，真正的目的是為了撮合他與公孫九娘。

不然的話，為何萊陽生一到，外甥女就同意了與朱生的婚事？為何公孫九娘會突然地出現，為何又會說出「彼與舅有夙分」。

與其說這是一場美好的邂逅，倒不如說是一場精心設計的局，只是男主不自知罷了。那麼又是出於何種目的呢？

這在二人的新婚之夜有了答案，極盡歡昵後，九娘開始枕上追述往事，哽咽不成眠。原來她們母女二人準備被押解至京城，不料母親難忍虐待之苦，到了濟南就死了，九娘比無他法，只好含恨自殺。

不久後，九娘便請萊陽生收拾她的屍骨，希望能葬在他的祖墳地上，好有個依託，也不枉夫妻一場。萊陽生當即答應。

還沒等萊陽生反應過來，九娘便請他趕快離去：「人鬼路殊，君不宜久滯。」 說完贈送給了他一雙羅襪，含淚揮別。

萊陽生回到家之後，才發現忘了問九娘墓表，不知道墓表，也就無從得知墳塋之中，哪個才是九娘的。等他連夜趕回去後，發現千墳累累，竟迷村路，只好嘆恨而返。再看看九娘給的羅襪，著風寸斷，腐如灰燼，這唯一的聯繫，也就此了斷了。

回去後大半年的時間，萊陽生都無法釋懷。惆悵之餘，便再抵南郊。到那兒後天色已晚，但見墳兆萬接，迷目榛荒，連個鬼影都沒有，於是便嗒然若失地離去。誰知剛走了沒多久，便遙見女郎獨行丘墓間，神似九娘。

聽來定睛一看，不是九娘還能是誰。一百多個日夜的念想，終究得見。正準備前去一訴相思之苦時，九娘卻轉身離去，形同陌路。再想近前，只見九娘滿臉怒色，頃刻間灰飛煙滅，徒留恍惚魂失的萊陽生。

想必九娘是心生怨懟。埋怨萊陽生只顧滿口答應，也不問下墓表，於是便心如死灰。口口聲聲的愛，都是為了肉體之歡，絲毫不過腦子。所以當萊陽生答應且不提墓表時，九娘便讓他離去。

可是，人非聖賢孰能無過。萊陽生回去後當夜折返，不能說是無情無義。大半年念念不忘故地重遊，也不能說是狼心狗肺。何苦連個悔過自新的機會都不給呢？或許是每個受傷的女子心裡都有個痂，一旦被觸及，則再難撫愈。（張溥傑）

作者張溥傑，著有《民國情事：此情可待成追憶》（新華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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