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開盡更無花
雲水茫茫的日子，心扉總在不經意間，被孔尚任的《桃花扇》輕輕撥動。雖然此書我已讀過數遍，可不知為何，總不盡興。每當思緒停留於書中，我不止一次幻想過，自己的身影早已徘徊在金陵河畔，在那城牆的斑駁陸離間悄悄穿梭。
而隱隱約約間，李香君的一襲紅袖，和著兵荒馬亂的箭雨，也早已抵達最遙遠的歲月深處。
《桃花扇》所寫人物不多，卻都是個性飽滿，有靈有肉，時時揪繞我的內心。在這部劇里，我最喜李香君。她作為秦淮河畔的一代名妓，素來地位低下，可卻在世風日下里堅守自己的一方清池。
封建時代，尤其是明末清初，多少人都是身不由己，當李香君與侯方域約定了終身，愛情的意義便在李香君的心裡生根發芽，最後生長成一棵參天巨樹。於她而言，這是最聖潔的事，無關金錢名爵，無關風花雪月。而那把沾染了她鮮血的扇子，不僅串聯了紛繁的歷史煙塵，也展示了南明王朝苟且偷安，不思進取，必然滅亡的悲慘結局。
在李香君眼裡，與之交往的都是復社領袖，他們思想進步，頭腦清醒，更是忠君愛國、愛憎分明的代表。雖為社會下層人士，令達官顯貴所不齒，可那錚錚鐵骨卻有碧血丹心，天地可鑒。李香君受此影響，把一顆孱弱的靈魂寄托在負有盛名的侯方域身上。這愛，堅強不屈，如山不移。
於是，當阮大鋮匿名託人贈送豐厚妝奩以拉攏侯方域時，被李香君知曉並堅決退回，她義正詞嚴地責備侯方域：「官人是何說話，阮大鋮趨附權奸，廉恥喪盡;婦人女子，無不唾罵，他人攻之，官人救之，官人自處於何處也?官人之意不過因他助俺妝奩，便要徇私廢公，那知道這幾件釵釧衣裙，原放不到我香君眼裡!」
你聽，這是多美的語言，李香君的精神個性，足令我們讚嘆不已。可想而知，男尊女卑的古代社會裡，女人能保持獨善其身已實屬不易，更何況還要遭受許多生活的悲苦，以及兵血之災。但是，李香君或許真懂得了生活的意味，紛紛擾擾之中，更活得洒脫與執著。
在茫茫紅塵里，李香君與黑惡勢力展開不妥協的鬥爭，並且拒絕嫁于田仰，一句"奴是薄福人，不願入朱門"淋漓盡致地展示了她的剛堅與勇氣。踽踽獨行於世，她的形象如珠光般燦爛，如雲霞般閃耀於天穹之上。每當讀到這些，我都為這偉大的女性風采而落淚，而悸動。
然而最令我無限遐思的是，當李香君一頭撞在欄杆上，鮮血濺在侯方域送給她的扇子上時，疼痛，更令我心緒難安。而當楊龍友在血點上畫出一樹桃花時，它又開得是如何妖嬈，如何生機勃勃呢？
一瞬間，我感到女子的命運真的不過如此。可卻總有許多淚眼汪汪的意味。桃花開盡更無花，這花，便是李香君整個命運的靈魂吧！荼蘼於世，一個女人的追求，也便是如此了。
可我分明也看到，在李香君志同道合的愛情里，不是柔情似水的纏綿，也不是花前月下秉燭夜遊。那種愛，說到底是對社會最底層人民的命運起落的，一種牽強的折射罷了。
南明，那個遙遠的名字，留給我們的無非是殘磚片瓦的灰燼，以及史家語焉不詳的傳說而已。或許在《桃花扇》里，孔尚任是嚴謹的，他讓李香君與侯方域的愛情離合與南明的國家命運緊緊結合，一起一伏，一點一滴，穿透於聲色犬馬，在那個錯綜複雜的朝廷里，上演了一幕幕爾虞我詐的時代悲歌。
孔尚任說，他自己是借離合之情，寫興亡之感，實事實人，有憑有據。不過，總的來說這部劇的悲慘結局還是突破了才子與佳人的大團圓模式，讓我們感慨於國家命運的沉沉浮浮，感慨於歷史興亡的沉痛教訓。
這劇，說到底是雲水悠悠，愛恨情仇，終不斷。
這情，看罷後便淚如雨下，執子之手，要白頭。
可生在如今的我們，每年還能看到桃花肆意綻開，開在金陵，開在明媚的春光里，開在那些我們早已熟稔的一紙桃花扇里。
只是，我們不知道，哪一朵會穿過悠悠的歲月，帶來李香君最痴情的愛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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