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著名作家陳九校友與您談談《迷人的漂泊》

紐約到底是座什麼樣的城市,她與每個來此駐足的華人又是什麼關係?無論初到還是久居,紐約對你真那麼遙遠嗎,如果不是又近在何處呢?文明似水到處流淌,即便你從未來過紐約,你的經歷中未必就沒有「紐約元素」。

中國人民大學 「校友大講堂」

著名作家陳九校友與您談談《迷人的漂泊》

陳九,原名陳志軍,旅美作家,人大商學院校友。1982年畢業於中國人民大學工經系。赴美後就讀於俄亥俄大學國際事物系、紐約石溪大學信息管理系,碩士學位。

現任紐約市政府人力資源局主任數據師、北美中文作家協會會長。任職經歷豐富,曾任中國人民解放軍鐵道兵戰士、輕工業部政策研究室研究員、美國西佛吉尼亞州布蘭特伐木場伐木工、紐約長島史蒂文號龍蝦船龍蝦工,分別在紐約市政府人事局、緩刑監察局、老年福利局、人力資源局等部門任IT程序員,高級程序師,高級資料庫設計師,及數據主任等職。

陳九從事文學創作多年,作品遍及海內外中文媒體。主要著作有,小說選《紐約有個田翠蓮》《挫指柔》,散文集《紐約第三隻眼》《曼哈頓的中國大咖》,以及詩集《漂泊有時很美》等。曾獲第14屆百花文學獎,第4屆《長江文藝》完美文學獎獲,及首屆中山文學獎。現長期居住紐約,為北美中文作家協會會長,美國《China Press》專欄主筆,擅長從中美關係及人文方面詮釋赴美留學與定居的意義。

時間地點

2018年3月19日(周一)18:30-21:00

中國人民大學商學院304室

報名方式

添加中國人民大學校友會微信公眾號,發送「姓名+年級+院系+電話」即可報名,僅限60席,先到先得。到場的聽眾參與互動將有機會獲得陳九親筆簽名版紀念圖書。

陳九:海外中文寫作和我自己

我很羨慕國內專業作家的美妙人生,他們故事編得好,文字有個性,每每讀他們的作品都讓我慚愧到自殺邊緣,但不光這些。更重要是他們瀟洒自如的作家風範,到哪兒采個風啊,請個創作假啊,不幹別的也能養家糊口呀,肅然起敬的社會地位呀,這種生活是我的天堂,我的理想國,只有神仙才能這麼活著。海外寫作根本沒這個好命,非常尷尬,周邊人把你當二百五,生活本身是堅硬的,不掙銀子就沒飯吃。靠寫作怎麼活,海外華文報紙的副刊,千字頂多二十美元,一萬字給你兩百塊,一萬字那麼容易寫呀,人家還未必登,要怎麼說海外作家女士多呢,不打工也沒人怪,閑也閑著,能當作家何樂而不為呢。男人不同,男人按說是家裡的頂樑柱,一家老小靠你養活,你倒當作家了,純粹找抽型。

有個作家朋友,跟太太定居紐約。頭幾年見面還遞名片,作家某某。他一遞名片太太就翻白眼兒,後來還是離了。他讓我介紹對象,我一提作家女方就說,你還嫌我這輩子命不夠苦嗎?光作家不行,媳婦都說不上。

這樣一說就清楚了,在海外堅持中文寫作得有榮辱不驚的氣度。有一次我們老同學紐約聚會,我是人大工經系畢業的,同學中很多是干金融或做生意的,他們湊一塊兒最愛聊股票,房子,要麼高爾夫球,滑雪,他們說滑雪不要冬天去,得五月份,去科羅拉多或瑞士,那時的雪質最好,滑雪分幾檔,綠的,蘭的,最高級是黑的,人家專玩兒黑的,跳著芭蕾就下來了。我沒這經驗,插不上嘴,一口一口地喝茶。過半天有人問,九兄,還寫著呢?聽著就像還勞教著似的。

且不說像國內作家那般瀟洒,海外寫手連作家之名都難以承受。無論你寫得如何,出門遇見生人,最好別用作家介紹自己。如果有人問,你是作家陳九?我得趕緊聲明,喜歡,只是喜歡。海外中文寫作的業餘狀態,很大程度上左右著海外寫手的心態,寫作畢竟不當飯吃,不當飯的事兒都算業餘,業餘就什麼都不算,業餘京劇演員叫票友,不算演員,業餘作家也只是愛好者,不算作家。這不僅是我個人的自嘲,現實生活也是如此。海外華人的行當很多,行當以掙錢為準。國內的作家能養家,所以算個行當。而在紐約,作家靠人養,就不是行當,連當地領事館舉辦宴會,國慶啊,春節啊,請當地華人代表大吃一頓,有工商界的,金融界的,開超市開餐館的,連算命的都有,就沒作家。本來么,美國是英語國家,你的中文作品給誰看那,沒人看你算個什麼作家,美國人知道你嗎,主流英文媒體承認你嗎,你得過諾貝爾文學獎嗎,沒有,去去去,邊兒待著去。

不光在海外不算作家,回國更不算。國內是中文之正統,是一條五千年不斷流的漢文化大河,我回國就覺得自己是受氣的媳婦回娘家,不敢吭聲。文字這東西看似形而上,其實它像韭菜大蔥一樣,是從土壤里拱出來的。海外中文寫作遠離母語環境本來就先天不足,既缺乏比較又難有借鑒,文字是在碰撞中發展豐富的,孤芳自賞很難出精品,很難成大家。順便插一句,有些海外中文寫手故意迴避與國內文學界接軌,裝看不見,一問三不知,其結果只能是重複稚嫩,錯過繼承,寫出的文字只是文字而非文學。對海外寫手來說,與其忙著當作家,不如抽點時間多關注國內文學界的發展變化,讓文字感覺連著國內的脈搏,這才是越寫越好的捷徑。國內的好作家好作品太多了,像打噴嚏一樣,哈嘁一片,哈嘁又一片,不必都看但不能不看,中文的根在國內,瓜兒離不開秧。

既沒面子也沒里子,在海外堅持中文寫作確實很不容易。為了寫下去,我必須努力工作,讓妻子兒女有體面的生活。在美國我讀過兩個碩士專業,第一個是國際事務,這個專業未能讓我找到工作,只好接著讀。第二個是信息系統管理,接近計算機,不過更側重研發的管理,這個碩士給了我養家糊口的本錢,成為一名公共部門的主任數據師。這個工作好壞兼半,壞的是責任大,數據系統出問題會影響整個系統和無數用戶的使用,須慎之又慎。好的是,責任大工作相對穩定,收入也相對合理,小康生活不必賒賬,妻子能安靜地畫她的畫,她是一位畫家,兒女能用上愛帕或黑莓手機。這樣我的長夜就安寧了,我可以當之無愧地躲到角落,不接電話,別人叫我我敢裝聽不見,我怕被打攪,尤其在我施展變身術的時候,我在偷偷將自己變成故事中的主角,隨情節一同飛翔,乘著想像的翅膀在無邊的自我中飛翔,把從小到大的恩愛情仇,把所有通過閱讀和道聽途說獲取的信息符號,浸在情感里,再像撒尿和泥一樣重組,一個光屁股小男孩兒在殘陽如訴的絢爛中,純凈地玩樂。別讓漂泊的恭卑暗淡我生命的意義,別讓逼仄的文化氛圍刺傷我的自尊,讓一切孤零零的感覺滾開,把所有讚美和輕蔑置之度外。

我的內心是我的夢,是五彩雲霞空中飄,天上飛來金絲鳥。

或許這就是我當下的寫作狀態,一個幽靈,在紐約徘徊。我在紐約從事中文寫作二十餘年,經歷過很多寫手走了來來了走,潮起潮落的過程。但無論如何,仍然有不少人執著行走在這條無助的寂寞之路上,包括我自己。有人說文學的本性是功利的,語不驚人死不休,我看未必。我的感覺恰恰相反,海外中文寫作雖說不倫不類,沒皮沒臉,但起碼有一利,我們寫作的動機是純粹的,因為熱愛,為構築生命而記錄情感,能發表固然好,即便無人欣賞,只貼在自己博客上,還會繼續寫下去,這正是海外中文寫作經久不衰愈演愈烈的原動力。你可以理解為這是對孤獨的逃避,一種內斂自省的苦渡,清風明月的獨白,是無邊無際的安靜與放手,是為保持內心平衡,不被平庸的居家生活逼得去偷情或到大街上放槍,而給自己創造的宗教。我覺得自己是一部蒸汽機車,所有煤炭都已填進爐膛里,就這一鍋了,一槽兒爛,能燒多久燒多久,能跑多遠跑多遠,把所有滾燙的世俗拋開,天地悠悠長風板蕩,讓我的多情和豐富在內心開花結果,然後腐爛。

感謝夏威夷中文作家協會給我這個向海內外作家學習的機會。我以真誠惶恐的心情向大家致敬,希望你們了解我,並通過我了解紐約的中文寫作狀態。如果說我是盪起雙槳的小船,心底絕無「小船兒推開波浪」的輕鬆浪漫。只願孤舟苦渡,早日成為偉大中華文化的滄海一粟。

(這是作者在夏威夷舉行的世界華文文學研討會上的發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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