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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兵自述:一面之緣的營長

今天整理了一份對越自衛反擊戰老兵的自述,這位老兵當年是54軍160師480團特務連的,他很詳細的描述了當年戰場的所見所聞。從一個戰士的角度,也反映出那場戰爭的殘酷。先看看這位老兵的自述:

1979年2月17日,對越自衛還擊戰在中越邊境打響。2月23日,我部到達越南通農縣時,已是下午16時左右,我的副連長向家友命我單獨執行一項重要任務------把堆放在通農縣城一塊空地上的反坦克地雷和工兵裝備裝到卡車上,然後追趕部隊。

當時僅我一人,要裝滿一車廂彈藥並非容易,每個彈藥箱重幾十斤,搬上大卡車又無人接放,我來來回回近百趟,大約一個半小時才裝好車,此時已經大約17點30分。我這才看到遍地都是越軍屍體,由於越南屬於亞熱帶地域,天氣濕熱,屍體腐爛快,那些死了的敵人姿勢各異,口鼻中翻滾著的蛆蟲異常活躍,那臭味使人透不過氣來,當時就我和司機,心裡不免有些害怕,就趕緊上車追趕部隊。

由於公路盤山,彎急坡陡,加上一滿車彈藥的重量,車子走得十分吃力,速度沒法快起來。追趕了快兩個小時還是沒追上自己的部隊。天黑了,大約過了19點30分,在半山腰趕上了一個「解放牌」車隊,我上前一問才知道他們是41軍某師的後勤車隊。我們便跟著他們在半山腰開著車燈繼續前進。我坐在裝滿彈藥的車廂里,因汽車的顛簸,一會兒被左邊倒塌下來的彈藥箱把我壓住,一會兒又被右邊的彈藥箱淹埋,身上被彈藥箱壓得青一塊紫一塊的。在那樣的環境下,傷了也不感覺到疼痛,只是不停地在車箱里堆碼倒下來的彈藥箱。走著走著車外的屍體臭味越來越濃,簡直叫人無法再忍受。我伸出頭藉助車燈往外察看情況,才發現原來我們的車是碾著敵人的屍體前行的,難怪臭而不可聞咧!我拿出隨身攜帶救護用的「三角巾」,撕開一個把口鼻捆住,這樣才稍好受一些。

大約在20點30分左右,前面傳來指令,所有車輛停止前進,不許開車燈和說話,原地等待天亮再行。這時我們的車隊到了一個兩面是高山的山坳里,我們的車就停在左邊半山腰的公路上。車隊剛停下,山上傳來密集的槍聲。我急忙跳下車,躲在汽車的輪胎中央。整整一夜,槍聲未斷,直到天亮槍聲才停下來。之後,我檢查了我的車輛中彈情況,整個車身中了17發子彈,右邊倒車鏡被打了個粉碎,值得慶幸的是車身無大礙。

由於公路太窄,車走不動,我就命司機想法往前慢慢擠,自己徒步先去尋找部隊。大約走了七八里路,突然,前面一位司機叫住我說:「你們的一個司務長受傷了。就在前面,你快去看看」。我聞訊快步走了一段路程,發現公路邊有一副擔架,上面躺著一個人,這人頭部中彈,白色的繃帶裹住整個頭部,完全看不清楚他的臉,只有炊事班副班長一人站在擔架旁,我趕緊上前詢問司務長受傷的情況和經過,這時擔架上的司務長聽出了我的聲音,用微弱的聲音請求說:「小孔啊,我快不行了,你把我扶起來,我難受啊,......」。司務長年僅23歲,湖北孝感人,是我的老鄉。見此情景,我心情十分沉重,立刻向司務長發誓:「司務長,你放心,我一定想辦法送你去醫院!」於是,我和副班長迅速抬起司務長去找醫院,但我們也不知道究竟哪裡有醫院?我們商量著找兄弟部隊里年紀大的,長得胖的人問問吧。因為當時部隊里沒有軍銜,這樣的人就有可能是大官,他就會知道哪裡有醫院。於是我們邊走邊尋找這樣的人。結果我們沒走多遠,真碰到一位首長,他告訴我們:「前面4公里遠的地方,有個41軍某師醫院。」我和副班長聽了心裡特別高興,救司務長有希望了!我們大約往前趕了1公里多路程,便碰到了我部派來接司務長的偵察班的9個戰士。我們一起把司務長送到了公路旁邊的醫院,這個醫院實際上就是用一些汽車偽裝成的一個戰時臨時救護場地。

安置好司務長,五班長告訴我說:「部隊幾天沒有糧食了。」聽了五班長的話,我想這樣怎麼行呢?戰友們沒有吃的怎能打仗?於是,我主動承擔起尋找大米的任務。我便找到了41軍的後勤車隊,跟他們說明了情況,從他們的車上弄到了一麻袋大米,大約有200斤。五班共九個人,我給他們每人分了約15斤大米,再加上每人身上已不少於六十斤重量的作戰用具和槍支彈藥,已經身負近八九十斤了。最後還剩約六十斤大米實在分不下去了,於是我毫不猶豫地把剩下的大米扛在肩上和他們一同返回原陣地去找連隊,這時我身上所有東西的重量已超過120斤了。

大約到了24日17時,天快黑時,才到我們連陣地的山頭上。但當我們爬上山頂一看,整個陣地空無一人。正當我們納悶時,突然,從草叢中竄出一個人來,他自我介紹是個排長,他對我們說:「天快黑了,你們不能再走了,。」原來他是在這裡看守已犧牲的戰友們的屍首。十多分鐘過後,過來了一支隊伍。來到山上,一個可能是幹部的人向我走來,問我們:「是哪個部隊的?」我說:「480團特務連的。」那人聽了十分高興的說:「哦,偵察兵,好!我們是三營的,要打穿插,你們就跟著我走。」我心想打穿插很可能碰見我們連的,就跟著三營走了。問我話的是三營的馮營長。

我們走到山凹下,前面又是一座高山,我們必須得橫穿過去。這時,馮營長命令我們偵察兵和他一起摸到山頂偵查,全營原地隱蔽。山很陡,我爬不多遠,肩上的大米就和人一起滾下,營長問我背了多少大米,我說:「六十斤,部隊幾天沒糧食吃了,說什麼我也不能丟掉這些大米。」馮營長見我態度堅決,就扶著我往上爬,大米在身上掉下無數次,每次馮營長都幫我搬到肩上,他說:「你是好樣的!」當我們爬到接近山頂處,就在草叢中埋伏著觀察山上的動靜,發現有人影,天太黑分不清敵我,只能繼續仔細觀察。很快我們分辨出聲音是兄弟部隊,我們和馮營長一起爬向山頂。原來,他們是479團的,要在這個山頂過夜。三營拉到山頂,與兄弟部隊一同在這個山頂上度過。我與馮營長背靠著背,還有他的通訊員,我們天南海北地拉著家常,談部隊,談打仗,談家鄉,談女朋友……我們幾個就這樣輕鬆的聊了一夜。

天亮以後,我們要繼續穿插,大約中午的時候,我們來到一座高山腳下,因為連日的穿插,部隊已很疲勞,整個三營拉成長長的單隊。為了鼓舞士氣,馮營長邊走邊給大家做政治思想工作:「同志們,我們要加油啊,我們不能休息,同志們要再堅持堅持啊,我們要佔領有利地形才能休息......」說著說著,馮營長走到了隊伍的最前列,這時候,突然半山腰一片槍響,密集的子彈射向我們。只見馮營長高聲命令「重機槍,上!佔領有利地形......」馮營長話音剛落,我就見他中彈倒下了。槍林彈雨的,也沒有辦法照顧馮營長,大家只有橫下心打掉伏擊的越軍。後來三營用了近四十多分鐘的時間才結束戰鬥。我們都奔向馮營長,見他身中三彈,已經光榮的犧牲了!三營教導員用報話機向團長彙報戰況:「報告團長,我們用四十多分鐘結束了戰鬥,部隊準備快速前進」。團長打斷問道:「我們的傷亡情況怎樣?」教導員繼續彙報說:「報告團長,這次戰鬥共繳獲十七支越軍衝鋒槍,殲敵十一人,我們傷亡九人,我們的馮營長光榮的犧牲了…….」團長聽了馮營長犧牲的消息,沒有讓王副團長再繼續說下去,罵道:「你他媽的仗打的真窩囊,十個越南兵換老子一個好營長,老子不幹!」「老子不幹」那四個字是帶有哭腔的怒吼!

三十多年過去了,遺憾的是,我只知道他姓馮,具體叫什麼名字我根本不知道,還沒有來及問他就犧牲了。雖然我和馮營長只有一面之緣,但他像兄長一樣在行軍中幫助我,還和我聊了一夜的天,讓我對他印象非常深刻。我專門說說他,也算是對他的紀念吧。

根據這位老兵的自述,查了一些資料,對這場戰鬥確實有明確記載。

1979年2月25日上午12時15分,54軍160師第480團3營進至魁況北側475高地兩側,在行進至山凹處時,戰鬥中,副營長馮帝萬被擊中胸部,副班長黃順緒、戰士陳玉文先後犧牲,教導員徐永培頭破負傷,另外還有幾名戰士受傷。經過將近五十分鐘的戰鬥,斃傷敵20餘人,繳獲了槍管被40火箭彈打彎了的重機槍、高倍望眼鏡、衝鋒槍等一批敵軍物資。

團衛生隊醫生高世超迅速趕到,馮營長中彈部位鮮血染紅了軍衣,用手試了他的鼻子,沒有了氣息。高醫生把馮帝萬平放後,半跪在他身邊,左手搭在右手上,對馮營長實施人工呼吸,一連按了幾下。終因傷及部位嚴重,失血過多而光榮犧牲。

就在這場戰鬥的同時,在對西側的267高地偵察作戰時,偵察班副班長張立中彈犧牲。犧牲的時間是12點45分。

幾乎在一個小時內,三營副營長馮帝萬和多名幹部戰士傷亡,其中負傷的教導員徐永培是時任54軍副政委陳得祿的女婿,犧牲的偵察班副班長張立是時任160師師長張志信的兒子。54軍師以上的高級幹部有多少子女上前線還不清楚,不過在如此短的時間內,就有兩人的子女傷亡,傷亡率也不算低了。

馮帝萬烈士的骨灰安葬在廣西靖西烈士陵園。戰後馮帝萬被追授二等功,他犧牲時年僅35歲。2008年5月,後來任67軍200副師長的程烈華,到貴州習水尋訪馮帝萬的親屬,由於信息不暢,按原地址尋找馮帝萬遺孀未果,只好遺憾而歸。

講述人:原54軍160師480團特務連老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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