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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許有些人真的只能陪你共苦,卻不能同甘

「北京這個城市,每個人都有故事,可是很少有人真的關心你為什麼流淚。」

講述人:

匿名

27歲

客戶經理

「貧賤夫妻百事哀」放在當代,早已不是元稹《遣悲懷》中最初的味道了,而是更多的被理解為夫妻沒有穩定的經濟基礎,以致事事不順。我和吉澤並沒有做成夫妻,但每當我看到這個句子,總會想到他,想到我們互相取暖的那幾年。

認識吉澤是在學校的自習室,沒有偶像劇里刻意製造偶遇的橋段,也沒有電影中兩人同時選中一本書的巧合。真實情況是我在路過吉澤的座位時,不小心打碎了他桌上的水杯。他因為要趕一節重要的公共課匆匆離開,臨走前為了方便賠償,我們交換了聯繫方式。

吉澤長得高高大大的,留著寸頭,腮幫上還豎著一排調皮的小胡茬,頗有演員張震的味道。然而這種略顯粗獷的外表,和他的書卷氣息並不衝突。方才他看書的時候神情莊重且規矩,修長的手指輕輕翻捻著書頁,一切都剛好符合我理想中男友的樣子。

美色當頭,我不禁開始心猿意馬:他提出賠償的事情,會不會是為了拿到我的聯繫方式而找的蹩腳的借口呢?得出這個結論後,我愉悅地離開了自習室。

回到寢室的時候,室友們正嘰嘰喳喳地討論著香奈兒家新款包包和蘋果推出的新系列手機。上鋪的姑娘注意到悄悄溜進門的我,問我要不要一起出去聚餐,我手裡捏著還不夠賠吉澤水杯的午飯錢,抱歉地沖她笑了笑。

大家原本聚在我身上的目光不著痕迹地散去,姑娘們又迅速拾起了之前的話題。我默默鑽進了被窩,心中泛起一絲苦澀。

同寢三年,我幾乎沒參加過室友們的娛樂活動。同班其他寢室的姑娘,都是以一個寢為單位出去玩,好得就像四胞連體嬰。但我們寢永遠是三人行,室友們在朋友圈po出的合照,從來都是我缺席。

我何嘗不想像正常女生一樣,周末約上室友一起逛街購物,吃遍周邊美食呢?可我自打讀大學起,就沒花過家裡一分錢。起初室友們還會熱情地再三邀請我同行,但我每次都會找個借口搪塞過去。比如我晚點要去做家教,比如圖書館的書急著還,有的時候實在找不到合理的借口,就謊稱自己困了要睡覺。

次數多了,室友們也就不再對我軟磨硬泡,而是禮貌性地問我一句,然後嬉鬧著離開。或許她們早已看穿了我,但又有什麼關係,我的自卑只與知識有關,貧窮只是暫時的。

我家住在南方的一個小城鎮,媽媽常年卧病在床,吃了十幾年的葯。原本連我讀大學都是件奢侈的事情,可我不甘心,咬著牙給自己申請了四年助學貸款,一個人背著大包小包的行李來到北方。

我堅信知識改變命運,不過回歸現實,知識不能頂飯吃。所以除卻上課和泡圖書館的時間,我到處找兼職:發傳單、做家教、當服務員等等。即便如此,我還是經常吃了上頓沒下頓,畢竟我的精力和工資都很有限。

再見吉澤是在我們宿舍樓下。我戰戰兢兢地站在他面前,生怕下一秒他的口中吐出一個不在我承受範圍內的數字,要求我賠償。吉澤似乎讀懂了我眼神里的慌張,笑著說不需要我賠他的杯子。我的內心多雲轉晴,長得好看的人果然心地都很善良,可是他接下來的話瞬間給了我一場雷雨。

吉澤說自己最近資金緊張,問我能不能請他吃頓飯,就當做抵債。我剛剛撐起來的微笑立馬就掛不住了,心裡開始打小算盤:像吉澤這麼高大的男生,飯量肯定很大。且不說他會不會要求吃頓貴的,單是去食堂隨便吃點,估計也夠我肉疼一番了。唉,人不可貌相啊,我竟然還誇他心地善良來著。

或許是察覺到我的為難,吉澤趕緊解釋:他的錢包連同這個月的生活費一起丟了,已經蹭了室友一周的午飯,萬不得已才找到我。我打量了他片刻,感覺他的神情不像在說謊。同是天涯淪落人,我能體會到吉澤現在無奈又窘迫的境遇。我內心柔軟的一角被撕開,豪氣萬千地拍了拍吉澤的肩膀,問他想吃什麼。

「朝鮮面!」吉澤脫口而出,然後眼巴巴地望著我。我聞言立馬揪著他直奔學校後身的一條小吃街,鑽進一家小店鋪。吉澤毫不客氣地大口大口吞著湯麵,一改圖書館初見時斯文儒雅的形象。我坐在他對面,陣陣香氣撲面而來,不由得咽了咽口水。他一邊吸溜著麵條,一邊好奇我為什麼不吃。

我抬頭望著天花板,輕飄飄地說出我只有十塊錢了。吉澤差點噎住,他吸了吸鼻涕,說自己身無分文,若我不嫌棄,他願意以身相許。就這樣,我們之間沒有什麼浪漫情節,因一碗朝鮮面走到了一起。

吉澤在第二個月就滿血復活了,他找了一份實習工作,再也不會因為生活費而擔憂。而我依然窮酸,唯一欣慰的是我收穫了一份樸實的愛情。吉澤經常變著花樣的找借口請我吃飯,分擔了我很大一部分的生活壓力。我覺得最好的愛情從來不是靠說的,而是用做的。吉澤給我的愛情沒有什麼風花雪月,但他從來沒讓我餓著過,「多吃點」這三個字,是我認為最好聽的表白。

參加完畢業典禮的第二天,我和吉澤坐了11個小時的硬座來到了北京。吉澤覺得大城市的機會總是會更多一些,所以不顧父母的反對奔向帝都,正好我也有在此一展鴻圖的打算。從火車站出來的時候,吉澤拎著一大包行李走在前面,在車水馬龍的喧囂中,在色彩斑斕的霓虹里,我和吉澤正式加入了龐大的北漂隊伍。

我們在宋家莊租了個隔斷間,是個不足8平米的小房間,密不透風。一張不足一米寬的床、一個柜子和一張小桌子,就把房間塞滿了。租房合同押一付一,再加上中介費,我們忍痛交了4500塊錢,然後坐在小小的房間里相對無言。

隔斷間聚集了全國各地的人,有我和吉澤這樣剛畢業的情侶,有一對擺水果攤的小夫妻,有嬰兒時常哭鬧的一家三口,還有一些神色冷漠的單身男女,大家各忙各的,從不交流。

每天晚上我要跟十來個人搶馬桶、洗衣機、浴淋頭,排隊刷牙、洗澡、洗衣服。最讓我崩潰的是糟糕的隔音,連隔壁的人咳嗽一聲都能聽得一清二楚。那些日子,我常常在吉澤的鼾聲中失眠到深夜,一遍遍無聲地自問:「這真的是我嚮往的生活嗎?」

有天晚上,隔壁的男生扎進廁所一蹲就是二十分鐘。我強忍著腹部收縮帶來的陣痛,不停地深呼吸試圖緩解。吉澤耷拉著腦袋,拉著我的手說委屈我了,發誓會努力工作換大房子給我住,話語間滿滿都是歉疚。

感動之餘,我想到了當下最大的難題——交完房租後我倆身上加起來只有300多塊錢,而我們要撐到發工資的那天。我和吉澤都是剛剛入職,想在物價飛漲的帝都用300塊錢支撐一個月的生計,幾乎不可能。

沒辦法,「自己選擇的路,跪著也要走完」。這句話是我還在上學時,網路上的一句流行語,沒想到竟成了激勵我堅持下去的念頭。我和吉澤從超市扛了一小袋米和一箱榨菜回來,中午吃米飯,晚上喝米粥。

半夜的時候,我們還是會餓得睡不著,只好聊天來轉移注意力。我告訴吉澤我從第一次在圖書館遇見他時就喜歡上了他,吉澤說他想吃一碗朝鮮面,多放點辣白菜。我們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然後昏昏沉沉地相擁而眠。

第一次領到工資的時候,我和吉澤激動地緊緊擁抱在一起。吉澤拉著我去吃火鍋慶祝,水霧繚繞下,我的眼淚被熏了出來。羊肉真好吃,蝦滑、鴨血、毛肚、青菜,都好吃。

後來我倆合計著換個好點的房子,並為此努力賺錢。我們沒日沒夜地加班,到處自薦攬私活。半年後,我們搬到了通州兩居室的老式小區,跟一個搞設計的男生合租。

搬入新家的那天,我和吉澤興奮地跑去購置家居用品。我們給房間里添置了穿衣鏡、書架、衣帽架,貼了牆紙,掛起了照片牆,在陽台擺上花草盆栽。

安頓下來花費了對當時的我們來說,數目不小的一筆錢,以後的日子不得不精打細算。我們自己做飯燒菜,為了節省交通費還買了兩輛二手自行車,上下班騎行。

我們規定好一百塊要花五天,周末偶爾去樓下的小餐館點兩個炒菜,或者窩在家裡看電影,消磨一個下午。這一年我們過得辛酸又幸福,我們沒有錢,可我們給了彼此最多的陪伴。

其實我倆的理想都不止於換的起房子。我和吉澤相繼找准了跳槽的時機,一個在海淀,一個在朝陽。相隔兩地,自然是沒辦法住在一起了。我們談起了同城異地戀,工作日的時候各忙各的,只有周末聚在一起。偶爾周末加班,我們半個月才見上一次。

我開始習慣了獨來獨往的日子,把所有精力都放在工作上。前二十多年的苦日子時時刻刻鞭策著我,我絲毫不敢鬆懈。吉澤隔三差五會打電話給我,但我們的話題越來越少,兩人之間的對話,也從「我想你」,「要抱抱」漸漸變成了「挺好的」,「吃過了」。

一晃兩年光景,我和吉澤不咸不淡地維持著關係。好在工作上我一直兢兢業業,終於得到了領導的賞識,一切漸漸步入正軌。但人生往往不會一帆風順,年底的時候,吉澤的爸爸查出了肝癌晚期。

吉澤當晚趕回鄭州的老家,再和他聯絡已是兩周之後。電話那端的吉澤聲音低沉,他說自己可能不再回北京了。漫長的沉默後,吉澤問我能不能去鄭州找他,我哽咽著說了抱歉。

我知道離開北京意味著一切都要重新開始,我現在已經攢了一點點積蓄,一個人也租得起好一點的房子了。儘管我可能連二環的一個廁所都買不起,可一想到從頭再來,我就打心底里覺得恐懼。

這種恐懼的來源是貧窮。我已經27歲了,那種一百塊要精打細算著花的日子,我真的不想過了。

掛斷電話後,我躲在公司的廁所泣不成聲,再出來的時候我認認真真地補了個妝,若無其事地回到辦公室。北京這個城市,每個人都有故事,可是很少有人真的關心你為什麼流淚。

我去通州給吉澤退了房子,裡面的東西都還在。我們一起購置的穿衣鏡、書架、衣帽架,貼的牆紙,掛起的照片牆,在陽台擺的花草盆栽。

只是物是,人已非。

我們十分默契地退出了彼此的生活,聽共同朋友說吉澤在老家漸漸安定了下來。這樣很好,我們沒有爭吵,沒有辜負,留下的只有相互取暖的美好記憶。

也許有些人真的只能陪你共苦,卻不能同甘。吉澤,如果快樂太難,那就祝你平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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