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四十歲,陳思誠就成了人生贏家
絕對相信自我,這是陳思誠信心的根基,也是他不易快樂的動因。
一
《唐人街探案2》票房突破29億的那一刻,3月1日下午3、4點左右,陳思誠在上海新天地的一家酒店套房裡吃飯。飯是托工作人員買來的本幫菜,陳思誠夾菜的速度飛快,保持著在劇組生活時的速度。工作人員一刷手機報數,29億了。陳思誠夾了一塊糖醋肋排送進嘴裡,頭也沒抬。
數字還在持續上漲,陳思誠名利雙收,但他並不因此過分高興,更多的時候他覺得生活挺沒勁的。「我認為名和利給我帶來不了快樂,」陳思誠說,抹了抹嘴,糖醋肋排吃完收走,「我不能說我自己特別有錢,但說白了我現在想要吃什麼,想要穿什麼,想買什麼車,想怎麼怎麼樣我都能享受到,但我發現這件事給我帶來不了快感。」
這本身是一種成功者的焦慮。
錢對陳思誠來說從來不是個問題。他出生於瀋陽的幹部家庭,家境優渥,沒吃過苦。2006年,陳思誠因飾演《士兵突擊》里成才一角走紅,2007年簽約華誼兄弟,同時持有華誼股份,2009年華誼兄弟上市。2010年,陳思誠自編自導自演的電視劇《北京愛情故事》熱播,三年後投拍的《北京愛情故事》電影版投資3800萬,票房4.06億。2015年的《唐人街探案》投資8900萬,票房8.23億。作為演員、作為商人、作為電影創作者,陳思誠的各項業務能力確確實實地被市場和金錢承認了。
問題隨之而來,接下來怎麼辦?人生半途,當你能掌控生活時,生活也變舊了,世上再無新鮮事。陳思誠與佟麗婭的兒子朵朵剛滿兩歲,朵朵喜歡玩小汽車,大人們就慣著寵著,「所有人都給他買」,現在家裡已經有上百輛大大小小的玩具車。如今,陳思誠看著小汽車堆里的兒子,常常心懷憂慮,憂慮兒子的快樂來得太容易,以後沒個盼頭。
當生活的享受不斷攀升,一鍵購買可以滿足幾乎所有物質慾望時,陳思誠開始反省物質本身會成為想像力的限制。陳思誠懷念起自己小時候,一盒火柴能玩一整個下午。把姥姥家床上的被子疊成山丘,就能潛伏在其中打老半天的仗。
對於現在的陳思誠來說,日常生活中真正快樂的時刻越發稀少。《唐人街探案2》在賀歲檔上映,整個春節票房躍升。但陳思誠回想這個年,仍覺得過得沒啥意思,「特別沒勁,越來越沒勁了,北京不讓放鞭炮了。那會還買新衣服什麼的,現在也沒有什麼新的了。」
片場圖 | 《唐人街探案2》
過年失去了慶祝的形式和意義,變成一個時間節點。正月初七,陳思誠滿四十歲,又一個蒼白的時間節點。他拒絕面對自己的年齡,聲稱自己盡量不去想這事,嘴上開著玩笑說,曾經的我多麼的鮮美、鮮嫩。一眨眼,那個小男孩好像還沒長大就要變老了。
這天下午他連著有三個採訪,聊資本,聊產業,聊自己,其中不乏大數字。《唐人街探案2》中,陳思誠創建出「世界名偵探排行榜」,順理成章地推開了「唐探」IP向產業化發展的一扇大門,後續以各名偵探為主角的網劇、《唐人街探案》遊戲都在今年的工作計劃中。陳思誠說有人邀請他去做唐人街探案樂園,光一期就拿了五百畝地。「五百畝啊,」陳思誠張開五指一比劃,「瘋了吧都。」他沒回應這個邀請,覺得自己還沒準備好運行這件事情。觀眾需要他,萬達需要他,這幾年他飛速地往外掏東西。
人們說陳思誠野心大、慾望強、人狂語妄,這些辭彙的另一面是,四十歲的陳思誠能夠取悅自己的閾值越來越高了。物質以上,人生還有什麼真正的樂趣呢?「比如像馬化騰,馬雲那巨有錢了,中國首富,華人首富,可是他們的快感難道是錢能帶來的嗎,根本不是,就他們也在玩他們的遊戲。我在玩我的遊戲。」陳思誠說。
二
一開始這是場關於抒情的小遊戲。很少有人知道,陳思誠最早是以歌手身份出道。早在中戲讀書期間,陳思誠就從歌曲大賽中脫穎而出,成為華納在中國內地簽的第一個男歌手。陳思誠從小喜歡郭富城和小虎隊,夢想成為一個歌星,邊唱邊舞,享萬千寵愛。等到夢想成真,真正出道,歌手陳思誠唱得卻是抒情歌曲,他只出了一張原創專輯,自己作詞作曲,後來並未正式發表。採訪途中,他向我推薦自己寫的一首歌,「很好聽,你搜來聽聽,叫《雨》。」
《雨》是陳思誠十七八歲時的創作,詞中寫到「柔柔的輕輕的靜靜的雨,緩緩的深深的浸透我心」。「純情如我,」陳思誠說。歌曲推向高潮,唱到「歸來吧,我的愛人」。「多蠢啊,唉。」陳思誠長嘆一聲。
這個憂傷的、抒情的、為賦新詞強說愁的陳思誠被人遺忘了。人們記住他是從《士兵突擊》中的成才開始,自那時起陳思誠在大眾印象里一直是精明、油滑、寫著慾望的一張臉。當這張臉與自己十七歲時的懷春心事重遇,陳思誠說他就像看著另外一個人,那個人早不見了,「像我們這樣的一個油膩老男人,還他媽抒什麼情啊。」
唱歌的表達對陳思誠來說太小了,他不滿足。但年少時渴望真愛的那鼓勁兒一直憋著,憋到有太多東西想傾吐和訴說時,陳思誠從演員轉型成編劇,寫出了《北京愛情故事》的電視劇劇本。現在回頭看《北愛》,陳思誠覺得拍得真是苦,第一次當導演,什麼都沒有,「很難很難,特別難,特別冷」。陳思誠每天睡四個小時,掉了好多頭髮。
但陳思誠十分確信《北愛》的劇本自己寫得真是好。
「我的好多台詞,我自己都覺得怎麼就寫得那麼牛逼。有的時候你覺得如入無人之境。」那是當時極度嚮往愛情的陳思誠從心裡化出來的。其中一段,程峰跟林夏說如果咱倆真有下輩子的話,我一定跟你在一塊。「當時我寫這台詞的時候,忽然寫出了一句,林夏說,謝謝瘋子,你給我的希望都能讓人絕望。當時寫這個台詞,你會覺得我怎麼能寫出一個這麼……用一個女人的嘴,能把這個話寫得這麼好?」
劇照 | 《北京愛情故事》
這種創作上的自我陶醉無關外界評價,陳思誠感到全然的滿足。
但這同時也是極奢侈的快樂。畢竟人生經歷才短短几十載,捂在心上的東西永不了多久就寫完了。就說愛情這件事,現在變成了陳思誠最難表達的部分。「寫愛情的時候最難寫,包括演我都覺得難受,真難受。因為我已經找到真愛了也結婚了,對愛情那事兒沒有渴求了。」
一般人的荷爾蒙也就到此為止,但陳思誠很快發現了新的玩法。唱不出來可以寫,寫不出來可以演,演得不夠爽那就自己掌控全局。
追根溯源,這種對未知領域的探索與掌控與陳思誠內在對自我的絕對信任有關。從小到大,陳思誠的自我幾乎未受到任何打擊。小時候,陳思誠的主意大到在未告知父親的情況下自己把名字從「陳卓」改為「陳思成」,而父親並未用權威壓制他。他一心喜歡文藝,享受別人的歡呼,又確實具有出眾的文藝天賦。少年時期進入表演學習的學院體系中,一路收穫老師們的驚嘆與讚美。
「我從上戲就是專業最好,進了中戲以後我的專業就更好,每一次彙報都一定是我壓軸」。戲劇的反饋來得最直接,人在台上演,底下觀眾笑聲掌聲不斷。「通過我的努力,我能掌控觀眾的喜怒哀樂,那種自信就建立起來了,而且非常強大。尤其戲劇學院畢竟同學都不弱,但我能在那裡邊變得還很強,而且是最強。」
片場圖 | 《唐人街探案2》
在明確的評價體系里,陳思誠從來都是尖子中的尖子。那時他就不滿足於只做好演員自己的表演部分,他改編劇本,自己做舞美和導演,處處好強。在學校里有一次陳思誠搭了一個非常複雜的景做彙報演出,老師看了以後隨口說了一句後面你能不能弄一個最簡單的景。就基於這一句話,陳思誠把英國當代劇作家彼得謝弗的名作《馬》從三小時濃縮成四十分鐘,整個舞台的景就四條板凳。這些排練片段今天還在一些戲文系學生中流傳。
離開學校後,清晰的坐標系消失了。很多天賦型創作者會在這個節點上因外界評價的落差而陷入自我懷疑,陳思誠沒有,他的自我非常牢固。做演員,初出茅廬,因為質疑拍戲思路不合理,就敢在片場與導演叫板。做導演後,《北京愛情故事》的電影版拿下4億票房但評價遇冷,陳思誠對豆瓣評分不滿意,認為大部分人都沒看懂他精心安排的循環往複的諾蘭世界。
在陳思誠眼裡,自我以外,沒有什麼他者是絕對權威。這是他信心的根基,也是他不易快樂的源泉。
2009年,婁燁執導、陳思誠主演的電影《春風沉醉的夜晚》入圍第62屆戛納電影節主競賽單元。奉俊昊執導、元斌主演的《母親》入圍「一種關注」單元。兩班人馬在戛納相遇,「戛納也是講階級的,主競賽在一個區域裡面,那個區有紅欄杆圍著,我看我的偶像,奉俊昊(在欄杆外邊),我也覺得(我)還挺牛逼的。」奉俊昊導演的《殺人回憶》至今都是陳思誠最喜歡的韓國電影。2009年,陳思誠31歲,《春風沉醉的夜晚》拿了主競賽單元最佳編劇獎,《母親》一獎未得。
但這件事的意義並不在於讓陳思誠再次確證自我,反而讓他開始質疑評價體系本身。一同入圍主競賽單元里的電影他都看了,「沒覺得有多好」,「說實話,好多東西我也沒看懂。」那年的最佳影片給了奧地利導演邁克爾·哈內克的《白絲帶》,這部片子陳思誠看不下去,他認為《白絲帶》之所以得獎是因為那年的戛納評委會主席是著名法國演員伊莎白爾·於佩爾,於佩爾與哈內克多次合作,後者是前者的伯樂。
「後來我發現什麼電影節,只要有人的都沒有真正的公平。人都帶著自己的立場去評定一個事情,你哪來的真正的公平。」陳思誠說,文無第一武無第二,沒有標準。「所以我根本不迷信任何所謂的電影節。我去了一次以後就明白過來了,就一遊戲。」
三
電影節的遊戲並不能戳中陳思誠的興奮點,根本原因在於他認為只要掌握了規則,這遊戲是沒難度的。陳思誠提到丹麥著名藝術導演拉斯·馮·提爾,他認為後者的代表作《女性癮者》、《狗鎮》,「獵奇、重口味、生殖器特寫,來吧招呼吧……取悅更多人永遠是難的。」
對於陳思誠來說,更難的遊戲才更好玩。《唐人街探案2》上映後,陳思誠接受新華社採訪,說自己要做的就是「桃子」電影。「我認為好的電影,或者大家所謂的文藝片,是『核桃』電影,它是晦澀的,但打開以后里面的東西是有營養的;有一部分電影是『番茄』電影,從裡面軟到外面;我想做『桃子』電影,裡面有一個堅硬的核,但外面又是不晦澀的。」
片場圖 | 《唐人街探案2》
上小學時,陳思誠被強制要求早睡,他睡不著,腦袋裡全是故事。白天看了集《西遊記》,晚上就編個東遊記,「主角都一定得是高富帥,肯定不是孫悟空那樣的一個形象,那時候還不懂得藝術要有殘缺美。」每天睡前走馬燈一樣地在腦海里跑一遍。
三十年後,陳思誠拍《唐人街探案2》,他想在紐約大道上撒歡,想在時代廣場上跑馬車,克服種種困難後他做到了,兒時腦海里的走馬燈變作現實中的一場夢境。「其實就是我自己做一個遊戲,但是大家陪我一塊玩,它就像一個夢一樣。我相信每一個人都有每個人的遁世的方法,有的人去釣魚,有的人去躲進小樓,管他春夏與秋。有的人去寫作,我可能就選擇去拍電影。」
《唐人街探案》的核是什麼?第一部中,小女孩思諾說,每個人從出生就註定扮演各自的角色,有的是善,有的是惡。小女孩詭異一笑,陳思誠的價值觀隨之展現,「有的人就是魔,有的人就是佛,這世界五彩斑斕,有的人生來就是添一抹黑色的。」
陳思誠認為他藏在「唐探」中的核是違背主流,某種程度上,他不相信教育對人性有根本意義上的改變。有一年他看《法治進行時》,講瀋陽一個殺手殺了三四十個人,因為沒有動機,好不容易才被警察抓到。這殺手在後山碰到一對情侶,先把男的殺了,女的一直求他,但他還是把她殺了。被捕後記者採訪殺手問他為什麼,他說哎呀我都動了想放她的念頭,那為什麼殺?我就想早點超度她吧,幫她早點離開這個世界。
「哪來的呢這種惡?」陳思誠把這個問題放進了一個商業電影中,核夠硬,果肉也鮮美。千萬人看到了,嘻嘻哈哈笑過一場,最後或許僥倖能在少數人心中留下一點餘韻。
那麼回到本文開頭的問題,人要如何過一種有勁的生活?陳思誠找到的答案是,人各有異,最重要的事是要能堅持自己,佛便佛,魔便魔。「人真正的認清你自己,找到你自己的嗨點,你能讓自己快樂,同時你能讓別人快樂,這事很重要。」
如今這場遊戲中涉及歡樂、金錢、慾望、權力與人性,場面大,景色好,還夠四十歲的陳思誠玩一陣子。
文 | 顧玥
編輯 | 姚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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