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問了《水形物語》導演14個問題：「你可以熱愛你所不懂的東西」
本周結束的奧斯卡頒獎禮上，墨西哥導演吉爾莫·德爾·托羅憑藉《水形物語》拿到最佳導演獎，這是奧斯卡在5年內第4次將這個獎項頒給了墨西哥導演。
儘管人們對《水形物語》是否配拿最佳影片爭議頗多，但無人否認這是一部帶有強烈托羅印記的影片——啞女Elisa和來自亞馬遜流域的人魚相愛，最終同歸大海。人獸戀的靈感來自托羅6歲時觀看的電影《黑湖妖譚》：女主角在水面游泳，怪獸則在她下方潛泳，對她充滿迷戀。
「那是一個非常浪漫、唯美的畫面。我覺得，這就是愛情，雖然那時我才6歲，但我開始憧憬愛情，我希望他們最後能在一起，但他們並沒有，所以我一直很糾結，他們為什麼不能在一起。我花了46年才找到合適的故事，打造合適的怪物，講述我小時候就嚮往的故事。」
在獲得金球獎的48小時之後，遠在洛杉磯的托羅通過視頻接受了《人物》記者的獨家採訪。他穿著灰色的毛衣，靠在椅子上，看上去十分放鬆，時不時爆發出笑聲，旁邊放著兩座兩天前拿到的奧斯卡小金人。
托羅迷戀怪獸、怪奇故事和成人童話。小時候，他培育了一個微型動物園，裡面有上百條蛇、一隻烏鴉，以及有時會抱著睡覺的小白鼠。他的第一個毛絨玩具是外婆縫製的毛絨狼人，保留至今，第一本書是7歲時購買的《恐怖小說精選》，由被稱為「科幻先生」的福斯特·J·艾克曼編輯。高中時，他拍攝了一部怪物短片，一個從衛生間爬出來的怪獸覺得人類很討厭，就回到了下水道。
他將40年來收藏的數以千計的怪物模型、昆蟲標本、恐怖小說和漫畫藏品擺在家中，直到有一天，妻子終於無法忍受廚房外牆上的一幅殘屍畫作。此後托羅將全部藏品搬出，打造了一座1000平方米的私人博物館，命名為bleak house（幽暗山莊），「可能這裡無法讓所有人歡喜，但卻是我的天堂。」
在幽暗山莊中，隨處布滿了神秘開關。那裡有24小時可以一直下雨的「雨屋」，怪獸在暗處睜眼張望。托羅早期怪物電影《地獄男孩》中的道具，幾個世紀前的古籍，日本武士鎧甲，宮崎駿的龍貓周邊都被收藏其中。還有一部分專門是中國主題，包括中國文化、傳奇和設計。部分藏品曾在洛杉磯市立博物館、明尼阿波利斯和多倫多對外展出。博物館也是托羅的工作室，每次走進來，都會激發導演不同的靈感。
拿下金球獎最佳導演後，他說：「從童年起，我就對怪物保持忠誠。它們拯救和寬恕了我。25年來，我一直在創造各種奇怪的小故事，這些故事拯救了我。」
與他心愛的怪物類似，在《水形物語》中，他所塑造的主要角色也大多是1962年冷戰時期美國的少數或邊緣群體——不被人注意的啞女，鬱郁不得志的同性戀畫家，作為蘇聯間諜的科學家，與老公無法交流的黑人女性，渴望證明自己的政府官員，以及來自亞馬遜流域的人魚。電影中人和獸，都與托羅一直迷戀的怪物一樣，是不被接納的外來者。
聯想到托羅一直強調的自己的移民身份，會發現電影多少映射了今天世界各地，種族主義和恐怖主義無法消弭、戰亂與禍端頻發的現實。五十多年過去了，看起來，今天仍是一個分裂的時代，誰也無法說清，未來是否會變好。托羅曾在採訪中說，「我們在快速走向一個節點，要麼成長要麼自毀。我們總是以黑白分明的方式看待這個世界，為了生存下來，我們在相互毀壞，這就是我為何喜歡怪物的原因。怪物是不完美的事物。它讓我們意識到，你不完美，但依然有人喜歡你。」
在《水形物語》中，孤獨的人類碰撞，誕生了一個過於美好的愛情故事。電影將於3月16日在中國上映，托羅告訴《人物》，他希望觀眾在走進電影院後，發現「你可以熱愛你所不懂的東西」。
文｜荊欣雨
編輯｜趙涵漠
《人物》：恭喜你拿到了奧斯卡最佳導演獎，現在感覺如何？
吉爾莫· 德爾·托羅：我覺得自己作為導演的價值得到了認可，這是我職業生涯中的最高榮譽。我今年53歲，拍電影25年，這個獎很重要，它來得正是時候。我很感激。
《人物》：有做任何事情來慶祝嗎？
吉爾莫· 德爾·托羅：我慶祝了，完全遵守「一個53歲的男人慶祝的方式」（笑）。我回到賓館，換上一雙舒服的鞋，然後去參加了兩三個party，吃了一點東西，喝了一點酒。
《人物》：當評委會宣布《水形物語》贏得了最佳影片時，你感到驚訝嗎？還是說一開始你就對影片充滿了自信？
吉爾莫· 德爾·托羅：事實上，每個提名，每次獲獎，都充滿懸念。每次獲獎對我來說都是個驚喜。但贏得最佳影片對我來說非常重要，因為之前的新聞和評論里，沒有人知道哪部影片會獲勝。
《人物》：怪物對你來說意味著什麼呢？
吉爾莫· 德爾·托羅：對我來說，怪物代表著「它者」（the other）。「它者」可以代表任何東西，可以是一種宗教、政治觀念、性別……一切你不懂的東西。電影中的怪物不是說好或壞，這個角色可以把手指頭咬掉，可以吃掉一隻貓，但你還是會喜歡「他」。自然就是自然。「他」是一個河神，不需要應對法律、道德觀、或者人類的要求，對我來說，這代表的是一種純潔。
《人物》：你拍攝《水形物語》究竟想告訴我們什麼？
吉爾莫· 德爾·托羅：我想說的是你可以熱愛你所不懂的東西，而不是恐懼它。（在電影中），怪物代表著最不被接納的邊緣人，但它也可以被愛。電影講的是擁抱他人。這在今天很重要，無論是對於我還是整個人類社會。
《人物》：人們害怕怪物是因為他們害怕未知？
吉爾莫· 德爾·托羅：大部分時候，我們害怕我們所不能理解的東西。理解就是愛，另外一個選擇是害怕。因為害怕，我們會說：「我們不一樣，我是好的，你是壞的。」這可以體現在宗教、政治、任何事物上。
《人物》：那麼女主角Elisa和大反派Strickland，代表的就是看待事物的兩面？
吉爾莫· 德爾·托羅：是的，完全相反。Strickland想要殺死他不能理解的東西，而他也只是一個所謂的「正常人」。Elisa想要拯救，想去愛，她也未能完全理解，但她在怪物身上看到了部分的自己。我不想劇透，但在電影的最後，我們會發現Elisa和怪物之間的共同之處比我們想像的要多。
《人物》：電影的色彩非常漂亮。你使用了大量的綠色，後期紅色開始慢慢出現，這種用色和墨西哥的文化有關嗎？為什麼會選擇綠色作為電影的主色調？
吉爾莫· 德爾·托羅：當然了。墨西哥文化是多彩的，且色彩飽和度很高。在這個國家，神奇的元素可以同時共存，可以有漂亮的兩棲人魚，也可以在魚缸裡面生活，這就是墨西哥。
我們用顏色來講故事。舉個例子，Elisa的公寓大部分是藍色的，就像水。其他的部分則是金色、黃色或橘色，非常暖色調，像太陽或空氣。電影院是紅色的，愛發生的時候也是紅色的。綠色則代表未來。整個電影發生在1962年的美國，人們迷戀未來。太空競賽，汽車，明膠，一切變得快而有效，這是美國歷史上非常重要的時期。
《人物》：人們常稱您是「墨西哥三傑」之一（阿方索·卡隆憑藉《地心引力》拿下2014年的最佳導演，第二年，《鳥人》導演亞利桑德羅·岡薩雷斯·伊納里圖捧起了小金人，第三年，又因《荒野獵人》再捧獎盃。人們將這兩位導演與吉爾莫· 德爾·托羅並稱「墨西哥三傑」），你們三個有什麼共同點嗎？
吉爾莫· 德爾·托羅：事實上，我覺得我們都有著強烈的慾望去講述人性深刻的故事，但風格不同。我講述童話，岡薩雷斯選擇了殘忍的現實，阿方索·卡隆創造了他自己的神奇世界，他是個電影魔法師。
《人物》：你們之間的合作怎麼樣？
吉爾莫· 德爾·托羅：我們合作過很多次，也是非常，非常，非常親密的朋友。我們互相給對方的電影做監製，閱讀對方的劇本，在剪輯室里觀看對方的影片。在特效、化妝、動作等方面，我們都會給彼此建議。
《人物》：下一步的計劃是什麼？《水形物語》會有續集嗎？
吉爾莫· 德爾·托羅：不會有了。我現在有幾個項目，有的是小製作，有的則是大製作，非常大，但我還沒決定好要先做哪一個。
《人物》：你在社交網路上蠻活躍的，是什麼吸引你呢？
吉爾莫· 德爾·托羅：我建立Twitter賬號是因為我希望談論我喜歡的書、電影和藝術家，然後了解他人。社交網路這點很好，可以讓我了解別人。但它也有不好的地方，會暴露人的潛意識。總的來說，好的一面要多於壞的一面。
沒看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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