攻擊政治正確,並不能直抵《黑豹》的軟肋
文 | Zazie
《黑豹》到底是好看還是不好看?這部被美國人捧上天的黑人超級英雄片到了中國,似乎相當水土不服。
不服的聲音大概有以下幾種:
第一,好萊塢又搞政治正確,煩不煩?
第二,這不是一部精彩的爆米花片,也沒必要拔高立意。
第三,這部電影的藝術水準很一般,全靠意識形態火起來,充其量就是部「美國戰狼」,抬高它是對電影藝術的不尊重,這樣下去好萊塢遲早要烷。
以上這幾種觀點有必要細緻討論。
在此之前,先亮個人觀點:《黑豹》雖不能算是一部非常優秀的作品,但它的確具有相當重要的社會意義,而且它全方位地影射了當下美國社會的眾多矛盾;但另一方面,它也同樣暴露出好萊塢在政治正確方面僵化的迎合,以及企圖以景觀化的方式彌合當下社會矛盾的膚淺和失效。
可能當下在談論《黑豹》這部影片時,很多人最不想看到的就是「政治正確」這四個字,但簡單的厭煩和攻擊並不能促進真正的交流和理解,我們或許應該避免抽象地討論這個問題,而是借這部影片以及這部影片的輿論場重新走進它,近距離地觀察它背後的問題,反對者和支持者之間,究竟有怎樣的溝壑?
對於一部分人來說,絕大多數角色都是黑人的電影給他們的第一感覺就是不習慣。這個不習慣背後,本質上是因為這顛覆了他們那套固有的審美和固有的慾望模式。
去年重新啟動的《蜘蛛俠》系列,女主是一位少數族裔,有人對此大呼不悅,說女主不夠美,為什麼要因為政治正確讓觀眾在銀幕上看到一位不美的女主?
《蜘蛛俠:英雄歸來》(2017)
這次在厭煩《黑豹》的人當中,同樣有類似的聲音,他們認為,影片中說黑人女將軍性感就是個笑話,不會有人對這樣強悍的女性產生慾望,這完全就是政治正確的虛偽。
甚至一些發自內心認為這些黑人美或者性感的人,也被個別人粗暴地貼上「被白左洗腦」的標籤。
用道德鉗制審美多元必然有問題,但有一點必須一再強調,審美並非天然,它是社會文化建構的產物。如果一個人的審美能「被白左洗腦」,那同樣也可能被種族主義「洗腦」。
但是,「洗腦」這個詞本身就非常糟糕,充滿了一種令人厭惡的自戀色彩。
人不可能擺脫社會文化的影響,每個人都遊走在各種意識形態和社會文化交織的場域之中,而人活一世,最動人的或許就是在跟外部世界和他人的碰撞和交融之中,不斷開放自身,更新自身,展開更豐富的生命經驗,以及更深刻的生命聯結。
但我們知道,受現實生活中各種權力制衡的大眾文化一直在選擇性地呈現生活。如果我們從小就習慣於在影視作品中看到光鮮的白人和柔弱的女性,我們的審美也會逐漸被此定義。因此,大眾文化的場域(尤其是大熱的超級英雄電影),一直是銀幕外各種社會力量爭奪的場域。
所以,《黑豹》這部影片的重要意義之一,就是它在挑戰和革新固有的審美,它在增強審美的多元化,以及製造新類別的慾望形象,這對黑人未來的社會文化地位有著里程碑式的影響。
那麼我們再來看「政治正確干擾了電影藝術」這樣的觀點。
有人把《黑豹》比喻為「美國戰狼」,這種比喻大概單純是因為它的火爆跟《戰狼》一樣不是因為其藝術價值,而是政治意義——儘管兩者背後要表達的思想截然不同。
那麼這裡我們提出一個問題,超級英雄電影僅僅是藝術嗎?
顯然,超級英雄片既是藝術,也是工業,更是商品。把這三點分開來看就很有意思了。
第一,從藝術價值來看《黑豹》,它比較突出的特色大概是非洲未來主義美學,這在觀眾中引起了不小的爭議。
而劇情的老套,節奏的不當和動作戲的普通更受詬病,所以作為疏離於美國語境的國內觀眾紛紛表示,作為爆米花電影,它不夠精彩,不理解美國人的爆點何在?
第二,電影的工業屬性常常被人忽略。工業意味著什麼?工業意味著它是集體製作的產物,意味著它非常依賴資本,意味著它內置於社會經濟結構之中,而不單純是某種想像之中的藝術象牙塔,尤其是開銷極大的流水線商業大片。
這也是為何《黑豹》這樣的影片不能單純地被放進藝術領域討論其價值,作為對電影工業依賴極高的產品,作為一種受眾面極高的大眾文化,它的社會意義遠比其藝術價值更容易被關注和討論。
也就是說,這樣的影片,它的第一使命從來都不是拔高電影的藝術價值。讓黑人在超級英雄的舞台上以主角現身——就已經完成了它的社會使命。
第三,這點非常重要,也是理解為何政治正確如此受另外一些人詬病的核心所在——《黑豹》是商品。
在反感政治正確的人當中,除了之前提及的那種種族主義者,也有一部分人反感的僅僅是好萊塢對政治正確的僵化奉承。
《黑豹》的商業性和逐利性註定了它只會停留在安全領域,而不敢越雷池半步。它乘上黑人崛起時代的順風車,以一種討好、迎合和見風使舵的姿態贏得觀眾的簇擁——這點的確跟《戰狼》頗為相似。
注意,剛才說《黑豹》具有里程碑式的社會價值,跟這裡說它迎合取悅並不衝突,前者本質上仍然是黑人民眾的階段性勝利,而後者則是商業電影(資本)對已勝利群體的迎合。
這裡便清晰地區分了反感政治正確的兩撥人:種族主義者反感的是黑人的勝利本身,而另外一撥人反感的是影片對主流意識形態的奉承。兩者有很大區別。
那麼具體而言,《黑豹》的僵化迎合體現在哪些方面?
第一,對黑人文化的展現。對非洲與東方進行異域風情的奇觀式堆砌,一向是好萊塢的賣點。這部也不例外。
一個科技如此發達的部落,卻仍然需要建立在一套原始的巫術文化和前現代的冷兵器和肉身搏鬥之上,這種奇異的嫁接本身就是一種膚淺的奇觀堆砌。
它試圖以一種虛偽的方式彌合和掩蓋這一百多年來東方世界的真實陣痛——傳統文明跟西方現代資本主義道路之間的巨大割裂,這種割裂在如今的後殖民時代仍然未有明晰的解決途徑,且有愈演愈烈的趨勢。
這些真實、慘烈且異常尖銳的矛盾,很難指望這些商業大片去有力呈現。
第二,對女性力量的展現。女性主義是當下塵囂之上的話題,《神奇女俠》和《黑豹》中對女性力量的彰顯同樣也是女性在大眾文化場域的階段性勝利,這點相當值得肯定。
但是,我們也必須看到這種呈現的局限性。
它的社會意義僅僅停留在女性在超級英雄這一大眾文化場域有了符號性和標籤性的立足之地,它彰顯了女性在社會地位上的進步。但超級英雄作為一種逐利且安全的商業大片,在表達真實的女性經驗上有先天不足。
具體而言,神奇女俠和《黑豹》中驍勇善戰的女將軍實際上僅僅是作為女性這一標籤而存在,而並非真實細膩的女性經驗。女性作為「第二性」的區別屬性——子宮,亦即人類生育的承擔者,永遠不會在作為超級英雄的女性身上出現。
她們不會有不適的生理期,不會懷孕生產,僅僅作為女性力量和女性性感的標籤存在——這恰巧反映出,超級英雄追求更快更強的文化結構實際上並不能完全契合女性主義的訴求,甚至其內核是反女性主義的——至少在科技力量徹底解決女性生育問題之前。
從這一點出發,我們甚至可以延伸地看到當下女性主義的困境——女性的勝利多多少少仰仗的是資本主義邏輯對性別的超克,要求更高的利潤、更快地逐利,世俗化、同質化所有差異價值(包括性別差異),並掩蓋掉這些真實的內在差異(比如女性獨特的生理經驗),將之轉化為一種可以化約和交易的「標籤化差異」(比如超級英雄片中的女性性感)。
總而言之,我們很難寄希望於《黑豹》這樣的超級英雄商業大片能涉及和處理真正深刻且緊迫的問題,它的逐利性決定了它只會是社會權力關係角逐的安全反映(而非批判)和對主流意識形態的迎合。
如果我們把藝術的成功定義為精準、深刻且動人地表達出人的真實情感、精神和境遇,那《黑豹》顯然還不夠標準,也很難指望它去完成這樣的藝術使命。
但在社會意義上,它的確獲得了極大成功,但這種成功,是黑人和女性的階段性成功,而不是電影的成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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