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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豐散文隨筆‖敘事散文‖被泥土掩埋的植物

被泥土掩埋的植物


題記:你本是塵土,仍要歸於塵土。

——《舊約創世紀》

全文原載《歲月》2015年9期

1

地 瓜

地瓜並非關中人的叫法,關中人叫紅芋,有的地方叫紅苕,好像只有東北人和山東人叫它地瓜。我的老家在河南,老家人叫紅薯。到了浙江福建一帶,它的名字就成了番薯,到了江蘇,又換成了山芋。它的叫法還有芋頭、甘薯、甜薯、白薯、白芋等等。也有稀奇古怪的名字,譬如台灣人叫做玉枕薯,雲南彝語稱它為阿鵝。無論怎樣叫,它都長著一個長條的模樣,紅色居多,也有白色,有的書上說還有粉色。其實,粉色也歸於紅色的範疇,通常被描述成為淡紅色,是一種由紅和白混合而成的顏色,更準確一點,它應該屬於不飽和的亮紅色。

吃地瓜的年代——好像這樣的說法才能配得上缺吃少穿的日子。把地瓜換成紅薯、芋頭或者其它,也許那味兒就不一樣了。這就顯出了一個詞的重要:地。誰也不敢否認土地的偉大,正如古希臘神話中的英雄墨勒阿格說過的:「大地,你是萬物之母。」它養育萬物,當然包括人類。土地,在鄉下人的心目里,有著「命根子」一般的重要,可是事實上,總是有許多人通過奮鬥離棄了土地,也包括四十年前的我。土地上的勞作,令我苦不堪言。瘦弱的身軀無力負重,於是潛意識裡,就把脫離土地視為幸福。

在所有潛入泥土的植物里,地瓜的叫法最形象。所有被稱為「瓜」的植物都扯著長長的蔓爬在地面上,唯獨它被泥土掩埋。它的葉子形狀類似於人的心臟,又像鴨掌,扯葉的枝條很長,紫色的,我們這兒叫做蔓。一場夏雨過去,它就爬滿地面,親密無間地交織著。糾纏,這樣的詞語用在地瓜蔓的身上再恰當不過了。

地瓜的一生,與陽光隔絕,與風隔絕,與空氣隔絕。這個世界,對它來說可以用一個詞概括:黑暗。可從另一角度看,它隱蔽著,安全著(除非地震),自然的、人為的破壞與它無關。小孩子是調皮,可是地面上的動物、植物足夠他們享盡天性了,哪裡還顧得上泥土裡的東西?

我的家鄉是秋天挖地瓜的。在黑暗中度過一生的地瓜終於問世了,睜開了眼,看見了陽光,看見了南山,享受到了風和空氣的撫摸。剛出來,它的身上還帶著泥土,彷彿捨不得離開養育了它一生的母體。但很快,它就被剝去身上的泥土,裝在架子車上被運回村子的秋場上,再之後進了人家的院子,藏進了地窖里。如此,它又回歸於黑暗的生活。然後呢,一塊塊被切割、被蒸煮,填進了人的肚子。

這樣的描述是不是很殘酷。但沒辦法,這就是地瓜的命運和歸宿。別說它,自然界有那種動植物能永恆呢。閉眼細想,是沒有。幸福和快樂都是暫時的,永恆的詞語只有一個:死亡。

我是有點悲觀了。不過,人到了我這個年紀,凡事都能想開了。就說被家鄉人稱作紅芋的地瓜,好歹是被人享用了,比起那些被虎狼毒蠍吞噬的弱小動物來,它是幸運的。

地瓜最常見的吃法是下鍋。小米粥、包穀榛子的碗里有幾塊地瓜,就是早餐和晚餐的內容。還有一種吃法是烤,現在大街上依然有賣的。古戲裡「當官不為民做主,不如回家賣紅薯」的唱詞,說的就是烤紅薯。皮是半焦的,心是熱燙的,在冬日裡有種溫暖。這烤紅薯,我小時就經歷過。在野外攏一堆包穀桿,點燃火,把地瓜放進去烤熟。不過,那火候很難把握,拷出來常常半生不熟,皮完全焦黑。吃完,手在臉上一抹,夥伴們全都成了黑臉包公。那種快樂的方式,如同逝去的時光,現在是找不回來了。

如果是紅心的地瓜,那味道絕對甜。妻子眼尖,從菜市場一眼就分辨出是不是紅心的。我問她你憑什麼,她笑笑說,憑感覺。我沒轍了,感覺這東西是強求不來的。偶爾陪著妻子去菜市場,我的眼光只在地瓜的身上忽悠,心裡只有一個念頭:它是紅心的嗎?

02

土 豆

土豆,我們這兒叫洋芋。一聽這名字,就知道它是外來的。一查資料,果然它的祖先在南美洲,學名叫馬鈴薯,是英文的翻譯。它傳到中國只有三百年的時間,中國古人的詩文里很難尋到它的影子。

土豆,關中人叫它洋芋。不過我倒是喜歡它的另一種稱謂:土蛋。這個詞表明了它同地瓜一樣的身世,但「蛋」更吻合它的形狀。地里的土坷垃是什麼樣子,土蛋就是什麼樣子。地瓜是長條的,土豆是圓嘟嘟的,也是泥土一樣的顏色,眼力再笨的人也絕不會混為一體。再說,土蛋的稱呼,也具有潛意識裡的親切感。

過去聽過這樣的說法:土豆燒牛肉。好像那就是共產主義的生活。所以,面對著土豆,我絲毫沒有看見地瓜那樣的悲憫之情。

土豆生性喜冷,適宜於涼爽濕潤的土壤環境。我在村子裡勞動的時候,我們隊在地勢低下的「東灘」有幾畝地,一年就只種一料土豆,冬天裡地就歇著。開了春把它的種埋進土壤里,隨後它就發芽,在地面拱出單葉,再之後就逐漸形成7—9片奇數羽狀複葉。夏收後挖開泥土,根莖下就是一窩窩的洋芋蛋蛋,宛如一個幾世同堂的大家庭,有大有小,最小的只有黃豆大。

土豆這東西怪了,明明是從泥土裡鑽出來的,可是出來時卻是一身潔凈,不沾一點泥巴。看這情景,它對泥土的感情遠不如地瓜。如此,我就不免對它有了偏見,想著這麼快就背叛了自己的母親,那絕對不是好孩子。可念頭歸念頭,物質對於人的誘惑有時並不因為情感,就像有些人一面罵著美女如蛇蠍、金錢若糞土,可是偏偏就挖空心思想、不擇手段的拚命奪取,而且是越多越好。如此說,好像我對土豆的偏見也摻雜著虛假的成分。

那個年代,地瓜是主食,吃得我胃裡作酸。很快,我就背叛了自己的情感,轉而喜歡上了土豆。土豆的吃法有多種,切成小方塊,下到稀飯鍋,放進湯麵鍋,還可以切成細絲炒著吃。這時候,它就充當了菜的身份。母親炒土豆絲很拿手,絲切得細,出了鍋不斷條,吃起來脆,非常適合牙齒的感覺。這「脆」關鍵在火候,如果火候過了,就會成為斷條。我喜歡的吃法還有兩種,一是像蒸饃一樣在鍋里清蒸,是那種甜綿的味道。蒸出來的土豆很好揭皮,至今保留著揭皮時的那種無法形容的痛快淋漓,如同剝去了心愛女人的衣裙,裸露出美麗炫目的酮體。蒸出來的土豆便於攜帶,村子人出遠門,總是少不了給包里塞進一堆蒸土豆。另種吃法是土豆拌湯。水燒開,先放進切成塊狀的土豆蛋蛋,邊煮邊和面水,煮十分鐘左右,倒進和好的面水攪拌,撒鹽,放入蘿蔔小丁和小菜片,做成稀飯樣的湯。家境好點的裡邊再放些蔥末、薑末、雞蛋、花椒粉,那就更好喝。

身子小點的土豆,母親會做成土豆糍粑。做法是:先把土豆蛋在石臼里用鐵棍搗成碎末,直至形成漿糊狀,水燒得冒泡,用勺舀進沸水裡煮熟,舀出來盛在提前調好的湯汁里,伸進筷子夾開一塊,不用牙齒咀嚼,一哧溜就進了肚子。

至今,我仍糾正不了喜食土豆的習慣。土豆,也許由於它卑微的鄉土身份,總是上不了高貴的筵席。點菜,只要我一報土豆的名字,就有人說你個嗇皮,土豆能上桌子?這種剝奪了我情感和權利的蠻橫無理,我很氣憤,也很傷感,但在那樣的場合,我無法發作,只有沉默著拉下臉,維護著我的土豆尊嚴。這樣做,就像西方哲人盧梭說過的:「每一個正直的人都應該維護自己的尊嚴。」

土豆是無辜的,無論人們怎麼瞧不起它,都不可能改變我對它的嗜好。儘管對於它,在情感上我不會產生對地瓜那般的憐惜,但只要一上了飯桌,我的筷頭第一個瞄準的,就是它了。親人和朋友都知道,我喜歡吃土豆。

03

蘿 卜

生克熟補。這是祖母很多年前的教導。祖母說的是蘿蔔。這就可見,蘿蔔對於人體是有益的。

同地瓜、土豆不一樣,蘿蔔是結籽的植物。種地瓜、土豆是埋下它們成型的的身子,而蘿蔔是撒下它們的籽實。成長的過程是相似的,也是在泥土的「子宮」里孕育成型。不過,也許是嫌在泥土裡太憋氣,蘿蔔會從泥土裡伸出小半截身子來。蘿蔔的葉子,家鄉人叫它蘿蔔纓子,直接從蘿蔔的根上伸出來,平展地鋪在泥土的表層。它的葉片綠得亮眼,大得令人感到誇張,是鄉里人「窩漿水」的上等原料。

在鄉下,冬天能吃的菜只有白菜和蘿蔔。一個圓,一個長,普普通通,平平凡凡,宛如凡塵里的俗人。前些年,酒席上很少見到蘿蔔,近幾年宴席上多了道蘿蔔片或蘿蔔絲的冷盤,心裡很是欣慰。

記憶里,天冷了,蘿蔔才出土。總是在連綿秋雨後某個晴朗的日子裡,隊長讓我們秋場邊上挖蘿蔔。南山清晰可見,空氣清新宜人,蘿蔔纓子上的水珠晶瑩透亮。如此的背景,會讓我生出陶潛般「採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的心境。

剛離開泥土的鮮蘿蔔嬌氣,既怕熱也懼冷,最好的儲藏辦法是在上凍後埋在土裡。「大地是最好的避難所」。這是英國作家詹·豪厄爾的名言。鄉里人怎麼可能知道這個洋人?這完全是經驗之舉。即使是埋在泥土裡。不等天暖和,就要吃完土埋的蘿蔔,否則它就會糠心,或者生芽變質。

蘿蔔皮分綠色白色。祖母鍾情的是那種綠皮的。生產隊給社員分蘿蔔,她總是第一個到場。她要挑大的,隊長不準,說你把大的挑完了,小的誰要?隊長雖說把她叫四娘,但也得把一碗水端平。祖母說那我只挑一個。她就在蘿蔔堆里翻呀翻的,抱出那個最大的來,喜悅得像摟著自己的孫子。過秤、記賬,一家一個大小不等的堆兒。祖母在我家的蘿蔔堆旁守著,懷裡一直抱著那個大蘿蔔——她在等父親用架子車把蘿蔔拉回家。那時的秋天,隊里分的東西很多:除了蘿蔔,還有玉米、穀子、稻子、白菜、辣子、煙葉、毛豆、紅芋,甚至秋作物的秸稈也要分到一家一戶。分其它東西,祖母都沒熱情,她喜歡的就是蘿蔔。

祖母常常念叨的一句話是:「冬吃蘿蔔夏吃薑,不要醫生開藥方。」她說的生克熟補自有她的道理。吃得太飽,消化不了,她把蘿蔔生切成片,看著家人吃進肚子,什麼時候打出一聲響嗝,她就說好了好了。要是上火了,感冒了,拉肚子了,咳嗽吐痰,她就熬蘿蔔湯,加些生薑片、蔥白讓患病的家人喝下去。就是全家人都沒毛病,她也會隔幾天熬一大鍋讓全家人喝。蘿蔔的清香,進入口腔,而後沁入腸胃,蕩漾在我的身心。那種感覺,順延著時間的隧道,爬滿記憶的老屋。現在,蔬菜的品種自然很多,但是隔段時間,我會讓妻子煮一碗蘿蔔湯。不僅僅是懷舊的感覺,而且是為了暖胃潤肺。我的氣管不好,到了冬天就咳嗽。按照祖母的偏方,用糖漬蘿蔔治療。其方是:大蘿蔔250g,切片放碗中,加白糖2—3匙,擱置一夜,即浸漬成蘿蔔糖水,頻頻飲服。此方有化痰止咳和潤肺利咽之效,用於急慢性支氣管炎和百日咳。咳嗽痰稠、肺胃有熱、咽喉痛亦可服用。有時夜深人靜,妻子熟睡,我寫作累了,煙又抽得嘴臭,便切一碟生蘿蔔片生吃,清口臭,潤嗓子,化瘀滯。

那個最大的蘿蔔,祖母總是留到除夕的晚上才吃。父親把蘿蔔埋進院子菜地的泥土裡,隔幾天祖母就拿把小鏟子刨開土,看看那個大蘿蔔還在不在。我漸漸長大了,對祖母說「奶奶,沒有那個賊娃子偷你的大蘿蔔。」祖母笑著,舉著小鏟佯裝要打我的樣子。現在想來,祖母的蘿蔔情結,無疑是糾纏了她的一生。

4

花 生

花生是地道的中國植物。歐洲人把花生稱之為「中國的堅果」。豈止歐洲,連非洲都是。剛果布朗氏在1818年的《剛果植物志》中稱「花生是由中國傳入印度、錫蘭及馬來群島,爾後傳入非洲的。」我小時哪裡知道這些,看著大人在地里刨花生,由不得嘴發饞,跟在大人的後邊撿拾那些遺落在泥土裡的花生,吃它的嫩豆。

花生的模樣是最具特徵的,好像人的手指,有單節的,有雙胞胎相連的雙節,也有的三節連在一起。我見過四節相連的,不過極其稀少。按照書上的解釋,它的形狀分蠶繭形、串珠形和曲棍形。但在我的意識里,這幾種形狀並無本質的差別,或者說幾種形態兼而有之。有時動用開想像,它的節像個胖娃娃,圓嘟嘟的樣子。它的皮很酥,剝開,裡邊就是花生豆,豆子上有層薄薄的黃皮,手指一抹就會退去。黃燦燦的花生豆兒,就呈現在我的面前了,生吃、熟吃皆可。

我的家鄉在關中渭河南岸,沙質的土壤,非常適宜於種花生。穀雨那天播種,秋分前後收穫。選兩顆飽滿的花生做種子放在挖好的坑裡,用土一埋,就等它出苗了。喜歡它的葉子,圓圓的,手摸著有種光滑的感覺。更為神奇的是,它的葉晝開夜閉,感應著自然界的光線變化。對自然的感應,植物比人更敏銳,因為人喜歡呆在房間里,躲在屋檐下,不像植物那樣晝夜與自然相伴。我有時想著,誰說植物不存在心靈?只不過,它用另一種方式呈現著。

到了收穫季節,我們不急著回屋放下書包,直奔河灘的花生地,用手指刨開它藏在泥土裡的根。好傢夥,一嘟嚕一嘟嚕的花生串兒。剛離開泥土時它還水嫩著,宛若幼女的肌膚,需經過風吹太陽曬才能幹透。可是我們等不及了,剝開皮就朝嘴裡塞。

生花生有股生油的味道,不好消化,傷胃。熟吃的方法就多了,一種是炒:連皮炒或者剝開炒。連皮炒的鍋大,怕炒焦,要混和著沙子,炒熟了擺在街上賣。剝了皮的花生豆兒用清油炒,出了鍋粒粒黃亮,是下酒的一道菜。我在做中學教師時給學生講《孔乙己》,就想起小時見過大人喝酒吃花生的情形。不用筷子,嘴張開,拇指和食指捏起一顆花生豆扔進嘴裡。他們不說孔乙己「多乎哉,不多也」那樣文縐的話,而是額頭上冒出青筋,猜拳行酒。

還有一種方法是煮,花生剝皮下進稀飯鍋里。第三種方法是榨油。這不是鄉下人做的活。城裡人也會盤算日子,秋分前後一輛輛車就開向渭河灘收購花生。在鄉下人的眼裡,他們很有錢,可還是摳,面對著花生堆兒,並不急著說價,而是埋怨指責,什麼品相不好看,沒有干透,短節兒太多。他們十分有耐心,磨蹭得鄉里人不耐煩了,這才站起身討價還價。鄉里人不懂心理學,往往這時就得下狠心讓價。不然,人家扭屁股一走,這大堆大堆的花生難道讓自家人全都吃了?

再後來,我還知道,城裡人收購花生,並不完全是榨油,還做糕點、糖果。

我很少吃花生。小時不曉得那東西難以消化,貪吃生花生,吃得多了想吐。好吃難克。這樣的鄉村經驗讓我遠離了花生。不過,我終究難以拒絕它。好多年,我吃的都是花生油,以後又換了名字:植物油。我在納悶,難道煉花生油的,賣花生油的都如我一樣忌諱這個名字?成型的花生我可以不吃,但用它榨成的油我沒法子拒絕。這樣,我的肌體內,就脫離不開鄉村的影子。

是的是的,哪個人能離得開鄉村的植物呢?

個人的喜好和經驗並不代表真理。現在我還知道,花生被譽為「長生果」。既然擁有這般美好的名字,必然有其說法。其一,在於它的營養價值。它內含豐富的脂肪和蛋白質,並含有硫胺素、核黃素、尼克酸等多種維生素。它的礦物質含量也很豐富,特別是含有人體必須的氨基酸,有促進腦細胞發育,增強記憶的功能。其二,它的藥用價值。能凝血止血,降低膽固醇,延緩人體衰老,促進兒童骨骼發育。另外,它的油中含有一種生物活性很強的天然多酚類物質:白藜蘆醇,作用就更厲害了:預防腫瘤。民間的單方中,還用它治高血壓、肺結核。

豈止花生有藥用價值,在《民間藥方大全》里,它的葉子也是葯,可治療失眠多夢。方子是:花生葉半兩,紅棗10粒,浮小麥3錢,煎一碗湯睡前服下,連用7天痊癒。但在我的家鄉,收穫了花生以後,花生葉卻被埋於泥土之下。「大地所育,終歸大地。」也許,鄉下人在實踐著喬·皮爾的話。

作家許地山有篇《落花生》的短文,一直不解那個「落」的含義。前幾年回家鄉討教,才知道花生是豆科植物落花生的種子,花落以後,花莖鑽入泥土而結果。如此,這個「落」字就落在實處了。

5

生 姜

「生薑治百病」。這是自古以來的說法。在中藥材里,它佔據著非常重要的一席之地。

鳶飛魚躍,草長鷹亂。這說的是節氣里的清明。這是生薑播種的時節。沒有耐心的人,是種不得生薑的,播種之前要精選種子,要用藥劑浸種催芽,要將土地深翻耙平,或將土地平整開溝,還有施肥,播前和生長期都非常講究。在我們這兒,唯有二姑家的焦將村種植生薑,我那年在那兒搞「社交」,也跟著村民一起種姜收姜。生薑對種子、土壤、肥料、耕作方法的要求極高,不像種植小麥、玉米那樣可以漫不經心。它既害怕陽光的暴晒,又需要陽光散淡的照射,這就麻煩得很,要給它搭棚,棚間還要有縫隙。秧苗高15厘米以後,要搭成高1米左右的平架,架上鋪蓋稀疏雜草,或插狼雞葉,遮擋住部分陽光。入秋後它的根莖膨大了,再撤去蔭棚,增加光合作用。在我的感覺里,生薑像是一個嬌生慣養的孩子,非得服侍得舒舒服服才聽話。

採收生薑,亦有講究。種姜、嫩姜、老薑採收的時間各有不同。種姜是6月下旬,嫩姜是8月初,老薑是10月下旬到11月上旬。焦將村的人把挖老薑叫「起姜」,挖起根莖,去掉莖葉、鬚根,放進擔籠里。

生薑永遠都是一副枯黃的外表,幾塊疙瘩連在一起成不規則的圓狀。切開,肚子里則是黃燦燦的姜肉,辛辣,芳香。熱辣辣的天氣里,焦將人喜歡嘴裡含一片姜,說能防暑、降溫、抗菌、提神,還能增進食慾。不過對於它的更多藥理作用,焦將人不懂,他們更多的是用姜炒菜、涼拌菜,煮肉。肉里有生薑,就是夏天也放不壞。

生薑容易衰老。放置得久了,它的表層就會起皺,其肉也變得乾癟癟的,宛若鄉下的老太婆,渾身都沒有了水質。

小時,村子裡的桑葚樹很多。吃桑葚的果子,那是美味。那時對生薑沒有什麼認識,但喜歡喝它與桑葚泡在一起的水。還記得做它的方法,用刀子把老薑切絲,和桑葚一起放進茶缸里,衝進去剛燒開的水,蓋上蓋子泡一會,就可以喝了。揭開茶杯蓋子的那一刻,水是紅艷艷的,香氣撲鼻,喝進嘴裡,那個甘甜呀,那個甜蜜呀,文字再怎麼費勁也描繪不出來。這些年,一直都在回味著那種味兒,可生薑是有的,桑葚卻很難見了,生薑配桑葚的那種無比美好感覺,只能永存於幽深的記憶里了。

依稀記得,一個春天的傍晚,老屋前後植物的香氣瀰漫著我稚嫩的身心。端著一茶缸的生薑桑葚水喝著,眨眼之間,天就黑了,有春耕的牛自小路撲踏撲踏地走回來。後來讀到了宋人舜民《村居》中的兩句:「夕陽牛背無人卧,帶得寒鴉兩兩歸。」那般的意境,在生薑桑葚水的品味下,該是何等的的心情,似乎聽到了遙遠的牛蹄聲,只是牛背上少了寒鴉的影子。

6

山 葯

被泥土掩埋的植物,還有山藥。

山藥又叫薯蕷,一個怪怪的名字。它還有許多別名:懷山藥、淮山藥、土薯、山薯、山芋、玉延。資料上這樣介紹它:纏繞草質藤本,莖蔓生,常帶紫色,塊根圓柱形,葉子對生,卵形或橢圓形,花乳白色,雌雄異株。塊根含澱粉和蛋白質,可以吃。單子葉植物,10屬650種,廣佈於全球的溫帶和熱帶地區,現分布於我國華北、西北及長江流域的江西各省區。

我們家鄉的人都知道山藥是補品,在菜市場買來下鍋或者熱炒,可誰也沒見過是怎麼個種植法。祖母過三周年時,我回了趟老家河南溫縣,恰好村子裡就種著山藥。我見到它的時候,它還長在地里,我就只能看見它的莖稈和葉子。它的莖是紫紅色,右旋,無毛。葉子是單葉,在莖下部的互生,中部以上的對生,寬卵形或卵圓形,基部深心形。這是我初見時的情景,到我動身回陝西時,它的葉片就起了變化,葉片卵狀三角形,從莖稈處開始,先端漸尖,基部深心形、寬心形或戟形至近截形,兩側裂片與中間裂片相摘自可連成不同的弧線。山藥的枝葉竟然是風景,這令我喜出望外。它的葉子,無論從哪個角度看,都符合我對植物的審美觀念。麥子啊玉米啊,花啊草啊我見得多了,大多是直愣愣伸展開,無非就是大小長短的變化,而像山藥如此的葉子形狀以及它生長過程的無窮變化,卻是很少見的。蹲下身子,撫摸著它的葉子,心頭湧起一片愉悅。

不凡的葉片,開出的必是不凡的花朵,結出的必是不凡的果實。這是我對植物最基本的看法。這是生命過程里的經驗,無所謂依據或者理由。溫縣的山藥葉子好看,其果實也富有個性。溫縣人把他們種植的的山藥稱鐵棍山藥,果實形狀極像一根鐵棍,直挺挺的,通身一樣粗細。它在泥土裡如何生長,如何穿透泥土的肌體,伸展成筆直通暢的一根根棍,這是我永遠也無法破解的問題。想想,泥土裡有多少植物的根啊,它們生長的玄妙,我怎麼可能知道呢?

山藥既然像一根鐵棍,必然有一棵堅硬的心。它體內所含的鈣,對傷筋損骨、骨質疏鬆,牙齒脫落有極高的療效,亦可治療凍瘡、糖尿病、肝炎、小兒瀉泄、遺尿症、嬰兒消化不良、潰瘍性口腔炎、肺結核、婦女月經帶下等病症,久用可耳聰目明,延年益壽。當然,既然名字帶著「葯」,那就與它的名字一樣,本質是葯而非菜。要討論它的藥理作用,我這個外行就望而生畏了。

前些日子,我和妻子清晨散步,在菜市場看見了老家的山藥,一對操著河南口音的夫妻拉了一車山藥在那兒出售。一個紙質的牌子上寫著:河南溫縣—鐵棍山藥。我喜出望外。我一直以為,在精神的層面,自己是個流浪者。不知誰說過如此的話:土地雖廣博,但只有故鄉那一塊最好。對老家的情懷,讓我止不住興奮,和那男的攀談起來,果然一口的老家腔調。我說我也是溫縣人,番田鄉的,並說了幾句老家話。他說咱老家的山藥那是天底下最好的了。妻子過去也不大吃山藥,最近晨練時聽人說山藥為補中益氣葯,具有補益脾胃的作用,便動了買的念頭,於是從車上挑出來品相極好的那捆。標價是一斤十元,老鄉折半賣給了我。我有點不好意思。老鄉笑著說:「這有啥?回老家記著看我中不中。」「中不中」是典型的老家方言。「中」,即「好」的意思。

妻子提著山藥回家,在陽台上用土掩蓋了,說這樣可以長期保鮮。她說的不無道理。凡是果實被泥土掩埋的植物,自然對泥土有著太多的依賴性。

自此,我家的早晚餐,湯粥里總是少不了山藥。

冬吃蘿蔔夏吃薑,秋天吃什麼?台灣雅虎健康網站推薦:不論男女老少,山藥都是秋季最佳滋補食品。要抵禦冬天的寒冷,那就得提前補點山藥。

原載《歲月》2015年9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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