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丹淮:我的父親陳毅
陳昊蘇說:「參加,參加去和他鬥爭。」
陳丹淮說:「可參加可不參加,參加與他鬥爭,不參加也是反對的意思。」
陳小魯說:「不參加,不給他捧場。」
陳毅笑了:「嗯,還是你乾脆。」
不久,中共就宣布不派團參加蘇共大會。
1955年夏,陳毅和張茜一起游香山
遙 遠
兒時我對父親的感覺是那樣的遙遠,只是一個朦朦朧朧的輪廓。
1943年9月,我出生在淮南黃花塘新四軍軍部醫院。父親匆匆趕到醫院看望母親,安慰了母親幾句,就匆匆離去,這可引起了奧地利醫生羅生特的不滿,他生氣地說:「一個丈夫,一個父親怎麼可以這樣沒有責任感?!」
母親只好苦笑著安慰羅生特醫生:「現在在打仗,一個軍長怎麼可以守在醫院裡。他能及時來看看我們就很不錯啦。」
羅生特搖搖頭說:「我真不理解你們中國人的舉動。」
11月25日,我出生還不到兩個月,父親就離開我們到延安去了,這一走就是兩年。一直到1949年5月上海解放後,我們全家才真正大團聚了。
父子不能常在一起很令人感到缺憾,但還有比這更怪的事。我在上小學時,在「父親」這一欄一直填:「陳雪清,職務:處長。」學校里不管誰問,都是這樣回答,這是父親交代的。
陳毅、張茜,陳昊蘇、陳丹淮、陳小魯、陳姍姍(叢軍)50年代初上海合影
在南京漢口路上小學時,我的班主任俞老師是一位很和善又很認真的老師,恰好就住在我們家附近,經常可以看到各種各樣的汽車從我們家裡進進出出。她覺得這根本不會是一個普通處長住的院子,多次問我都得不到答案。一次上練習課,同學們都在做題,俞老師卻把我叫到講台前,很嚴肅地問我:「你父親到底是誰?」
我回答:「陳雪清。」
她生氣地說:「你撒謊!」
我堅持地說:「就是陳雪清!」但我卻沒再堅持說我沒有說謊。
俞老師忽然拿出一張報紙給我看。我一看,原來上面登著父親在一次大會上講話的照片。
俞老師指著報紙說:「他才是你父親,對吧!」
我不吭聲,只是搖頭。
她忽然和氣下來:「有這樣一個父親是光榮的事,為什麼你不承認呢?」
我牢記著父親的交代,仍然搖頭。
俞老師見仍然問不出結果,使出了最後的一招:「你哥哥陳昊蘇都承認了,你怎麼還不承認?」
我心裡想,也許俞老師真的知道事情真相了,可是我絕不能改口。對於一個小學生,受到老師這樣的責問,我眼淚汪汪的幾乎要忍不住了。
俞老師看我這樣就不再追問下去了,以後再也不問這件事了。其實我心裡也十分愧疚,確實是在騙她。直到上初二時才改填父親的真名和真實職務。
當時父親所以要我們填個化名,目的有兩個:一是保密和保衛的需要;二是父親一直希望我們兄弟做一個普通的小學生,隱瞞了他的身份,使我們沒有壓力,也使學校沒有壓力。
開 明
父親是一個非常開明的父親,也是一位十分放手的父親。他很少訓斥我們兄妹,每遇到一件事情,他總是寥寥數語,這給我們很深的印象。
1952年的一天下午,父親忽然讓秘書把全家拉到中山陵的路旁。我們都不知道為什麼,不久一陣歡呼聲鼓掌聲從遠處傳來。不一會兒,父親陪著毛主席走向中山陵,所有的遊人都停下來使勁鼓掌,不停地歡呼「毛主席萬歲,毛主席萬歲」。這時我才明白,父親就是讓我們目睹一下毛主席的風采。回家後,爺爺和奶奶一直十分興奮,爺爺說:「這是真龍天子啊!」我反駁說:「迷信!是主席。」爺爺堅持說:「現在稱毛主席,要在我們年輕的時候,就是稱真龍天子。你懂得什麼?」我說:「你思想落後。」但不管怎麼說,這是我第一次見到主席。同學聽說我見到了毛主席都問長問短,我也感到幸福極了。這幸福是父親帶給我的。
陳毅與張茜(1971年春,北京)
父親作為黨和政府的領導人,很遵守保密紀律,從來不在家裡透露什麼消息,也很少與我們談及國家大事。但有兩次例外,很深地留在我的記憶中。一次是人大會議之前,他在吃飯時問我們:「如果毛主席不當國家主席你們同意嗎?」我沒有思想準備,也不知說什麼好,過了一會兒才說:「如果毛主席自己不願當,那當然聽他的。」昊蘇、小魯也表示了類似的意見。
第二次是20世紀60年代初蘇聯共產黨召開代表大會,按常例我黨是要派高級代表團去參加的,可那時中蘇論戰很激烈,兩黨的分歧甚至影響到兩國的關係。又是在吃飯時,父親問我們蘇共要開會了,你們說我們要不要去參加。
昊蘇說:「參加,參加去和他鬥爭。」
我說:「可參加可不參加,參加與他鬥爭,不參加也是反對的意思。」
小魯說:「不參加,不給他捧場。」
父親笑了:「嗯,還是你乾脆。」
不久,中共就宣布不派團參加蘇共大會。
1964年在哈爾濱軍事工程學院開展了一場反對不良傾向的運動,集中批判了各種自由主義。其中有一個學生在日記中寫著:「陳毅講紅與專,完全是和林彪的突出政治、四個第一相對立的。」學院自然將這位學生批判了一頓,不過卻使我感到一種莫名的憂慮,連著幾天都心事重重。正好同學張九九從北京回校了,她告訴我,你父親身體不好,正在休養。我聽了更加坐不住了,就向王政委請假,理由是父親身體不好,要回家看看,系裡馬上就同意了。
到了北京,一進門看見父親正在大廳里散步。
他看見我很奇怪:「咦!你怎麼回來了?」
我說:「聽九九說你病了,我特地請假回來看你。」
父親頓時大喜過望,拉著我的手向房裡走,一面大聲喊我母親:「張茜,張茜。」
喊得母親有點心慌,一面往外走一面說:「又出什麼事了?這樣大喊。」迎面猛地看到我也是一愣:「你怎麼回來了,有什麼事嗎?」
父親搶著說:「小丹回來看我的,聽說我病了。」他又感嘆地說:「兒子長大了,懂事了。」
1964年2月,在成都的全家合影
晚上我陪父親散步,就把學院的情況告訴了父親,把我的困惑說出來了。「有人說你講的紅與專和林彪的四個第一、突出政治不一樣。」
父親反問:「那你是怎麼看這件事的呢?」
我把握不定地說:「我覺得你們兩個都對,你講的紅與專,我同意,不能都當政治家,也不能沒有政治方向。林總講的四個第一、突出政治是中央同意的,我也接受,這也是在強調理論的作用。可是這兩個說法放在一起,就讓人覺得不協調,我也不知道怎麼看了。」
父親笑了:「你倒是說實話。你要知道有些問題在中央也是有爭論的,今天你提的問題,我也不能講清楚,也不是簡單就能講清楚的,有些事情需要用時間來證明的。不過我還是堅持我的看法。你們當學生的,搞科學技術的,各行各業都要紅專結合,才能更好地為國家服務。」我點了點頭,但心中的憂慮仍然沒有解開。
忽然父親嚴肅地對我說:「你是不是在擔心我?」
我怔怔地看著父親。
父親又笑了:「我對自己是有信心的,你們也要有信心,不要擔心。」
以後我與父親就沒有再談過這樣嚴肅的話題,但是我牢記兩條:對父親有信心,時間會證明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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