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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聊齋志異》英譯史上的一座里程碑——宋賢德全譯本Strange Tales from Liaozhai述評

中國典籍翻譯研究

專題

《聊齋志異》英譯史上的一座里程碑

——宋賢德全譯本Strange Tales from Liaozhai述評

文 | 李海軍、蔣鳳美

本文原載於《中國文化研究》2017年冬之卷。

本文系國家社科基金(11CYY008)、湖南省教育廳科研重點項目(15A133)、湖南省社會科學評審成果委員會一般課題(XSPYBZZ041)、湖南省哲學社會科學基金項目(16YBA301)部分成果。本文在寫作過程中得到宋賢德教授和李偉榮教授大力支持和悉心指點,在此特表謝意。

摘要

2014年對於《聊齋志異》英譯具有里程碑式的意義,隨著宋賢德(Sidney L. Sondergard)推出第6卷《聊齋志異》英譯本,《聊齋志異》英譯無全譯的遺憾成為了歷史。文章擬從三個方面對這一譯界盛事進行介評:首先簡單介紹宋賢德及其《聊齋志異》英譯本;然後論述該譯本在《聊齋志異》英譯史上的重要意義;最後分析該譯本的「異化」特色及存在的不足。

關鍵詞:宋賢德、《聊齋志異》英譯、異化

《聊齋志異》是中國文言志怪小說巔峰之作,在國內享有盛譽。此外,經由翻譯之帆,漂洋過海,幾經周折抵達英語世界。1842年,晚清來華德國傳教士郭實臘(Karl Friedrich August Gutzlaff)在《中國叢報》(The Chinese Repository)上拉開《聊齋志異》英譯序幕。Karl Friedrich August Gutzlaff, Liau Chai I Chi, or Extraordinary Legends from Liau Chai, The Chinese Repository,Vol. 11, No. 4(April 1842), pp. 202-210。此後,陸續有中外譯者加入到《聊齋志異》英譯隊伍,其中不乏名宿大家,如英國漢學家翟理斯(Herbert Allen Giles),美國漢學家衛三畏(Samuel Wells Williams),中國學者林語堂以及中國翻譯家楊憲益,等等。這些譯者為英語讀者奉獻了近20個特色各異的選譯本和百餘篇零散譯文。由於他們的艱苦努力,《聊齋志異》完成了其在英語世界的經典化,成為了西方讀者眼裡中國經典小說的代表,被收入《大英百科全書》和《美國百科全書》。2014年對於《聊齋志異》英譯具有里程碑式的意義,隨著宋賢德推出第6卷《聊齋志異》英譯本Strange Tales from Liaozhai,《聊齋志異》英譯無全譯的遺憾成為了歷史。但目前國內對於這一譯界盛事無任何反響,對譯者也無任何介紹。因此,筆者在此不揣冒昧,對宋賢德及其《聊齋志異》譯本作一簡單介評。

宋賢德及Strange Tales from Liaozhai簡介

宋賢德1976年畢業於威奇塔州立大學(Wichita State University),獲英語專業文學學士學位;1978年繼續入威奇塔州立大學深造,1981年獲英語專業文學碩士學位;同年入南加利福尼亞大學(University of Southern California)攻讀博士學位,主攻文藝復興時期文學、中世紀戲劇、現代戲劇;1986年獲博士學位,進入聖·勞倫斯大學(St. Lawrence University)任教,現為該校英語教授。他著述頗豐,代表著作和譯作有:Strange Tales from Liaozhai(2008—2014),Sharpening her Pen: Strategies of Rhetorical Violence by Early Modern English Women Writers(2002),The Cabala of Pegasus: An Annotated Translation of Giordano Bruno』s Cabala del cavallo pegaseo (2002),An Index of Characters in English Printed Drama to the Restoration, Revised Edition: Including Latin Plays and Plays 「Lost」 to Print(1998);此外,他還發表了大量學術論文,內容涵蓋英國文學、符號學、中國文化、影視研究等領域;並且編排了大量劇本。宋賢德近年來研究興趣逐步轉向中國文化,除了翻譯了全部《聊齋志異》故事外,還翻譯了張金星真實記錄神農架科考探險之心靈歷程的《野人魅惑》(The Lure of Wild Men),正準備出版;還準備翻譯中國當代作家(如王朔)的文學作品。

宋賢德在南加利福尼亞大學攻讀博士學位期間,擔任了一定的教學工作,為學生開設了影視研究課程。教學過程中,他發現,香港一些電影製片人的影視作品很有創意。於是,博士畢業進入聖·勞倫斯大學任教後,在教授的文學和影視課程中加入了中國大陸和香港的影視作品。幾年之後,為了更好地研究中國影視作品和文化,決定學習中文。

宋賢德十分喜愛蒲松齡的神怪和道德寓意故事,認為他可同埃德加·愛倫·坡(Edgar Allan Poe)和伊索(Aesop)相提並論。教學過程中,曾翻譯過一些《聊齋志異》故事,用作文學課的素材。結果發現,學生特別喜歡這些故事。此外,他研究了以往的《聊齋志異》英譯後發現,儘管以往《聊齋志異》英譯者人數眾多,但至今仍無《聊齋志異》全譯本。因此,他決定將全部《聊齋志異》故事翻譯成英語。2005年,宋賢德得到聖·勞倫斯大學亞洲研究項目弗雷曼基金(Freeman Foundation)資助,採用人民文學出版社出版、由朱其鎧博採眾家版本之長和彙集最新《聊齋志異》研究成果的全本新注三卷本《聊齋志異》為底本,開始翻譯《聊齋志異》。他翻譯態度極為認真,專門於2005年5月份和6月份之間到中國的曲阜、淄博、泰安、濟南、青島等地實地考察蒲松齡的生平事迹。為翻譯好《聊齋志異》,他還對其進行了比較深入的研究,研究成果以《緒論》形式安排在譯本中,每卷譯本前的《緒論》包含2篇同《聊齋志異》相關的研究論文,共計12篇,內容既涵蓋《聊齋志異》故事主題、源泉、表現技巧、美學意蘊等方面的研究,又涵蓋作者蒲松齡研究。此外,翻譯過程中,他積極請教大學裡的中國同事,並請了數位中國編輯,幫助自己糾正翻譯過程中出現的偏差。2008年,他完成《聊齋志異》譯本第1卷和第2卷,由美國Jain Publishing Company出版。此後,2009年、2010年、2012年和2014年,陸續推出《聊齋志異》譯本第3、4、5、6卷。《聊齋志異》譯本出版後,讀者反應良好,在Amazon和Goodreads等網上對譯本給予了積極評價。例如,Amazon上有讀者認為,「《聊齋志異》是世界文學精華之一。此卷(第6卷)是《聊齋志異》翻譯收官之作。譯文生動易懂,注釋得當。6卷《聊齋志異》全譯一起為英語世界貢獻了一部偉大的中國文學作品。為宋賢德教授的眼光和堅韌喝彩,他承擔了這項重要的工作。向喜歡閱讀中國經典作品譯文的人強烈推薦這部譯作。《聊齋志異》故事精彩絕倫,讀起來樂趣無窮」。有讀者評論,「我真的十分喜歡《聊齋志異》譯本的《緒論》。此前,我從未認為《聊齋志異》是文學作品。《緒論》提供了閱讀《聊齋志異》故事或者其它『真正』神怪故事的嶄新途徑」。此外,Wikipedia收錄了宋賢德教授譯本中的13則《聊齋志異》故事譯文:《佟客》《太醫》《黑鬼》《黃九郎》《齊天大聖》《張鴻漸》《書痴》《青蛙神》《鴿異》《龍》《續黃粱》《紫花和尚》《丐僧》。

《聊齋志異》英譯史上的一座里程碑

宋賢德全譯本Strange Tales from Liaozhai在《聊齋志異》英譯史上具有里程碑式的意義:首先,它結束了170多年來《聊齋志異》英譯無全譯的歷史,首次向英語世界展現了《聊齋志異》全貌;其次,宋賢德力倡尊重原文,譯文中少有操縱現象,對於向英語世界還原《聊齋志異》本來面目至關重要。

170多年來,已有近40人從事過《聊齋志異》英譯工作。但在宋賢德教授的Strange Tales from Liaozhai出版之前,還無人將全部《聊齋志異》故事翻譯成英語。此前,《聊齋志異》英譯主要包括三種類型:零散譯文、選譯本、漫畫譯本。大部分譯者都是根據自己的個人喜好選擇《聊齋志異》中的故事翻譯。例如,翟理斯原本計劃將所有的《聊齋志異》譯成英語,但是後來放棄了這個計劃,只選譯了164篇他認為是「最好的、最具代表性的故事」。因為據他自己所言:「隨著對這些故事的進一步了解,我發現其中許多故事並不適合於我們所生活的時代,它們不能不讓我想起十八世紀的小說家那種不事雕琢的文風。還有一些故事則是毫無意義,或只是稍作修改的重複之作」;禧在明(Walter Caine Hillier)是虔誠的基督教徒,因此,他在漢語學習教材《中文學習指南》(The Chinese Language and How to Learn It: A Manual for Beginners)中選譯的《聊齋志異》故事,大多契合基督教義;鄺如絲(Rose Quong)十分喜歡《聊齋志異》中凄美悱惻的鬼怪愛情故事,因此,她的《聊齋志異》選譯本Chinese Ghost and Love Stories中的故事基本屬於此兩種類型;閔福德(John Minford)自己坦言,自己選譯《聊齋志異》(Strange Tales from a Chinese Studio)故事時,「通常受個人愛好的影響,受哪些篇章最好翻譯的影響」。因此,雖然以前的譯者為《聊齋志異》在英語世界經典化作出的貢獻不容質疑,但是,也應該指出,他們的譯文不能代表《聊齋志異》的全貌。而宋賢德的《聊齋志異》全譯本首次向英語世界展現了《聊齋志異》全貌,所以才顯得意義重大。

在宋賢德《聊齋志異》英譯本出版之前,已有8位西方譯者出版了8個不同的《聊齋志異》英譯選譯本。分別為:1、翟理斯的Strange Stories from a Chinese Studio,1880年出版,共164篇《聊齋志異》故事;2、J. A. Maung Gyi 和 Tun lun Hsieh的The Celestial Mirror,1894年出版,共24篇《聊齋志異》故事(此處引自王麗娜,但筆者這幾年一直搜尋此譯本未果);3、喬治·蘇利埃·德·莫朗(George Soulie de Morant)的Strange Stories from the Lodge of Leisures,1913年出版,共25篇《聊齋志異》故事;4、鄺如絲的Chinese Ghost and Love Stories,1946年出版,共40篇《聊齋志異》故事;5、Benjamin Chia的Chinese Tales of the Supernatural,1976年出版,共14篇《聊齋志異》故事;6、梅丹理和梅維恆(Denis C. Mair&Victor H. Mair)的Strange Tales from Makedo Studio,1989年出版,共51篇《聊齋志異》故事(此譯本2005年由University Press of the Pacific 再版,此外,2001年外文出版社從該譯本中挑選了30篇《聊齋志異》故事再版,收入《經典的回聲》叢書);7、Michael Bedard的The Painted Wall and other Strange Tales,2003年出版,共23篇《聊齋志異》故事;8、閔福德的Strange Tales from a Chinese Studio,2006年出版,共104篇《聊齋志異》故事。此外,還有3位西方譯者在雜誌、漢語學習教材、譯文集中英譯了數量較多的《聊齋志異》故事。分別為:1、1874到1875年間,阿連壁(Clement Francis Romill Allen)以Tales From the Liao Chai Chil Yi為總題在香港出版的《中國評論》(The China Review or Note and Queries on the Far East)第2卷第6期、第3卷第1到5期、第4卷第1期上接連發表了他翻譯的18篇《聊齋志異》故事;2、1907年,禧在明在漢語學習教材《中文學習指南》中選譯了13篇《聊齋志異》故事;3、1991年,Alex Page在Chinese Tales: Zhuangzi, Sayings and Parables and Chinese Ghost and Love Stories中翻譯了16篇《聊齋志異》故事。研讀以上西方譯者《聊齋志異》譯文,可以發現,翻譯過程中,受意識形態影響或出於翻譯目的需要,譯者操縱原文現象比較頻繁。例如,阿連壁(Clement Francis Romill Allen)翻譯《聊齋志異》時,為了使自己的譯文符合英語讀者接受習慣,在譯文中刪削「異史氏曰」、刪減一些與他所要表達的主題無關的情節、刪減原文中細節描寫;為了增加故事流暢度,豐富譯文情節,在譯文中增加一些原文沒有的情節;為了避免譯文中出現「情色」內容,改寫原文中涉及性的語言表達,將「欲與徐私」譯為「want to have a talk with Chu」、將「乃與寢合」譯為「They were married」。翟理斯認為,「高尚的中國文學必須是純潔的。只有純潔的文學才能滿足高品味。中國詩歌浩如煙海,但是我們幾乎找不到一絲不恰當、不純潔或猥褻的內容」。他在翻譯《聊齋志異》過程中,發現不少故事中有猥褻的「情色」內容。為了保持他心目中中國文學的「純潔性」,他要麼刪減、要麼改寫原文中那些他認為「不純潔」的內容。以《蓮香》翻譯為例,為了使自己的譯文符合維多利亞時代英國人崇尚一夫一妻的婚戀意識形態,翟理斯對原文進行了操控,更改了故事中桑曉、蓮香、李女之間的關係。原文中,三人是夫妻或情人關係,而譯文中,桑曉和李女是夫妻關係,但和蓮香之間只有純潔的友情。所以,原文中鬼女李氏有次問桑生:「君情人何久不至?」翟理斯翻譯時將「情人」(lover)改寫為「friend」(朋友),有意隱去了桑生同狐女蓮香之間的愛情關係。此外,他或刪除、或改寫原文中的「情色」內容,如他在譯文中刪除了「蓮曰:『痴哉!夜夜為之,人且不堪,而況於鬼!』」和「埠上青樓故多,信之。息燭登床,綢繆甚至」這樣的文字表達;將「娼」和「妓」改寫為「another young lady」和「a young lady of their acquaintance」。禧在明編寫《中文學習指南》,是為了「滿足那些想學習中文,但積極性被望而生畏的教科書打消了的人的需要。特別是那些想首先通過英文學習中文,然後再到中國繼續學習的軍官、傳教士、年輕的商人」。因此,為了降低中文學習難度,激發學習興趣,他將《聊齋志異》故事從文言編譯成了白話,再將編譯後的故事譯成英語。編譯過程中,他運用刪、增、改等一系列手段,將《聊齋志異》故事改編得繪聲繪色、趣味盎然,但已與原文相去甚遠。喬治·蘇利耶·德·莫朗主張文學翻譯不應直譯、而應意譯,十分贊同「翻譯者即叛逆者」這個觀點。他的《聊齋志異》譯文基本上是翻譯名義下的自由創作。他借翻譯《聊齋志異》之名,行自己的創作之實,譯本中有5篇故事無法在《聊齋志異》中找到原文;他「合二為一」,將《山魈》和《蕎中怪》兩篇相似的故事融合譯為Unknown Devils,將《某公》和《三生》兩篇相似的故事融合譯為The Patch of Lamb』s Skin;他為了增加譯文的文學色彩,在譯文中添加了大量原文沒有的景物和場景描寫,在譯文中增加了許多原文沒有的情節;更有甚者,《紅毛氈》這樣情節簡單的小故事,經過他的翻譯,變成了情節跌宕起伏、長達千餘字的故事。鄺如絲翻譯《聊齋志異》中「異史氏曰」時,考慮到讀者的理解接受能力,要麼在譯文中完全刪除「異史氏曰」;要麼概括譯出「異史氏曰」中能夠表達作者思想觀點的精華部分,捨棄其中抽象的評論和艱澀的文化典故;要麼根據原文的內容「重寫」「異史氏曰」;有時,為了讀者更好地理解原文故事內容和主題,鄺如絲會在譯文中增加原文沒有的「異史氏曰」,如《郭秀才》一文講述了郭秀才山野迷路遇怪的故事,文後並無「異史氏曰」,鄺如絲翻譯時增加了如下一則 「異史氏曰」:「A commentator says if a man loses the right path and truly seeks it, the right path itself stretches forth to find him. Then after tarring a while, suddenly he wakes, and before his eyes lies the Great Path」。Benjamin Chia的譯本對象讀者是青少年或者非英語國家初學英語之人,為使其譯文明白易懂,他幾乎是在原文故事情節的基礎上重寫譯文。閔福德儘力忠實於原文,即使如此,他在譯文中也刪減了原文的「異史氏曰」。不過,閔福德譯本後有長達63頁的注釋,其中翻譯了部分故事中的「異史氏曰」,或者摘譯其中最能體現故事主題的部分。因此,雖然以上這些譯文為《聊齋志異》在英語世界傳播作出了重大貢獻,但由於翻譯中存在操縱現象,在一定程度上遮蔽了《聊齋志異》的本來面目。同以上這些西方譯者不同,宋賢德翻譯《聊齋志異》時,力倡尊重原文。在同筆者的通信交流中,他坦言自己不贊同以往有些譯者刪減原文中十分重要的「情色」內容。他也強調,翻譯過程中,他所遵循最重要的原則是儘力忠實於蒲松齡的語言表達。他也希望所有從事漢譯英的人在翻譯過程中能夠尊重中國文化,不要在中國文化上面強加英美價值觀和文化色彩。因此,翻譯過程中,他盡最大努力忠實於原作,譯文中少有操縱現象,這對於向英語世界還原《聊齋志異》本來面目至關重要。

「異化」特色及不足之處

翻譯策略可分為兩種:「歸化」和「異化」。前者指一種「在翻譯中採用透明、流暢的風格、最大限度地淡化原文陌生感的翻譯策略」;後者指一種「在一定程度上保留原文的異域性、故意打破目標語言常規的翻譯」。翻譯到底該採取何種策略?譯者不同,見解各異。縱觀170餘年的《聊齋志異》英譯史,可以發現,從19世紀40年代到20世紀50年代,譯者以西方人士為主,受當時歷史文化語境以及意識形態的影響,歸化翻譯策略一統天下;20世紀60年代以後,隨著越來越多的中國譯者加入到《聊齋志異》英譯隊伍,以及受「文化多元化發展」潮流的影響,異化翻譯策略使用越來越頻繁,漸可以與歸化翻譯策略分庭抗禮。

宋賢德翻譯《聊齋志異》時提倡異化翻譯策略。他在譯本「前言」中明確指出:「我努力忠實地跟隨蒲松齡的句法、標點符號和措辭……我反對將蒲的作品地道化,因為我發現,那些追求使用譯者同時代的人使用的俚語和口語的翻譯通常經不起時代的考驗」。在同筆者的交流中,他舉了一個例子:翻譯中文的度量衡單位時,他沒有採用英語的度量衡單位,而是先音譯,再注釋,如將「里」音譯為「li」,再加上適當的注釋,而不是採用英語中的「mile」。他希望,通過這種方式,讀者可以學到更多的中國文化。研讀宋賢德的譯文,可以發現,其最突出的特點是盡最大努力保留中國語言文化異質成分,其異化翻譯策略堪稱所有《聊齋志異》英譯的典範。以下三個方面可以典型體現宋賢德的異化翻譯策略:「異史氏曰」的翻譯、故事標題的翻譯、中國特色辭彙和文化負載詞的翻譯。

《聊齋志異》中,蒲松齡借「異史氏」之口,抒發自己的情感、表達自己的觀點,因此,「異史氏曰」對於讀者理解故事主旨至關重要,是《聊齋志異》故事不可分割的一部分。但是,蒲松齡在「異史氏曰」中旁徵博引,這對讀者、尤其是譯者來說是一個很大的挑戰。因此,以往譯者翻譯《聊齋志異》故事時,對此大多採取迴避策略,在譯文中刪減「異史氏曰」,是翻譯操縱的典型例證。有少數譯者翻譯了「異史氏曰」,但大都會採取歸化翻譯策略。宋賢德坦言,翻譯《聊齋志異》過程中最大的挑戰來自於「異史氏曰」。不過,他迎難而進,儘力在譯文中再現「異史氏曰」。例如,《勞山道士》是《聊齋志異》中名篇,也是譯者喜歡翻譯的故事。據筆者統計,目前已有15篇不同譯者翻譯的《勞山道士》英譯版本,其中,9篇譯文中刪掉了故事後的「異史氏曰」,6篇譯文中保留了「異史氏曰」。6篇「異史氏曰」譯文中,4篇採取了歸化翻譯策略,只有宋賢德以及梅丹理和梅維恆的譯文採取異化翻譯策略。例如,《勞山道士》「異史氏曰」中有以下句子:「今有傖父,喜痰毒而畏藥石」。宋賢德將其翻譯為「Take, for instance, a crude official, the kind who』s happy to choke down poison but afraid of taking medicine」,採取了異化翻譯策略。而其它譯本則採取了歸化翻譯策略,如楊憲益等人譯本以及莫若強等人的譯本翻譯為「Nowadays some shameless men indulge in carnal desires, refusing to accept honest advice」;盧允中等人的譯本翻譯為「Now there is a foolish fellow who prefers evil to good」;而鄺如絲的譯本直接將整個「異史氏曰」改寫為「A commentator says that if you seek to learn, lacking perseverance and discipline, and then set out to make a display to the world, you may end as Wang did. Not only crazy people but a hard wall」。

《聊齋志異》中,有許多故事的標題取自其中的主人公或人物,如《嬰寧》《曾友於》《阿霞》《紅玉》《任秀才》《鍾生》,等等。以往西方譯者大多以歸化策略翻譯這種類型的標題。具體作法有如下幾種:一是根據故事情節重新創造英語標題,例如,翟理斯將《王成》譯為The Fighting Quails,《香玉》譯為The Flower Nymphs,《聶小倩》譯為The Magic Sword,《孫必振》譯為A Chinese Jonah,《張誠》譯為The Lost Brother,《賈奉雉》譯為A Rip van Winkle,《牛成章》譯為The Faithless Widow,等等;喬治·蘇利耶·德·莫朗將《汪可受》譯為Through Many Lives,《魯公女》譯為Love Rewarded,《王十》譯為The River of Sorrows,《庚娘》譯為The Marble Arch,《王六郎》譯為The Spirit of the River,《金生色》譯為The Fault and Its Consequences,等等;閔福德將《葉生》譯為Friendship Beyond the Grave,《董生》譯為Fox Enchantment,《聶小倩》譯為The Magic Sword and the Magic Bag,《黃九郎》譯為Cut Sleeve,《連瑣》譯為Twenty Years a Dream,等等。二是根據中文人名的內涵採用意譯法翻譯,例如,梅丹理和梅維恆將《阿寶》譯為Precious,《黃英》譯為YellowBloom,《和生》譯為Scholar Harmony,《鳳仙》譯為Phoenix Sprite,等等。三是先音譯,再根據故事內容加上適當的解釋,如鄺如絲將《阿寶》譯為Ahpao and her Foolish Lover,《牛成章》譯為Niu Chengchang and his Faithless Widow,《恆娘》譯為Hengniang』s Advice to a Neglected Wife,《宦娘》譯為Huanniang and her Lute Master,等等。而宋賢德翻譯這種類型的標題時,幾乎全都採取了異化翻譯策略,即用漢語拼音音譯,如將《鳳仙》譯為Fengxian,《阿寶》譯為ABao,《伍秋月》譯為Wu Qiuyue,《香玉》譯為Xiangyu,《庚娘》譯為Gengniang,等等。此外,宋賢德翻譯其它類型的標題時也「努力忠實地跟隨蒲松齡的句法、標點符號和措辭」。以《考城隍》的翻譯為例,宋賢德將其譯為Taking the Examination to Become Town God,翟理斯譯為Examination for the Post of Guardian Angel,梅丹理和梅維恆譯為Candidate for the Post of City God,阿連碧譯為The Apotheosis of Sung Chow,布蘭特(J. Brandt)譯為Examination for the Post of Guardian God,閔福德譯為An Otherworldly Examination。相比其他譯者的譯文而言,宋賢德的譯文異化痕迹明顯。

《聊齋志異》中有大量的中國特色辭彙和文化負載詞。翻譯這些詞語時,宋賢德基本上都是採取異化翻譯策略,具體作法是先音譯/直譯,再加註,既保留中國文化,又便於讀者理解。例如,「秀才」、「舉人」、「進士」是《聊齋志異》中出現最頻繁的三個中國特色辭彙。此前西方譯者翻譯時,大多會套用英語中的bachelor』s degree, master』s degree, doctor』s degree,是典型的歸化翻譯策略。而宋賢德將它們分別音譯為xiucai, juren, jinshi,然後再分別加上注釋:Xiucai: The lowest degree conferred on successful candidates under the old civil service examination system;Juren: A successful candidate in the provincial examination under the former civil service examination system (the text actually reads xiaolian, the term used during the Ming and Qing dynasties);Jinshi: A successful candidate in the metropolitan (held in the capital) civil service examination,異化色彩鮮明。再如,《聊齋志異》中有許多表達引經據典,富含中國文化色彩。翻譯這些語言表達時,與此前西方譯者多採取歸化策略不同,宋賢德通常採取異化策略,先直譯,再注釋,茲舉2例比較如下:

[例1] 母審之確,乃曰:「此子才名亦不惡,但有相如之貧。擇數年得婿若此,恐將為顯者笑。」(《阿寶》)

[Version 1]Her mother carefully verified the report』s accuracy, then said, 「This young man』s reputation for talent isn』t bad, but he』s as poor as Xiangru. If after several years of searching we choose a soninlaw like this, I』m afraid the prominent families will laugh at us.」

[Note] Xiangru: Sima Xiangru (179113 B.C. E.), a famous poet who was impoverished but successfully wooed the wealthy widow, Zhuo Wenjun, with his lyrics while playing the zitherlike qin.

[Version 2] The mother, upon careful inquires, said: 「Sun is wellknown as a man of talent, but he is extremely poor; and to get such a soninlaw all our efforts would, if fear, make us the laughingstock of our aristocratic friends.」

「相如之貧」典指中國古代的司馬相如和卓文君。司馬相如是漢代辭賦家,雖然其人文才超群,但是家境貧寒;卓文君是富家女,為司馬相如文才和音樂才能所動,不顧其家境貧寒,與其私奔,兩人靠在家鄉賣酒過日子。後來,中國人要表示某人家境貧寒,通常就用「相如之貧」。翻譯時,宋賢德採取異化翻譯策略,先直譯為「he』s as poor as Xiangru」,然後再在腳註中為讀者解釋司馬相如和卓文君的典故。而鄺如絲捨棄了原文的文化意象,只譯出其中的含義「extremely poor」,是典型的歸化翻譯策略。

[例2] 龍君乃曰:「先生文學士,必能衙官屈、宋。欲煩椽筆賦『海市』,幸無吝珠玉。」(《羅剎海市》)

[Version 1] The Dragon Lord then declared, 「Sir, you』re obviously a literary scholar, capable of outdoing even the ancients Qu Yuan and Song Yu. I』d like to trouble you to create a poem about our 『Sea Market,』 and hope you won』t hold back on your masterly versifying.」

[Note] Qu Yuan and Song Yu: Qu Yuan (c. 340278 B.C.E.), renowned poet and unsuccessful statesman, is commemorated with the Dragon Festival, marking his suicide on the fifth day of the fifth lunar month. Song Yu, flourishing circa 300 B.C.E., a poet famous for his elegiac verse, was Qu Yuan』s nephew, and was a government Minister like his uncle.

[Version 2] 「Sir. For a talented scholar like yourself. I venture to ask for a few stanza upon our seamarket. Pray do not refuse.」

原文「衙官屈、宋」中的「屈」指中國古代大詩人屈原,「宋」指中國古代著名辭賦作家宋玉。此二人都以文才出眾而聞名於世。「衙官屈、宋」意思是「文才超過了屈原和宋玉」,即一個人的文才十分出眾。翻譯時,宋賢德先直譯為「capable of outdoing even the ancients Qu Yuan and Song Yu」,然後再增加腳註,為讀者解釋屈原和宋玉兩人的背景知識,是典型的異化翻譯策略。而翟理斯處理原文中的典故時採取了歸化翻譯策略,捨棄了原文中「屈原」和「宋玉」這兩個文化意象,只譯出「衙官屈、宋」的含義:「talented scholar」。

儘管宋賢德掌握了《聊齋志異》的精髓,譯文整體水平很高。但是譯無完譯,也有些地方,由於譯者對原文內容理解出現偏差,或者對中國文化背景知識缺乏足夠的了解,導致譯文出現偏差,現舉兩例如下:

[例3] 道人竊聽良久,無聲,始漸出,見客卧地上。燭之死,然心下絲絲有動氣。(《屍變》)

[Version] The monks listened for a good long time, and upon hearing no further sound ventured out to see the man lying on the ground. They saw he was near death, like a candle burning out, but his heart was still beating slightly.

原文中的「燭之死」意思是「道人拿著蠟燭照看,發現客人(快)死了」。因此,譯文「like a candle burning out」有誤,可改為「With a candle, they saw he was near death」。

[例4] 長山李公,大司寇之侄也。宅多妖異。嘗見廈有春凳,肉紅色,甚修潤。李以故無此物,近撫按之,隨手而曲,殆如肉耎。(《宅妖》)

[Version] In Changshan lived a Master Li, the nephew of an important Ming dynasty Minister of Justice. His house there was full of weird goblins. One day he spotted a long, narrow wooden bench of a meaty red color that looked curiously decorated and smooth. Since Li knew that the thing hadn』t been there before, he approached to touch and prod it, but immediately knew something was wrong, for it felt horribly like soft flesh.

原文中「大司寇」指李化熙,他是明朝崇禎年間進士,明朝時官至四川巡撫。後歸順清朝,官至刑部尚書。因此,譯文「an important Ming dynasty Minister of Justice」有誤,可改為「an important Qing dynasty Minister of Justice」。此外,原文中「隨手而曲」的意思是「(春凳)隨手勢彎曲」,譯文「but immediately knew something was wrong」有誤,可改為「but it bent immediately to avoid his touch」。

不過,瑕不掩瑜,宋賢德為讀者奉獻了一個精彩的《聊齋志異》全譯本。勞佛評價翟理斯譯本時說過:「即使翟理斯教授只留給我們這樣一本引人入勝的書,我們也會對他致以永久的謝意」。

在此,我想將這句話用在宋賢德身上:「即使宋賢德只為我們翻譯了這樣一本引人入勝的書,我們也會對他致以永久的謝意」。

有人認為,理想的漢籍英譯最好具備以下幾個條件:翻譯模式首選「順譯」,確保譯文通順;挑選學者型譯者,確保譯文準確;最好有中國學者相助。宋賢德翻譯《聊齋志異》,基本符合以上三個條件。不過,如果能有一位經驗豐富的中國譯者同宋賢德合作,幫助審校譯文,那麼,將「燭之死」翻譯為「like a candle burning out」,將「清朝」翻譯為「明朝」,將「隨手而曲」翻譯為「but immediately knew something was wrong」這樣的偏差可能不會出現。因此,筆者希望,在以後中國文化「走出去」戰略實施過程中,中外譯者能通力合作,向世界「講好中國故事、展示中國魅力」,增強中國文化軟實力和國際競爭力。

作者簡介

李海軍(1977—),男,湖南邵陽人,博士,湖南文理學院外國語學院教授,典籍英譯與翻譯研究所所長,長沙理工大學兼職碩士生導師,主要研究方向為翻譯理論與實踐。

蔣鳳美(1980—),女,湖南永州人,碩士,湖南文理學院外國語學院教師,主要研究方向為翻譯理論與實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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