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子論「知行合一」:知之者不如好之者,好之者不如樂之者
朱子註解此章引尹氏之言曰:「知之者,知有此道也。好之者,好而未得也。樂之者,有所得而樂之也。」
朱子又引張敬夫(張栻,字敬夫,號南軒)之言曰:「譬之五穀,知者知其可食者也,好者食而嗜之者也,樂者嗜之而飽者也。知而不能好,則是知之未至也;好之而未及於樂,則是好之未至也。此古之學者,所以自強而不息者歟?」
一
「知之」、「好之」再到「樂之」,三者境界上有高下。應該以「終」觀「始」,以最高境界「樂之」為核心解讀「好之」與「知之」,才有個頭腦。而尹氏所注,以「知之」為基礎逐層過渡到「好之」、「樂之」,未盡本章主旨。
孟子曰:「君子深造之以道,欲其自得之也」;「自得之,則居之安;居之安,則資之深;資之深,則取之左右逢其原」。「生知」既是工夫,也是本體,「生知」是後天學問工夫成為可能的內在根據,故應以「生知」為根本來提撕「學知」與「困知」工夫。
孔子不言「性」與「天道」,只點到「樂之」,正如說自己「非生而知之」,只是能夠做到「好學不倦」。孟子在「樂之」的基礎上更拔高一層。孟子曰:「中天下而立,定四海之民,君子樂之,所性不存焉。君子所性,雖大行不加焉,雖窮居不損焉,分定故也」。
二
「知之者不如好之者,好之者不如樂之者」,這句話就蘊含著「知行合一」的思想。
所謂「知之」,「知」字義淺,這是決裂「行」而言「知」。所謂「好之」,一般認為「好」只屬於內心的感受,其實這裡是在說「行」。但「好之」又不同於一般的行為或行事,而是心上工夫,合於「知」而言「行」。從「知之」過渡到「好之」,在《大學》即是「知至而後意誠」,或如《中庸》所謂「自明誠,謂之教」。
孔子曰:「知者樂,仁者壽」。孟子曰:「反身而誠,樂莫大焉」。陽明先生既曰「知是心之本體」,又曰:「樂是心之本體」。所謂「樂之者」,即是「知」經由「行」再回到「知」,陽明先生所謂「行者知之成」,即是此意。此「知」已經升華為「德性之知」,能初步體會到心體之樂、德性之樂。
子在齊聞《韶》,三月不知肉味,曰:「不圖為樂之至於斯也」。子曰:「回也,其心三月不違仁」。前者是「長處樂」,後者是「久處約」,兩處「三月」不是實指,而是取其「連綿恆久」之義分別來說「學」與「樂」。孔顏之好學與孔顏之樂是相統一的,學是學此樂,樂是樂此學。
冉求曰:「非不說子之道,力不足也」。冉求沒有修道之心,沒有為學之志,且為自己不精進修行而狡辯。孔子的回答是:「力不足者,中道而廢,今女畫」。孔子說「今女畫」,一方面是對「力不足也」一句進行否定,如果把修道比作行路,冉求根本就不曾邁過腳。另一方面,孔子也是否定了前一句「非不說子之道也」。
《學記》曰:「雖有嘉肴,弗食,不知其旨也;雖有至道,弗學,不知其善也」。又曰:「人不學,不知道」。冉求不力行,焉能知「道」?不知「道」,焉能樂道?故冉求於孔子之道,不能「知」,也不「悅」。
三
孔子曰:「蓋有不知而作之者,我無是也。多聞擇其善者而從之,多見而識之,知之次也」。孔子無不知而作,也是在說知行合一。知行合一,此「知」可上達「仁」,多聞多見,為「知之次也」,橫渠先生區分「德性之知」與「聞見之知」,其義即取自《論語》此章。
「德性之知」與「聞見之知」,兩種類型的「知」雖然有高下之分,但也不是完全割裂的。陽明先生曰:「大抵學問功夫只要主意頭腦是當,若主意頭腦專以致良知為事,則凡多聞多見,莫非致良知之功。蓋日用之間,見聞酬酢,雖千頭萬緒,莫非良知之發用流行,除卻見聞酬酢,亦無良知可致矣」。(《答歐陽崇一》)
孔子說「知之者不如好之者」,語意婉轉,為聞見之知留有餘地。張南軒先生曰:「知而不能好,則是知之未至也」。把「知」字意思拔高了一層,「知至」即是《大學》所謂「知本」或「知止」。陽明先生曰:「知而不行,只是未知」。語氣決絕,站在知行合一高度說「知」,即是「德性之知」。
「知之者不如好之者,好之者不如樂之者」, 「知之」不一定就是「聞見之知」,而是主要從「知者行之始」這個意義上來界定「知之」。體察孔子說這句話的用意,是藉助「好」與「樂」來提撕「知」,讓此「知」有個頭腦,由博反約,下學上達,一步步向「仁」去躍遷。
孔子曰:「知者利仁」。「利」是「知」上達「仁」之階梯,從義理上體會「好之」與「樂之」,「好」與「樂」均是落在「利」上用工夫。
或者說,從「知之」過渡到「好之」與「樂之」,「知」為一貫工夫,由粗而精,由淺入深,三者都是在說「知」。《中庸》曰:「或生而知之,或學而知之,或困而知之,及其知之,一也」。
四
孔子曰:「未『知』,焉得『仁』?」這個「知」是入於「仁」的必要條件,是德性修養的起點,儒家心性工夫須由「知」而入,下學而上達。從「知之」「好之」再到「樂之」,孔子是合於「行」而言「知」,目的是告訴學者,不要停留在聞見之知與博學多識上,而是要契入德性之知。
孟子曰:「天下之言性也,則故而已矣,故者以利為本。所惡於智者,為其鑿也」。 孟子為何以「故」說「性」?因為離開「故」而說「性」,只是懸空想個本體,須知,「堯舜性之」只是「湯武反之」入於精微。隨後,孟子以「利」來界定「故」,曰:「故者以利為本」。這正與孔子所謂「知者利仁」相呼應,從義理上體會,「故」即是「知」,只是通常對「性」言「故」,對「仁」言「知」。
孟子把「故」與「智」區分開,「故」可上達於「性」,而「智」則是穿鑿用智,陷於支離決裂。孟子最後以大禹治水為例來闡發「利」,「禹之行水也,行其所無事也。如智者亦行其所無事,則智亦大矣」,啟發學者如何入手做工夫。子曰:「有能一日用其力於仁矣乎?我未見力不足者」。「用其力於仁」,此是孔子為學者指示學問工夫之頭腦。「未見力不足者」,也是間接點出「利」。
這個以「性」與「仁」提撕的「知」,常人是難以體會到的,一般都落在「聞見」「知覺」或「知見」上,不是被感覺牽引而放溺其心,就是襲取於外,追求博學多識,於孔門之學則不得其門而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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