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父80歲時背誦《琵琶行》的錄音

2013年，我曾利用暑假（當時我在湖北宜昌當老師）在家的機會，經祖父同意用錄音筆為他更是為我採錄保存了一些老人回憶往事和閑談的內容。其中一段祖父背誦《琵琶行》的錄音給我留下的印象最深。那年祖父已屆80高齡，身體瘦弱，用他自己的話說，早已是「耳不聰目不明」。但他為了避免自己閑居無事而易患老年痴呆，堅持每天讀書背書。他甚至翻出我的高中語文課本，大段大段背誦書中的古詩文名篇。即便是需要藉助老花鏡和放大鏡才能逐字逐句辨識的晦澀篇目，他也下決心一點點去啃。早上背了下午忘，今天忘了明天再背，他就這樣反覆記憶著。

祖父

那幾年只要我一放假在家，他就會主動要求我聽他背誦古詩文，並指出錯漏之處。其實在更早的時候，我們祖孫二人就已經習慣這種相互監督的學習方法了。祖父最令我佩服的是，他能將《紅樓夢》中林黛玉的《葬花吟》和金陵十二釵的判詞以及書中多處的對聯、詩詞全背下來。而我自己高中時都沒有全文背誦，工作後又早已忘卻大半，諸如白居易《琵琶行》這樣的長詩，他居然在耄耋之年還能全文拿下。雖然在背誦過程中，他背錯了一些字詞，也背漏了兩處。但這些錯誤都不是硬傷，並不影響詩句的理解和文意的表達。如果在背誦中我及時提醒他的話，他會發揮得更好。

攝於2013年

因為那天的背誦來得突然，我沒有早早做好準備，當我打開錄音筆時祖父已經背完了十多句。以下是錄音文件，並附《琵琶行》全文，括弧標註是祖父背誦過程中的錯漏之處。

潯陽江頭夜送客，楓葉荻花秋瑟瑟。主人下馬客在船，舉酒欲飲無管弦。醉不成歡慘將別，別時茫茫江浸月。忽聞水上琵琶聲，主人忘歸客不發。尋聲暗問彈者誰？琵琶聲停欲語遲。移船相近邀相見，添酒回燈重開宴。千呼萬喚始出來，猶抱琵琶半遮面。

轉軸撥弦三兩聲（錄音從此處開始），未成曲調先有情。弦弦掩抑聲聲思，似訴平生不得志。低眉信手續續彈，說盡心中（終生）無限事（經我提示記起）。輕攏慢捻抹復挑，初為霓裳後六幺。大弦嘈嘈如急雨，小弦切切如私語。嘈嘈切切錯雜彈，大珠小珠落玉盤。（漏掉此兩句）間關鶯語花底（下）滑，幽咽泉流冰下難。冰泉冷澀弦凝絕，凝絕不通聲暫歇。別（似）有幽愁暗恨生，此時（處）無聲勝有聲。銀瓶乍破水漿迸（流），鐵騎突出（鐵馬？？）刀槍鳴。曲終收撥（曲罷一撥）當心畫，四弦一聲如裂帛。東船西舫（左船右舫）悄無言，唯見江心秋月（秋月江心）白。（此處的雜音是祖母做飯時的切菜聲）

祖父祖母合影

沉吟放撥插弦中，整頓衣裳起斂容。自言（雲）本是京城女，家在蝦蟆陵下住。十三學得琵琶成，名屬教坊（教坊名屬）第一部。曲罷曾教（還學）善才服，妝成每被秋娘妒。五陵年少（少年）爭纏頭，一曲紅綃不知數。鈿頭銀篦擊節碎，血色羅裙翻酒污。今年歡笑復明年，秋月春風等閑度。弟走從（參）軍阿姨死，暮去朝來顏色故。門前冷落鞍馬稀，老大嫁作商人婦。商人重利輕別離（離別），前（上）月浮梁買茶去。去來江口（頭）守空船，繞船月明（明月繞船）江水寒。夜深（深夜）忽夢少年事，夢啼妝淚紅闌干。

攝於2013年

我聞（聽）琵琶已嘆息，又聞此語重唧唧。同是天涯淪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識！我從（於）去年辭（離）帝京，謫（應讀zhe）居卧病潯陽城。潯陽地僻（偏僻）無音樂，終歲不聞絲竹聲。住近湓江地低濕，黃蘆苦竹繞宅生。其間旦暮聞何物？杜鵑啼血猿哀鳴。（漏掉此兩句）春江花朝（朝花）秋月夜，往往取酒還獨傾。豈無山歌與村笛？嘔啞嘲哳難為聽。（祖母沒有注意到我在錄音，給我說話）今夜聞君琵琶語，如聽仙樂（勝聽仙曲）耳暫明。莫辭（走）更坐彈一曲，為君翻（猶豫後，將「翻」背成「譯」）作《琵琶行》。感我此言（行）良久立，卻坐促弦弦轉急。凄凄不似向前聲，滿座重聞（聞罷）皆掩泣。座中（在座）泣下誰最多？江州司馬青衫濕（濕青衫）。

我與祖父祖母的合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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