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起一見如故,一見鍾情太輕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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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年春天,杜甫在長安,想起了客居山東的李白。一個人默默喝酒,春風拂過,看著遠處柳枝漸漸有了輕微的綠色,他心裡想,何時才能與李白大哥一醉方休呢?
想起在洛陽初相識,想起在東魯再聚首,想起一起攜手遊山玩水,想起一起舉杯暢飲夜論詩,那是多麼與春天呼應而又默契的時光。
白也詩無敵,飄然思不群。
清新庾開府,俊逸鮑參軍。
渭北春天樹,江東日暮雲。
何時一尊酒,重與細論文。
內心越來越濃的記憶春水一樣波瀾泛起,杜甫揮毫寫下這首《春日憶李白》。
何時一尊酒,重與細論文。友情和思念,就這樣沉靜的蘊含在這平實樸素的敘說里,你看不到杜甫的內心思緒,仔細品味,你卻有一種欲說還休悵然若失,甚至有忍不住流淚的衝動。
這是友情的力量,這也是詩歌的力量。
2/
山高水長,日夜流轉。
杜甫在春天寂寞獨酌的時候想起李白,李白也剛好在秋風蕭瑟時節獨自把盞之際想起杜甫。
我來竟何事,高卧沙丘城。
城邊有古樹,日夕連秋聲。
魯酒不可醉,齊歌空復情。
思君若汶水,浩蕩寄南征。
實在閑極無聊,我到沙丘城到底幹什麼來了?淡薄的魯酒,一杯又一杯的喝下去,為什麼偏偏喝不醉呢?齊國美女的歌舞,演繹得如此熱烈,卻依然無法排遣內心的愁緒。
想起遠在長安的杜甫,李白只有把對杜甫的思念寄託於滾滾南流的河水,綿綿不絕,晝夜不舍。
杜甫對李白的思念不動聲色,平靜之中掩春雷。李白對杜甫的思念深沉濃烈,筆落之處驚秋雨。
若論對朋友的思念,還有多少表達會超越李白與杜甫1300年來帶給我們的感動呢。
3/
法國時尚大牌創始人紀梵希離開了,有人說,他終於可以與先他離開的奧黛麗·赫本相聚、廝守。
這樣說,或多或少顯示了言說者對美好愛情故事的嚮往與祝福,也或者顯示了他對紀梵希或多或少的同情。
在我看來,這樣的言辭幾乎就是對紀梵希的褻瀆,以他對赫本的愛,又怎麼能是這樣一種淺薄和自以為是的論調能夠表達的。
他可以終身不娶,為赫本無數次用心做著嫁衣,親手扶棺送赫本走向另外一個世界。
他沒有說過他愛她,他也從沒有在意過世人庸俗的眼光和非議。因為他是紀梵希。
我並不認為紀梵希對赫本的愛,是愛情,我更認為他們之間的愛,是友情。
赫本說,我穿上他為我設計的衣服,我就是安靜的。
紀梵希說,真正愛一個人的時候,是寂靜的。
真愛,才會讓愛露出最純正本真的樣子,不摻一絲一毫的雜質,愛情如此,友情同樣如此。
所以杜甫說,何時一尊酒,重與細論文。
所以李白說,思君若汶水,浩蕩寄南征。
李白和杜甫寫給對方的這些詩歌,適合在春天的黃昏或秋天的傍晚,一個人,一杯酒,靜靜的品味,品到動心處,端起杯一飲而盡,然後輕輕為自己把杯中的酒添滿。
4/
醉別復幾日,登臨遍池台。
何時石門路,重有金樽開。
秋波落泗水,海色明徂徠。
飛蓬各自遠,且盡手中杯。
山東之別,這是李白寫給杜甫的一首詩。在這首詩中,沒有肆意的想像和誇張的比喻,只是以筆寫心,心裡在想什麼,筆下就記錄什麼,這種表達在李白詩歌中並不多見。
真愛,無需刻意張揚和標榜,真正的友情,又何嘗不是如此。
在李白杜甫的各自一生中,他們共同相處的時間並不長,真正聚首的日子更是屈指可數,這為他們彼此思念創造了條件,否則也許就沒有這些經典詩歌了。
一見如故,用來形容李白與杜甫,再恰當不過,他們的相遇,有點與賀知章遇見李白相像。一見如故,初相見,就像相識多年的老朋友,這是多麼美好和幸運的事。
遺憾的是,這種相見是真正的奢侈品,很多人終其一生也遇不到一個一見如故的人。
與一見如故相比,一見鍾情就顯得多少有些輕浮,甚至有些瞎貓碰見死耗子的感覺。傳奇的愛情故事聽多了,浪漫的愛情劇看多了,往往讓人從一見鍾情的雞湯開始,然後毫無例外的以一拍兩散的狗血結局。
說得有點遠了。
李白與杜甫一見如故,所以他們才留下千古絕唱無數。這才是傳奇。
5/
有人說,杜甫對李白是真友情,而李白對杜甫是假友情。
依據是,杜甫一生為李白寫了20多首詩歌,而李白一生才為杜甫寫了3、5首,以此證明至少是杜甫對李白的情誼更深厚更真摯一些。
持這種論調的人,顯然是至今從沒有過一見如故這種神奇而又幸福體驗的人。
事實上,我把持這種論調的人都歸為一類病人,這類病人有個猛一看上去很另類的名字——腦殘粉。
比如對誰喜歡到相當程度,就管人家叫爸爸,叫媽媽,也不管人家缺不缺你這個腦殘子、女;比如對誰喜歡到相當程度,就揚言非他不嫁非她不娶,更不管人家是渣男還是渣女……
余亦東蒙客,憐君如弟兄。
醉眠秋共被,攜手日同行。
杜甫重遊齊魯,李白不僅親自陪同,還親熱的拉著杜甫的手一起遊山玩水,一醉方休之後可以蓋一床被子酣睡。如果不是真友情,李白杜甫斷然不會如此親密。
見證友情,又何須過多往來的言語!
只要他們彼此都在對方心裡,就已經足夠。
而腦殘粉恰恰相反,他們把膜拜的對象放在心裡,而那些被膜拜者又把他們放在了什麼地方?誰腦殘誰知道。
6/
李白一生,關注友情勝於關注他自己。
在李白的文字中,很難見到他提及自己的父母和兄弟姊妹。
在腦殘粉的論調中,李白自然又是一個大逆不道的不孝之徒。
這樣想來,在無聊的西方節日母親節父親節里,把自己父母都綁架到朋友圈炫耀孝心的人,都比李白強得太多了。
可是,李白在他的詩歌里,曾經寫過一位老母親——別人的老母親。
我宿五松下,寂寥無所歡。
田家秋作苦,鄰女夜舂寒。
跪進雕胡飯,月光明素盤。
令人慚漂母,三謝不能餐。
——《宿五松山下荀媼家》
這一年,李白61歲,晚景落寞凄涼,夜宿五松山下一位姓荀的老媽媽家中,受到同樣貧寒凄苦的老人家熱情款待,想起田家終年勞作不易,李白食不下咽,哽咽著再三道謝。
那一刻,李白也許想起了他自己的母親,可是他心中還是這陌生的老媽媽,還是天下蒼生。
李白的愛,是大愛。他把對父母和家人的愛,都深深的隱藏在了內心深處。
聞一多先生曾經將李白與杜甫的相遇,比作是太陽和月亮的相會。一個如炎炎烈日,其詩韻光照乾坤,一個如朗朗明月,其文意幽深沉鬱。
韓愈曾說,李杜文章在,光焰萬丈長。
1300年來,他們依然是唐詩天空中的太陽和月亮,仰望著他們,羨慕著他們的友情,崇拜他們文字里永不枯竭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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