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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出玉門】第六十四集

——第六十四集

前台里坐了個中年女人,眉眼平淡到像一張白紙,她把一張硬紙板拍過來:「十一點之後沒電,沒電之後不要在公共區域走動,否則出了任何事,死傷自理,概不負責。用水、洗澡、上廁所,都在一樓……這張單子上是我們感興趣要的東西,你們看看。」昌東看了一下,思忖著車上物資的餘量,拿筆勾了手電筒、醫用藥品、乾電池、鉗子、扳手等幾項。女人挺滿意的:「那足夠住了,具體怎麼換,退房再結。」

昌東選了二樓的大房間,這旅館有幾分說不清道不明的陰氣,住一起會安全些,床不夠可以打地鋪,反正這一趟沒嬌氣的人。放好行李之後,幾個人下樓吃飯,點了幾碗雞蛋面,等面上桌的功夫,四下環看,發現居然有人挨桌做生意:有遞本子給講段故事的、有現場量尺寸給做衣服的,還有賣公雞的。

面上來了,葉流西把口罩往上推了推,只露一張嘴,挑一筷子面,吃得毫無障礙。昌東正覺得好笑,忽然聽到前台女人尖刻的聲音:「又沒什麼客人,看什麼皮影戲!」回頭一看,李金鰲拎著箱子,正討好似地對那女人說著什麼。那女人不耐煩:「對你們這類人,已經特別優待了,讓你白住不錯了,現在什麼世道,還反過來倒貼你東西請你開戲?總之我們不請,你挨桌問問看吧,客人願意掏錢看戲是客人的事。」

昌東心裡一動:「這類人」是哪類人?為什麼可以特別優待,還能白住?他看向葉流西。已經成了習慣了,有什麼事想找人商量,第一個想到的人一定是她。葉流西也看他,口罩褶皺著堆在鼻子上下,怪滑稽的:「要麼,咱們請他開場戲?」肥唐正埋頭吃得呼哈呼哈,覺得請了浪費:「犯得著請他嘛,東哥也會耍皮影戲,咱們物資是多,那也要省著點用。」

丁柳居然不高興了:「西姐想看,那就請嘛,你那小氣勁兒,算我的,我請!」她一轉頭,叫得嬌嗔無比:「鰲叔,這裡。」李金鰲眼睛一亮,拎著戲箱就過來了,拴在褲帶上的公雞晃來晃去,像個沒生命的裝飾品。他先遞冊子,讓選個故事,冊子一掀,第一條就是《招魂》。昌東問他:「是漢武帝和李夫人的那出故事嗎?」李金鰲點頭:「是啊,這故事是皮影濫觴,從來都是戲冊第一出。」昌東說:「那就這個吧。」李金鰲收起冊子,掀開戲箱做準備,昌東觸目所及,愣了一下。這戲箱里,除了一塊三尺生絹,一個陶塤,一個黑布口袋,居然沒別的東西。這跟他的戲箱真是天差地遠,他的戲箱里,各色牛皮、鑿刀、成品或者半成品的皮影人物、起稿的圖譜、上色的筆、融膠的骨碟……十個指頭都數不過來。李金鰲大言不慚:「看皮影,找我,那是你們找對人了,我現在是不行,但我祖上,那不是吹,當年都伺候過漢武帝看皮影……」

他把戲箱固定到半張,生絹布在箱角上綳得平平整整,箱邊緣都帶黑色拉皮,拉實了扣住,恰和絹布圍成一個沒有漏隙的小舞台。這才拿起那個黑布口袋,扎口微松,湊到拉皮掀開的口處,托住口袋的底,抖了又抖,像是驅趕口袋裡的東西進去。昌東看到一簇簇針尖大小的幽綠色,晃悠悠進了小後台,幕布後一團瑩瑩的光亮,像飄搖的鬼火——小咬?

昌東心跳得厲害,一直盯著幕布看,李金鰲拿過陶塤起了個調,塤音很低,渾厚中帶幾許滄桑,幕布後明暗變換疊加,漸成一道迤儷不絕的長城剪影,有個身材窈窕的女子立於城頭,兩手掩面,搖搖欲墜。葉流西湊到他耳邊,低聲說了句:「我讓柳再加幾個菜,上點酒,待會灌醉了他套話?」昌東點了點頭。葉流西朝丁柳勾了勾手,等她湊過來之後,附到她耳邊正要說話,目光忽然落在李金鰲腰間那隻倒掛的公雞身上。那隻雞不知道什麼時候睜了眼,正在看她。媽的,看什麼看!葉流西一眼瞪回去,那隻雞很鎮定地把目光移開,又把眼睛閉上了。

李金鰲一曲吹畢,眼前所見盡皆渙散,雖然只是一方畫幅,但因著演繹生動,配樂凄婉,倒也讓人心裡激起些許蒼涼。看書看畫,聽戲聽曲,能激起點共鳴,就算不白費。昌東加了張凳子,請李金鰲一起吃飯,加的菜都是蘿蔔土豆花生米,難得有點肉絲雜陳其間——不是不想下血本,實在是捧著錢都沒處買。李金鰲顯然很理解,理解中又生出幾分感激來,客氣了幾句就上桌了。

丁柳在邊上勸酒,這是她強項,一口一個「鰲叔」,一杯一句「你好厲害啊」、「皮影耍得好好看哦」。人一旦上了年紀,就特別喜歡收穫小字輩的崇拜,李金鰲讓她捧得飄飄然,幾杯酒一過,舌頭就有點大了。昌東給他斟酒:「我從前也看過皮影戲,但耍得這麼像的,還是頭一次見。」李金鰲說:「我懂我懂……那種像提線木偶一樣的是嗎?」人一旦喝大了,做什麼都肆意,李金鰲兩臂張開,生硬地上擺下動:「只有關節能動,木不愣登的,耍這種的也有,市集上常見,不入流。」昌東苦笑,覺得這打臉是自找的。

李金鰲撮兩粒花生米放進嘴裡嚼:「就拿《招魂》這故事來說,漢武帝見到幕布後李夫人的影子,愴然泣下,還給了術士無數賞賜,那場景得多逼真?牛皮刻的人,耍線桿帶著才能動,漢武帝能被蒙到?」肥唐也積極發言:「可不是嘛……我以前也納悶呢,心說皇帝怎麼看個皮影戲還當真了,現在才知道,是我沒見過高人出手。」

李金鰲說:「不不不……」他雖然得意,倒還沒忘形:「我還是差遠了,慚愧慚愧。」說著咣啷一聲,扔了塊腰牌上桌面。那塊腰牌銅質,生滿銅綠,形狀像片瓦當,上頭曲曲歪歪的篆字早已被磨得半隱,肥唐還想拿起來細看,李金鰲已經先說話了:「方士牌,我老李家,不是我吹,當初伺候漢武帝看皮影的人叫什麼?李少翁!我姓什麼?李!」

肥唐覺得這名字特耳熟:「這李少翁,是不是被漢武帝殺了的那個?」史載,李少翁招魂之後,漢武帝封他做了文成將軍,過了段時間,覺得這人故弄玄虛,就把他給殺了。李金鰲眼睛一瞪:「胡說八道!怎麼會殺了,那叫進關!我老李家不進關,哪來的皮影隊啊。」他端起酒杯,驀地悲從中來:「可惜啊,我祖上這支姓李的,不爭氣,皮影術的絕學,只學了皮毛……要是得了真傳,我現在,也有鐵皮車坐……」

他打了個酒嗝,杯里的酒撲了滿手,大概是覺得可惜,低頭去舔。昌東不動聲色:「你說的皮影隊,就是來往關內外的九人商隊吧?」李金鰲嘿嘿笑,頓了頓沖昌東挑大拇指:「開鐵皮車的,果然不簡單,知道這事的,都是人上人。」他輕蔑地朝別桌的人掃了幾眼,壓低聲音,神秘兮兮:「那些小老百姓,哪會知道皮影隊這事啊,出關一步血流干,沒錯,人是出不去,自古以來,出來進去的都是皮影隊……」

明白了,皮影棺里裝的,確實是如假包換的皮影人,九人一組,踩開一條聯通關內關外的步道。葉流西笑了笑:「我有點想不明白啊……」口罩堵著她的鼻子,說話的聲音有點嗡嗡的:「漢武帝費那麼大勁,把人送進來,大門一鎖得了唄,何苦還留條通道,允許皮影人進進出出的。」

李金鰲冷笑一聲:「這就是漢武帝的聰明之處了。當時的玉門關內,那叫絕境,方士、羽林衛、妖鬼、罪犯,都送進來,前兩類人有本事,後兩類人有反心。我問你,對聖上效忠能管用幾年?這些人要是聯手反了怎麼辦?皇帝不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嗎?最高明的法子,是讓你心甘情願守在這。」

「開了這條道,等於是允許你稱王,環境雖然惡劣點,但是奴僕、封地、錢都有了,不耽誤享受關外的新興玩樂,還沒人管,也不受法令約束,擱著你,你會不樂意?」「至於為什麼能進出的是皮影人,一來皇帝念李夫人的情,二來玉門關是人不能出、妖不能出,皮影人非人非妖,能行人事,卻不會興妖孽,最合適不過了。」

葉流西當然沒見識過李少翁的皮影術,但能讓漢武帝感動到泣下,而且瞞過了有生意往來的歷代商戶,應該是真的跟人相差無幾。她拍拍桌子:「看我。」李金鰲莫名其妙。葉流西說:「不覺得我像個皮影人嗎?」李金鰲笑了,笑的嗆了酒:「皮影人和人,是不好分辨,但不是不能分辨:它們不吃不喝都沒關係,破了皮不流血,被火燒也不嫌疼,燒著的味兒像是燒毛髮,你是皮影人?我說的這幾項,你都試試看好了。」

葉流西鬆了口氣。她還真不想自己是皮影人,到時候和那麼多人擠一個皮影棺,怪不體面的。丁柳估摸著酒已經勸得差不多了,生怕他說著說著一頭栽倒,趕緊把關鍵的先提出來問:「哎,鰲叔,老說皮影隊皮影隊,它們從哪出關哪?」她關心門到底在哪。李金鰲嘟嚷:「這種大秘密,哪是我能知道的……」

不知道啊,丁柳泄了氣,再問時就有點懨懨的了:「那你這是,準備往哪去啊?」李金鰲舌頭已經擼不利索了,啪啪兩下子拍在腰間倒吊的那隻公雞身上:「去……小揚州,聽說有人在那……作亂,身為方士……之後,要抓住機會,出人……頭地,我這隻雞,不是普通……雞,神勇無比……」酒勁上頭,終於一頭栽倒,趴在杯盤之上,兀自舒服地舔了舔嘴唇:「神勇……不可多得……」葉流西盯住那隻雞看。也是巧了,那隻雞又在掀眼皮,眼珠子正慢慢往她這邊轉……葉流西一拍桌子:「再看,我把你眼珠子轉出來!」那隻雞倏地閉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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