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不去的是曾經的周末,聊不夠的是曾經的故事
拾讀
拾一寸光陰,讀一段人生
海綿球拍
郊區公共汽車站是熱鬧的。因為這裡的乘客是懷著更明確、更熱切的目的的,所以比市區車站更充滿著生氣。
什麼時候蓋起了這樣的候車的迴廊?這真好。這樣乘客可以不受雨淋日晒,而且這設計得真有巧思,這不太像是個候車的地方,倒更像是個遊覽的地方,這可以減少或沖淡乘客的焦急,使他們覺得生活更為輕快。感謝這位通達人情的工程師。
在迴廊的短欄上坐著一個小夥子,他手裡握著一個全新的海綿球拍。他不看別的候車的人,也不打算買份報。他的眼睛裡有點恍惚,他的握著球拍的手指輕微地但是強烈地在撥動,甚至他的肢體也在隱約地展縮著。(他的坐定的身軀里透露出無窮的姿態)很顯然,他完全浸沉在乒乓球的音樂和詩意里了,幸福的年輕人。
現在是九點半鐘。你一定是一清早就爬起來,帶好了錢,跳上公共汽車,一進城,馬上奔到百貨大樓:「要個海綿球拍!」你拿到球拍,心裡劇烈地跳著,出了門,撕下包拍子的紙,你急切地要用你的手抓住這個拍子,一轉身,立刻又趕到汽車站——你今天將要跟誰賽一場呢?
你要怎樣來試用你這隻嶄新的拍子呢?
我問你,你贊成王傳耀還是贊成姜永寧?我還是喜歡姜永寧,因為……
竹殼熱水壺
這是一個可以入畫的鞋匠。
我有一次拿了一隻孩子的鞋去找他。他不在,可是他的攤子在。他的攤子設在街道凹進去的一小塊平地的南牆之下,旁邊有一個自來水站。有時,他代管水站的龍頭。他不在。
他的攤子後面的牆上一邊掛著一隻鳥籠,一隻黃雀正在裡面剔羽;一邊掛著一個小木牌,黃紙黑字,乾淨鮮明:「×× 製鞋生產合作社第× 服務站」。這個小木牌一定是他親手粘好,親手掛上去的,否則不會這樣的平妥端正,這樣掛得是地方。豐子愷先生曾經畫過幅畫,畫的正是這樣一個鞋匠,挑了一副擔子,擔子的頭是一個鳥籠,題目是:「他的家屬」。這是一幅人道主義的,看了使人悲哀的畫。這個鞋匠叫人想起這幅畫。但是這個鞋匠跟那個鞋匠不同,他是歡快的,他沒有排解不去的優愁。他沒有在,他的攤子在。他的攤子,前面箱子修好的鞋,放得整整齊齊的,後面一個馬扎子。箱子上面壓著一張字條:
鞋匠回家吃飯去了,
取鞋同志請自己撿出拿走。
他不在,我坐在他的馬扎子上掏出一根煙來抽——今天是星期天,請容許我有這點悠閑。
過了一會,他來了。我把鞋拿給他看:
「前面綻了線。」
「踢球踢的!明天取。」
「哎,不行,今天下午我要送他回託兒所!」
他想了一想,說:
「下午四點鐘過了四點我就不在了。」
這雙鞋現在還穿在我兒子的腳上。
每次經過這裡時我總要向他那裡看看。
我從電車裡看出去。他正在忙碌著,帶著他那有條有理,從容不迫的神態。他放下手裡的工作,欠起身來,從箱子旁邊拿起一個竹殼熱水壺,非常欣慰地,滿足地,把水沏在一把瓷壺裡。感謝你啊,製造竹殼熱水壺的同志,感謝你造出這樣輕便、經濟,而且越來越精緻好看的日用品,你不知道你給了人多少快樂,你給了他的,同時又給了我的。感謝我們這個充滿溫情的社會。
文/汪曾祺
圖/林帝浣
摘自《找點樂子》
《找點樂子》
汪曾祺
ISBN :978-7-5402-4735-5
點擊「
閱讀原文
」
,即可購買:
※噎死人的20個段子,治癒了所有不開心,最後一個亮了
※我能想像到的美麗世界,就是能量雖小,也不忘播撒溫暖
TAG:拾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