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征讀唐詩——李白：一生低首謝宣城
宣州謝朓樓餞別校書叔雲
李白
棄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
亂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煩憂。
長風萬里送秋雁，對此可以酣高樓。
蓬萊文章建安骨，中間小謝又清發。
俱懷逸興壯思飛，欲上青天攬明月。
抽刀斷水水更流，舉杯銷愁愁更愁。
人生在世不稱意，明朝散發弄扁舟。
2015年5月，我在看《古詩源》，隨手做了筆記，原話如右：「最近在手機上看《古詩源》，看到某些地方，眼前一亮，心想碰到高手了，一查作者：謝靈運。在謝靈運之前的那些詩普遍沒什麼印象，包括曹植，雖然曹才高八斗，謝才一斗。」
隨後讀到謝朓，又寫下隨想：「謝朓也很厲害，句子瑰奇，恐怕在大謝之上。」
大謝就是謝靈運，小謝就是謝朓。謝靈運家世很顯赫，謝玄的孫子，謝玄是謝安的侄子，謝玄曾在淝水之戰中大破苻堅，一戰揚名。
謝朓與謝靈運同族，謝朓的高祖謝據是謝安之兄。後人按照二人的輩分將二人並稱大小謝，而不是才華。
說起才華，竊以為小謝在大謝之上。鍾嶸在《詩品》中評價小謝：「一章之中，自有玉石，然奇章秀句，往往警遒，足使叔源失步，明遠變色。」這也是為什麼李白多次在詩中提及謝朓的重要原因，如「誰念北樓上，臨風懷謝公」。他一生對謝朓的崇拜無以復加。
清代的王士禎曾作《論詩絕句》，云：「青蓮才筆九州橫，六代淫哇總廢聲。白紵青山魂魄在，一生低首謝宣城。」
謝宣城就是謝朓，謝朓曾在安徽宣城做太守，人稱謝宣城。
李白崇拜謝朓，只是因為他才華出眾嗎？非也。另一個重要原因是，他和李白一樣也是命運不通達，且謝朓於壯年遭誣陷死於獄中，年僅三十六歲。
不過謝朓比李白舒服的一點是，謝朓在他短暫的一生中，絕大部分時間沒遭受什麼挫折，順風順水。
比不上李白的是，齊朝動蕩，哪怕出身貴族，也有族滅之憂。謝朓文採風流，是各方勢力拉攏的對象，很難擺脫政治漩渦，沒李白自在。
李白多次在詩中懷念謝朓，除本文所賞之詩外，還有《謝公亭》、《秋登宣城謝朓北樓》、《秋夜板橋浦泛月獨酌懷謝朓》、《三山望金陵寄殷淑》及《酬殷明佐見贈五雲裘歌》等。
我們知道李白大約在天寶早期被「賜金放還」，從此周遊大唐河山，放浪形骸。天寶末至其去世的十年間，李白多次來安徽宣城。
宣城有他的精神偶像，有他的精神寄託。他需要藉助這個精神偶像來抒發自己的宦途多舛的憤懣之情。
「我吟謝脁詩上語，朔風颯颯吹飛雨。謝脁已沒青山空，後來繼之有殷公。」這個殷公是誰，並無詳細資料留下，不過可以推測，殷公也是一位才華橫溢的詩家，有謝朓之風，與李白氣息相投。
除殷明佐外，李白還見到族叔李雲，見到親朋故舊就寫一首掏心窩子的詩來酬贈，可見暮年李白已經由當年的意氣風發變為滿腹牢騷了。
「棄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亂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煩憂。」開頭兩句直言煩惱所在，年華不再，功名難就，煩憂亂心，用句流行語形容就是「留給李白的時間已經不多了。」
李白早年，滿懷濟世之心，力圖建功立業，揚名萬世，以顯於後。因為身世原因，不得在科舉上青雲直上。但李白不氣餒，力圖以文章干謁權貴，引起當權者注意，效果並不佳。
事實上唐玄宗還是給了李白一些機會，我相信唐玄宗給李白翰林一職也是經過深思熟慮的，玄宗應該看出李白的文章才能遠勝於政治才能，翰林一職再合適不過，然非李白所願，故難持久。
「長風萬里送秋雁，對此可以酣高樓。」一般而言，詩歌都是首句起興，言他物而後發詩思，但這首詩里，在這裡才算真正起興，在結構上已經別出心裁。
長風萬里，極言壯闊，這種壯闊之象正宜在高樓下酒，頗有「把酒臨風」的魏晉風度，這種氣質正與下面所引出的建安人物與謝朓相符，引出下文。
「蓬萊文章建安骨，中間小謝又清發。」不少人認為此句是李白對李雲的稱讚，將其文章與建安風骨進行類比，以及後句是李白自況。評論家安旗則不以為然，她認為這兩句詩以及「俱懷逸興」二句是作者與李雲共勉之詞。
我頗以為然，但原因與安旗不同。原因在於「中間」二字，這兩句詩在語義上一脈相承，說的一回事。若前者指李雲，後者指李白自況，那麼必然不能用「中間」一詞進行連接，解釋不通。
蓬萊，指建於洛陽的東漢國家藏書館，人稱東觀。熟悉歷史掌故的朋友，一定聽說過《東觀漢記》這本書，該書就是寫成於東觀而得名。當時「學者稱東觀為老氏臧室，道家蓬萊山。」
根據唐太子李賢的註：「蓬萊，海中神山，為仙府，幽經秘錄並皆在焉。」蓬萊文章自是非常高妙的文章；建安骨，指建安年間的詩歌風格，以三曹為代表，對後世影響頗深。
但這種共勉的心態剛剛樹立起來，悲觀情緒馬上就來臨。「抽刀斷水水更流，舉杯銷愁愁更愁。」照應開頭二句，越是想解憂，憂愁越多。
最後兩句對人生過往進行總結，人生在世不稱意，明朝散發弄扁舟。李白真的想「散發弄扁舟」嗎？非也，這是一種無奈之舉。但凡有一絲建功立業的機會，他也不想逃世避居。
李白是幸運的。他沒有建立功名，但其詩名卻賦予他一個崇高的歷史地位，相信，這對李白而言算是一種意外收穫吧。
附：
（物理學巨星家霍金隕落，霍金的生日是伽利略的忌日，霍金的忌日，是愛因斯坦的生日，是天意嗎？）
TAG:古典詩詞鑒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