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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說:傻子寶根

文/鄭劍

【作者簡介】鄭劍,筆名寒冰,中學語文教師,白水縣作家協會會員。喜歡在書齋中安靜地讀書,喜歡在陽光下自由地行走,更喜歡把自己的思考點化成芬芳的文字,分享給學生,分享給更多的讀者。

小說:傻子寶根

【本文由作者授權發布】

快到年節了,人們都忙著準備年貨,我回村給母親送年貨。母親說,寶根老了。

「老了」就是「死了」。

人們忌諱說「死」,就說老了。我沒有驚訝,在寒冷的冬天裡,很多老人抗不過寒冷,都去了沒有寒冷的天堂。雖然,寶根並不算老,剛六十齣頭,但他是個傻子,寒冷對他來說,也是致命的。

母親和嬸嬸說著寶根的恓惶,一些記憶的碎片也漸漸浮現在我的腦海里。

寶根的父親去世早,留下張嬸和兩個年幼的孩子,寶根是老二。張嬸含辛茹苦把兩個孩子拉扯大。老大娶了媳婦,築了新房,搬出老屋,分家另過。寶根和張嬸相依為命,住在幽深而寂寥的老宅。

寶根雖然傻,但很勤快。張嬸買了兩隻羊,讓他放著。每天,寶根把羊趕到山坡上,羊安靜地吃草,寶根砍柴。有時斫些玉米桿,有時折些幹了的樹枝。等羊吃飽了,他就背著柴,趕著羊回家。有時,羊多了一隻,那是羊下了小羊;有時羊又少了,那是張嬸賣了羊,補貼家用。寶根的羊從來沒超過三隻,人們說,羊太多,寶根就數不過來,他最多能數到三。

上世紀九十年代,國家封山造林,禁止人們到山林里放羊,寶根的羊也就一隻一隻賣掉了。沒有羊,寶根就跟著張嬸做農活。

麥子返青的時候,他就掮了一把鋤,到地里鋤草鬆土;玉米成熟的時候,他就拉著架子車,把玉米棒子掰下來,一筐一筐倒在車子里,運到家裡。冬天的夜晚,漆黑而漫長,在昏黃的燈光下,張嬸便端出一簸箕玉米棒子,和兒子剝玉米。玉米剝完了,寶根就打起呼嚕,沉沉地進入夢鄉。

小說:傻子寶根

我們鄉處在雁門山下,晝夜溫差大,生產的蘋果香甜酥脆。當改革的春風吹遍大地,勤勞致富的觀念深入人心,人們紛紛栽種果樹。張嬸年紀大了,不懂管理,也不敢冒險栽果樹,幾畝土地,仍然種著各種莊稼。收完了玉米,寶根除了斫柴,便沒有多少事,有些人家就請求張嬸讓寶根幫忙。有時挖蘋果坑,有時給果樹施肥,有時撿拾修剪落下的樹枝。那時,人們都很厚道,鄰里幫忙,管飯就行,從來不說工錢。寶根在這時成了香餑餑,東家的活剛做完,西家又來叫。寶根也很高興,在別人家做活,有炒得香噴噴的萊,有管飽吃的白饃饃,有時,還會有一兩片豬肉。即使給別人家幹活,寶根也從不上飯桌,主人給他盛了飯菜,他就蹲在旁邊吃。對於他來說,吃飽飯就行,在哪裡吃都是一樣的。

逢年過節,尤其是過廟會,是村裡最熱鬧的時候。唱大戲,扭秧歌,劃旱船,人們在一年之中最清閑的時候享受生活的歡樂。

在關中,鑼鼓是助興的最有力量的道具。寶根就是抬大鼓的最佳人選之一。他不會耍心眼,老老實實地抬鼓,有時候,鼓的所有重量落在他這邊,他同樣高高興興,從不曾想發生了什麼事。在敲鼓人的指揮下,寶根和別人抬著大鼓,走在熱鬧的人群中。寶根也接受著人們的歡呼,黑而瘦的臉上溢滿燦爛的笑容。這時候,他很驕傲,似乎人們所有的歡呼與讚美都是給他的。休息的時候,他也曾拿起鼓棰敲兩三個,但常常遭到敲鼓人的白眼和訓斥。婦女們則溫和得多,有人教他扭秧歌,他僵硬的腰和笨拙的步子常常引得人們哈哈大笑。

不用抬鼓的日子,又沒有別的事可忙,寶根便在牆根曬太陽。太陽照在身上,暖暖的,寶根的臉上顯出幸福愜意的神情。這時,人們總是要找點樂子,寶根就成了焦點。有人慫恿了他捲煙,寶根就把乾乾脆脆的樹葉搓成沫,再撿一片紙,把樹葉沫捲起來,銜在嘴裡。有好事的年輕人,給他打上火,點上煙,寶根便吸一口,還學著別人吐煙圈。但他吐出的從來不是圓圈,而是一團,或者一縷。有人把干羊屎蛋卷在煙里給他抽,他分不清樹葉還是羊屎蛋,仍然樂滋滋地一口一口抽著。看他抽煙,並不能使人們過癮,就有人提議寶根跳舞。他便手舞之,足蹈之,跳起舞來,像扭秧歌,又像跳忠字舞。有時,他還自創舞蹈,伸胳膊踢腿,跳他自己也不知道的舞蹈。他怪異而彆扭的舞姿使人們笑得前仰後合,他也跟著別人傻傻地笑。

他是人們的笑料,在百無無聊的日子裡,給人們帶來歡笑,調劑著人們簡單而枯燥的生活。人們的調侃或者嘲笑,同情或者讚美,他是分不清的,在他的眼裡,沒有譏笑,沒有同情,只有實實在在的歡樂。

小說:傻子寶根

他是最簡單的人,讓幹活就幹活,讓吃飯就吃飯。他最親近的人是自己的娘。娘說什麼就是什麼,娘讓幹啥就是啥。他是赤子,沒有心機,沒有算計,娘對他好,他對娘好。當村裡開始有人傳播基督教,張嬸便信基督教,她用基督的聲音安撫自己的心靈。苦難最容易傷害人的心靈,也最容易磨鈍人的心靈。或許,張嬸在讚美歌里和祈禱聲中獲得心靈的慰藉。信徒每周日到教會做禮拜,周三便在村裡聚在一起禱告。農村人活計多,所以,一般都在晚上禱告。張嬸纏著一雙小腳,在漆黑的夜裡行走,極不穩當。寶根就準備好架子車,鋪上棉被,攙著張嬸坐到車子上,把張嬸拉到聚會的地方。張嬸和其她婦女一起禱告,寶根就坐在主人家的電視前看電視,等張嬸禱告結束,寶根又用架子車拉著張嬸回家。

日子不緊不慢地過著,張嬸的身體一日不如一日,在一個西風漸起的秋天,張嬸走完了她人生的歷程,丟下痴傻的兒子,去了天國。

沒有了娘的寶根,生活不能自理,一日三餐都沒有著落。在村委會的協調下,寶根住到了侄子家。大哥早已亡故,大嫂也已改嫁,侄子成家立業,侄子的孩子也結了婚。侄子打掃了一個窯洞給寶根住。住了幾個月,寶根竟也胖了,衣服也比以前乾淨整潔了許多。在侄子家,寶根更加勤快,鋤地、除草、撿拾套袋、掃蘋果的落葉。下雪的時候,他就拿一把掃帚,清掃院落的積雪。

日子平靜而簡單,如冬日的河水,緩慢地向前流淌。

今年的冬天比往年更冷,落了好幾場雪,積雪還未消融,新的雪又落下來。融雪的日子,太陽紅紅的照著,寒氣卻侵入骨髓。牆根下也空寂寂的,人們都躲在溫暖的爐火邊,寶根也湊到鄰居婆婆的爐火邊。婆婆問他:「你咋不在你的熱炕上睡懶覺?」寶根憨笑著回答:「炕不熱么。」「哪你不燒炕呀?」「燒啊,填了好多柴,炕老燒不熱。」「那肯定是煙囪堵住了,讓你侄孫捅一捅。」

第二天,太陽暖暖地照著,侄孫給寶根掏了炕洞的灰,又上到窯頂,用長桿清理了煙囪。寶根抱了很多玉米秸桿填到炕洞。那一夜,寶根睡在炕上,熱熱的暖氣包裹著他,他感到從未有過的溫暖。窗外的風呼嘯著,寶根聽著風聲,漸漸拉起風箱一樣的呼嚕。

早上,太陽升上天空,寶根還沒有從房子里出來。吃飯的時候,還不見寶根的影子,侄子推門進去,看到二叔寶根還躺在炕上,臉上平靜而安詳。侄子叫兩聲「二叔」,卻不見二叔答應,推了推他,發現二叔的身子已經僵硬了。侄子知道,二叔歿了。

在冷冽的風中,嗩吶嗚嗚咽咽地吹著,最後一杴土落到剛剛堆起的墳堆上。

雪花又落下來了,大地很快覆上了一層白雪,送葬的人們都已離去。一抔黃土,漫天雪花,一切都是最好的歸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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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片來自於網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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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問:朱鷹、鄒開歧

主編:姚小紅

編輯:洪與、鄒舟、楊玲、大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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