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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半年我在種棉花

寫於2017年4月

【一】

那可真是一段悠閑的日子。

我穿著玫紅色超短褲、白色短袖,披一頭長髮,悠悠地在校園裡面找蒲公英,輕巧的步子在寂靜的校園裡掠過,只留下風吹樹葉的暗影。

我花一整長段的時間蹲在圖書館前面的草坪上,連著根,撬一滿袋的蒲公英植株,回寢室洗凈,晾曬在樓下的日光里。後來才知道這些花茶之類的,需陰乾。

陽台上的小月季還沒綻開第一朵花苞,室友們去了南京實習。似乎美的事物總需要經歷過漫長的等待,我日日替月季和銅錢草澆水,上午曬過太陽,又將他們移至室內的陰涼里。幾周之後,我回宿舍,一眼瞧見窗戶上的那抹艷麗的大紅色。花兒小小的惹人憐愛,精緻復重的花瓣使得它像小朵的玫瑰。

我對它說:「你剛來時,只是依附在月季上的一截枝條;而今日日夜夜過去,你綻開了自己第一朵花苞。」

陽光充沛,水分充足,它展示了自己頑強的生命力,第一朵顏色仍舊艷麗,第七朵、第十一朵就猛然開放在枝頭。

我鬧鐘調的六點,有時候鬧鐘響前一分鐘,我自己轉醒,睜開了眼皮兒;有時候鬧鐘響了被我按掉,一覺睡到七點半。

我把大把的時間花在看書和寫作上面,可看著那麼多時間耗進去了,並不出什麼成就。往往就是:書沒看兩頁,自己展開了一番天馬行空的想像,或是乏著乏著,筆在書上亂滑了幾筆,書本閉合的聲音把我驚醒;而至於寫作,一個開頭修改十來回仍不滿意,只得作罷。

夏天天氣熱,我把屋子拖乾淨,涼席往地上一鋪,冰涼的瓷磚和窗口迎著吹來的風撫慰我燥熱的身體。有時候擰開電風扇,小傢伙嗚嗚的轉一晚上。我在夏夜裡睡得舒適安穩。

【二】

白日里還需去辦公室坐班,我騎那買來的二手自行車去,菜市場買完菜直馳去校門外的「掛藏室」。那棟樓里有三個房間歸我們實習老師李定國副教授,也自然就成了我和程正時的天下。

我們在門口大廳擺上一張桌子,桌子上放電磁爐、鍋鏟、油鹽醬醋,廚房就有了。樓上那間堆滿了棉花種子,灰塵滿布,為儲藏室。另一間緊挨門口那屋,從門口大廳轉進去,我和程正時一人一張桌子就在這裡打發白日的大多數時間。往往是我看書,他偶爾撥弄下手機,或者打開電腦津津有味的看裡面的教學視頻。

到中午,我把飯煮上,開始炒菜。

他說:「你不想炒的時候就叫我。」在家裡只洗碗,我是個炒菜的新手,熱情高漲,說,讓我來。我拿起鍋鏟,一直到最後實習結束也沒想過放下。

我在菜市場里轉,不同的菜都買來嘗試做。手撕包菜、西紅柿炒雞蛋、煎魚在網上找來了菜譜。做手撕包菜那天,我覺著譜上的步驟是在是多,記住了便忘。包菜在鍋里滋滋滋的響,我說:「程正時,快把我手機拿來。」又急急的翻看下一步內容,他在旁邊給我念。

「需不需要我幫忙?」

「沒事,你去坐著吧,等會吃就行。」

可吃我做的菜也不是一個簡單活。第一次做的手撕包菜過得去,西紅柿雞蛋入口,卻總有怪怪的味道。我問他知不知道是怎麼了。琢磨一會,他說:「你應該是鹽放多了。」之後再做,我少放了點鹽,果然,味道好上不少。

鍋里的魚看著像是要糊,我趕緊把它翻身,魚皮亂卷至一團。作料不知怎麼放,我把花椒、醬油、醋、鹽全都往裡面灑,咕咚咚地料酒往裡倒,碰到熱油料酒和水蒸發滋的往上冒煙。魚上桌,說實話,我真不敢動筷子。我看向程正時,他夾著吃:「嗯,不錯,這魚味道還行。」他沒看見這黑暗料理的製作過程。

我愛山藥,遂買來炒肉。黏糊糊一團在鍋里翻轉不開。我抖鹽,這次鹽袋的口子太聽話,大大張開,鹽的細粒歡快如流水湧出,我趕緊用鍋鏟挑出沾滿鹽的山藥扔進垃圾桶。炒的太久,有些山藥發焦,黏糊成一小盤的山藥端至他面前。他盛著飯,我一邊說這山藥有多難吃。他嘗了一口,只得實話實說:「是不好吃。」不過,他又說:「下次接著炒,以後炒好了就行。」我感到很愉快。

每次兩小盤菜,我們吃得乾乾淨淨。後來我廚藝見長,他終於熬出頭了。天氣變的炎熱,外面門一打開,一股熱浪撲過來,明晃晃的陽光使得室內的人睜不開眼。我們從樓上那屋搬了小風扇來吹。我的食慾仍舊很好,程正時被熱的吃不下飯,飯量也減少了,我只願著自己的菜做更好吃些,以便他多吃兩口。

我愛毛豆,一大盆我都能慢慢把它吃完。以前媽媽只做過一兩次,我完全吃不夠,心裡也念念不忘那個味道。驚奇的看見菜市場里賣著毛豆,我買了幾斤,燜了一半入鍋,豆殼在鍋里裂開,豆瓣醬、醋和花椒、辣椒的味道浸進去,水分燜干,翻轉兩下,出鍋,竟是十分美味。程正時那天沒來,我給他帶了一份回宿舍,我才上樓沒一會,看到他的消息,他吃完了,說吃上一個停不下來,味道贊。

後來知道,原來毛豆很快就長老,不能再這樣燜著吃,我也只做過一兩回,菜市場上不見了它的蹤影。

我們有段時間在儲藏室工作,查找編號對應品種的種子,清理數量龐大的裝了棉籽的網袋。窗戶打開,細小的棉絮和久積的灰塵漂浮在空中。一天一天的坐著清理網袋,我想利用起時間做點其他事,程正時打開音樂軟體里的電台收聽,悠悠的聲音緩緩飄蕩出來,但大多數講的是些只能用來一次性消遣的無聊事件。我發現了「掌閱」里的朗讀功能,我不停地講《一個陌生女人的來信》里那個女人的可悲可嘆之處,終於這篇小說在這個漂浮著絮絲與灰塵的沉悶空間里由一個毫無情感的語音機械地讀了出來:

「是我自己走到你的面前,撲倒在你的懷裡,一頭栽進了我的命運之中。」

「我只有你,你從來也沒有認識過我,而我始終愛著你。」

……

【三】

整理了一兩周的網袋。李老師讓我們把儲藏室整理下,程正時叫來他班上的同學,兩個男生抱著沉重的鐵皮箱和壓實的許多袋棉花在灰塵里打掃整理,我在樓下炒菜。

也有很多時候我們在田裡勞作。程正時騎著摩托載我至後面大田,從辦公室出發,或是他等在宿舍樓下,穿過一食堂直接馳去大田。

棉花播種的第一天,我們認識了李師傅和阿姨,他們夫妻一直在給農學院的老師做事,在田裡照看作物。

播種、移栽的任務比較繁重,往往一開始就是一兩周,播種時一蹲就是一天,移栽起來裝滿棉苗的小桶提來提去。間苗時翠英和文遠在旁邊另一位老師的棉花地里幹活,活做完了又來幫我們,一幫即是烈日下的一整個上午。我和翠英提前回了我們的辦公室做飯,兩個男生留在田裡接著幹活。

後來活兒漸漸輕鬆,到田裡去給植株掛吊牌、扶苗、做調查一類的,李師傅每每把我們叫到大田間大院里他的屋裡去吃飯,「等下叫你阿姨回去做飯。」李師傅用荊州話和我們交流,程正時是湖北人,我又在湖北待過七八年,幾天後也就聽得習慣。

李師傅沒有什麼在意,知道我們求學的不易,真誠待我們這些孩子,有肉炒肉,沒有肉,我們和他們一起吃烀土豆,阿姨的廚藝好,做的菜夠份,我們往往吃得過飽。

阿姨留我一長條方形田地,我跟在她身後,她替我移栽上青椒苗、玉米苗,我又從橘園那邊挖來八株薄荷種下。沒有陰涼遮蔽,薄荷長勢不好,但也能管很多人喝夠,剛採摘下新鮮的,我送去小邵子寢室和我們班女寢,讓她們嘗嘗天然薄荷的味道。然而同學朋友大都離校實習去了,我遂把過多的薄荷連莖割下,陰乾制茶,裝了密封袋滿滿幾袋。

八月屬於豐收。阿姨的照看下,我那小塊土地上的六十株玉米苗茁壯成長,鼓出讓人眼饞的玉米,每天傍晚我騎自行車至田邊,摘下幾根扔進車簍,寢室里電飯煲一煮,玉米香飄散開來,窗外的天色漸漸暗沉,我啃著玉米作晚餐,翻翻書看。

那可真是一段愉快的日子,我對玉米和薄荷的渴望得到一定的滿足,我在夏季清涼的晨風中轉醒,在書本的寂靜中沉穩睡去。

【四】

除了西區這邊的棉花田,我們還去了近處的太湖和上百公里外的宜城。

去太湖播種時,我穿著那件粉色長袖裙,戴那頂李老師給買的粉色絲布作飾的白草帽,程正時說這兩樣配在一起還挺搭的。幹活枯燥,和程正時開開玩笑聊聊天卻十分愜意。他說:「你看,我和你聊天是不是只聊你,不說別人。」我講起我新近買的一副十字綉,講起我的編手鏈,他說:「你怎麼盡干傷眼睛的事情呢。」

田裡的活兒磨糙了我的手,我沒在意,夜裡牽蚊帳、拈被褥,指腹糙裂的皮刮著有些疼。一段時間後,有次我再去看時,它自己已經好了。

後來去宜城倒是沒幹什麼活兒,幾個小時的車程全都看了風景。出發前晚有了絲靈感碼字至深夜,第二日沒料想鬧鐘竟也沒響,門被敲響,我驚坐起來,翠英站在門口,問我今天是不是要外出,老師已經等在宿舍樓下了。我穿上衣服拿包出門直奔樓下,只得道歉。這樣遲到的事,往常幾乎沒有過,今天竟趕上了。好在老師體貼,上車寒暄後我也自在地欣賞起窗外風景來。

宜城的地形風貌又與荊州的平地湖泊有很大的不同,我被窗外連綿起伏廣闊的土坡深深吸引,坡上規劃一致的栽種著什麼作物,透明塑料膜長長一條從坡另一邊延伸下來,等距離一條條的塑料膜在陽光下泛著光,隨著我們車在道路上的上上下下,那一條條白膜如同大地母親的髮辮在靈動飛舞著,蔚為壯觀。

車艱難地駛進一條小路,進入房屋分散的一個小村莊,這裡有偏遠鄉下的寧靜,小路上一整天不經過幾個人,屋前寬廣的田地里整齊栽種著作物,安安靜靜的長著,像是它們從來就長在那裡一樣,像是無人澆灌它們就長成了這般。

簡單插下幾塊標識牌,到宜城的任務就算結束了。李老師家裡的人擺上一桌好菜招待,吃完飯我站在院牆前大門口,門前一棵大樹枝繁葉茂,我站在清涼里,看著眼前的安靜,風徐徐地吹著我的身體,程正時走來,我對他說:「如果能在這樣的地方住下,在二樓寫作,是一件很美妙的事。」

【五】

栽種棉花的五個月里,有次斜對門寢室停了電,兩姑娘站我宿舍門口,問能否從我這兒接電出去用幾天,管充電的阿姨這幾日不上班。我把她們插座插上,讓她們只管用,我一個人在宿舍每個月的電也用不完。不曾想幾日後我坐在宿舍看書,她們敲響門進來,一人手拿營養快線一人手拿冰凍脈動,叫我一定收下。盛情難卻,我喝了幾天才喝完。

棉花種植之初,也趕上翠英過生,班上留校的同學出去吃飯為她慶祝。我知道有可能會見到L。他們坐在我對面,我也見到了L的女朋友。我不希望自己的記憶里再多出一個不願浮現的影子,可我仍是不可避免的記住了她的臉。飯間我吃自己喜歡的菜,盡量不去思考。中途坐我右旁的鄒玲想拿對面的紙,沒人注意到她又低頭吃著飯。L遞著紙伸過手來半天沒有人接,就在他要收回去時我站起來接過紙來。那一刻我的舉動告訴他,我沒有恨。他心裡的最後一絲因我而憂也在那一瞬間煙消雲散了。

我在日記里寫:「最難受的場景我都平靜度過了。過去的已然只是一個故事了。我能夠很好的控制自己的心跳,在不該心動的時候就不要著急著心跳了。」

「黑夜裡瀰漫的傷痛,那些讓你輾轉難眠的理由都在第二天清晨消失無蹤,玻璃杯里只承載了純凈透明的液體,它或許會散發出經年的芳香,但無波無瀾。」

栽種棉花的這些日子,我平靜安然的度過,活得舒適愜意。四月里,我騎自行車去古城牆看了槐花,雖是晚了一周,花大都凋零,我的興緻仍舊高昂。畫過眉毛,穿藍綠花紋的長裙、黑絲襪、小白鞋、短外套,牽著自行車,從如雪花瓣鋪落一地的古道上走過,愛著我愛了很多年的槐花,它的香仍舊在,清冽地絲絲瀰漫著。

【六】

那幾個月,我還投了幾百賣一些小玩具。李師傅兼職著下鄉放電影,政府出錢,每次到不同的村子放映一場電影。我把玩具封箱放在他裝設備的車上,跟著去了。

李師傅這車有些歷史了,後面無篷大敞,駕駛前面的大玻璃裂了後用膠帶貼上幾層。只有一個駕駛員的座位,我擠在他旁邊一個放雜物的小鐵皮盒子上落座,兩側無門,手扶著前方維持平衡。

夏風清涼,我們在筆直的公路上穿梭,光影斑駁;也駛過顛簸的鄉路,我擔憂的央求下來走,李師傅說,「不用下來,車爬得上去。」其實我是想說,我屁股痛。

找到合適的人家,設備擺出來,幕布牽上,電源插上,音響里流瀉出歌聲,吸引來來往往的人觀看。我問:「來放電影不先做個宣傳貼個廣告什麼的嗎?」「不用,放會兒歌,晚上人就來了。」

村裡的人漸漸幹完農活,被震耳欲聾的聲響吸引過來,一瞧便知:又是要放電影了。因此呼朋喚友,自帶移凳,在沉下去的天色里人群壯大起來。天黑完全了,電影放起來,我回頭去看,一整塊空地上儘是專註於大屏幕的閃光的眼睛。很多沒帶凳子偶然路過的,若是當時放的電影對極了胃口,站著也是要看完的。剛開始兩月還算愜意,後面夏深,夜裡打針的來了,老人們拿東西不停地在腳邊扇。年輕的姑娘也被咬得難受,我把自己泡的檸檬草的水拿給她驅蚊。再後來我每次多帶幾圈蚊香,碎斷成幾截分給沒有任何防蚊措施的人熏熏。

夜幕還沒降臨時我就得把攤子擺起來,老床單撲在地上,玩具一件件攤好,來看電影或經過的小孩子瞧見了,拉著家人一個勁想要。有次遇見一位重慶阿姨,阿姨疼我,一直替我拿著檯燈照亮,防止孩子多了混亂,隨意就拎走一個。電影放閉,穿著睡衣的阿姨站在燈光底下,讓我跟她回去住,說這麼晚了,明天再走。我解釋說李叔也是回學校,他會把我送到門口,她這才放我走。

「老鄉」是個感人至深的名詞,這個群體里的人說同樣的方言,被相近一方土地養育長大,他們在外地相遇,總油然而生一種親切,相互相幫助和保護。

有次我在大超市裡促銷黃秋葵,那晚營銷慘淡,來了一對夫婦,一開口就是重慶話,原來是老鄉,我和他們攀談兩句,阿姨就抓起黃秋葵要買。秋葵當時算是貴的,他們本可以買白菜蘿蔔,破費裝了袋秋葵走,我自是記念著這份恩情。

再說回賣小玩具,進價高賣家低銷量少,我只能爭取把投的錢拿回來。後來玩具剩下兩箱,我帶回老家一些,十幾個孩子玩了個快樂;剩下的就如同故人,留在了我所在城市之外的地方。

而今在外工作,我在朋友圈裡訴說一份孤獨,李師傅評論問我現在在哪兒,他說:「我蠻挂念!!」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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