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久夢二的「青春樣式」，開啟所有哀傷的眼
《草道》 竹久夢二 裝幀
獨特的繪畫，開啟所有哀傷的眼
談到日本近代裝幀史，絕不能不提竹久夢二。因為在明治末期到昭和初期，他經手了近三百本書的裝幀，確立了一種可稱為「夢二風」的獨特類型。不僅如此，舉凡繪畫、版畫乃至繪本、樂譜、插圖明信片、信封、色紙、千代紙、海報、紙牌等等，幾乎所有跟平面造型相關的領域，夢二都曾經涉足過，他甚至寫小說、詩歌、隨筆，可說是具備多方面才華的天才。例如，明治四十四年，他開始在月刊上刊登《夢二插圖明信片》（夢二繪葉書），直至大正八年；大正三年則開始為《妹尾樂譜》（セノオ楽譜）繪製封面插圖，到昭和二年為止，共有二百八十多張。據說夢二在大正時期經手的插畫，總數超過五千張。當時究竟有多少人狂熱地喜愛夢二以及他的生存之道呢？
夢二相當多產，即便只在裝幀領域裡要找出他的兩三個代表作，也極其困難。如果非得舉出幾個完成度較高的作品，大概就是大正八年一月及二月由玄文社出版、四六版方脊精裝附書盒、菊池幽芳的《女人的生命》（女の生命）前、後篇，以及大正十五年十一月春陽堂出版、四六版圓脊精裝附書盒、夢二自己寫的《空地里的小路》（露地のほそみち）。或者有些人特別偏好昭和三年一月一日春陽堂同時發售的《露台薄暮》及《春之贈禮》（春のおくりもの）吧。夢二的裝幀作品可粗略分為：明治末期洛陽堂出版、附書衣菊版、曾掀起一股熱潮的「畫集」類，大正初期到中期由新潮社出版的和紙書盒袖珍本，以及大正中期至昭和初期春陽堂出版的四六版等三大類。當然，這三大類之間還穿插了實業之日本社、研究社等嘗試以摩登趣味包裝的書籍，不論是哪一種，都是當代具代表性的日本出版社委託的工作。
《露台薄暮》 竹久夢二 裝幀
在夢二眾多作品中最大放異彩的，是大正十三年九月由文興院出版、夢二著的《戀愛秘語》的裝幀。出版社在廣告上如此宣傳：
如同薔薇有刺般，戀愛是憂愁，是青春，是永遠不變的微笑，是永不熄滅的情火。其中有淚，卻很甘甜；有悲傷，然卻輕淡。此書不就是戀愛的搖籃嗎？那些甘甜的眼淚，淡淡的哀傷以及久遠的微笑、不滅的情火，其根源全寄於其中。本書收錄的夢二先生……獨特的繪畫，將開啟所有哀傷的眼，告訴你關於戀愛的秘密。男孩、女孩，讀吧！
讀來是不是令人想掬一把眼淚呢？這本四六版圓脊精裝、書封拼接而成的書，呼應宣傳文案的訴求，封面與封底以木版雙色印出少男和少女的臉龐，充滿著不安與絕望、哀愁與思慕，構圖以銳角表現男、女因受到壓迫而緊繃的精神狀態，與基爾希納（Ernst Ludwig Kirchner）、赫克爾（Erick Heckel）、佩希斯坦（Max Pechstein）、施密特· 羅特盧夫（Karl Schmidt-Rottluff）等，以橋派為中心的同時代德國表現主義版畫有異曲同工之妙。夢二也承認，這張機械印刷的木版插畫，是模仿大正七年在柏林出版、剛進口到日本沒多久的喬治· 葛羅茲大開本版畫集中的《看這個人》（Ecce Homo）。
《戀愛密語》 竹久夢二 裝幀
一場展覽所引發的「青春樣式」
當時的夢二還沒有機會造訪歐洲，但並非沒有機會親眼觀摩西洋版畫。比較早期的機會有明治三十四年十月，展出四十八張世紀末歐洲石版印刷海報的「白馬會」第六回展。前一年，黑田清輝、福地天香等人參觀了在巴黎舉辦的萬國博覽會，看到了當時在歐洲正值全盛期的世紀末工藝品與海報，認為它們能對日本的工藝設計或圖案美術帶來刺激，於是在來年舉辦了西洋海報展，這場展出對杉浦非水、淺井忠、藤島武二等人產生影響，在日本點燃了新藝術運動之火。
此外，雜誌《白樺》的一群同好，也在明治四十四年十月十一日到二十日，於赤坂區靈南坂下的三會堂舉辦過一場「西洋版畫展覽會」。這場畫展在十天當中吸引約一千三百人參觀，在當時算是較小規模的展覽，但展出了比亞茲萊（Aubrey Beardsley）、馬克斯· 克林格爾（Max Klinger）、菲利克斯· 瓦洛東（Felix Vallotton）、蒙克（Edvard Munch）、海因里希· 福格勒（Heinrich Vogeler）、威廉· 尼克爾森（William Nicholson）等以德國象徵派文藝雜誌《青春樣式》（ユーゲント，Die Jugend）為中心的三十九位畫家的版畫作品及複製品共一百八十九張，據說夢二與岸田劉生就是因為看了這場展出，才開始熱衷「青春樣式」的（其中夢二還趕在早上七點四十分就到場，是最早的入場者）。
另外也別忘了大正二年四月十一日到二十日於虎之門議員俱樂部舉行、白樺主辦的「第六回美術展覽會」，它展出了包括印象派後期的繪畫複製品、羅特列克（Toulouse Lautrec）的石版畫、蒙克的銅版畫等共約兩百多張，對當時還在東京美術學校就學的恩地孝四郎以及對西洋抱著憧憬的長谷川潔等人造成不小的震撼。日後恩地孝四郎以《月映》為舞台，長谷川潔等則以《聖杯》《假面》《水瓮》為舞台，借自畫、自刻、自印的方式創作版畫，動力便來自這次展覽。
至於令夢二深有體會的，則是大正三年三月在私人畫廊日比谷美術館展出的「DERSTURM · 木版畫展覽會」，以及大正九年十月於京橋的星製藥大樓三樓舉辦的「日本首次俄羅斯畫展覽會」。前者是音樂家山田耕筰與圖案家齋藤佳三受柏林作曲家暨畫廊主人華爾登（Herwarth Walden）所託而舉辦的，展出七十多張立體派、未來派、表現派的版畫或素描；後者則展出了二十七名畫家共四百七十三張作品，包括俄羅斯未來派領袖大衛· 布爾柳克（David Burliuk）的一百五十張作品。這些國外作品展對日本藝術家帶來重大的啟發，影響難以估量，夢二就是接受這類洗禮的藝術家之一。事實上，夢二留下來的五本剪貼簿中，可以看到許多關於《青春樣式》插畫集的圖案，不難想見這些西洋版畫對他的影響。
依照慣例，最後一張插圖是赤裸的女體
沉浸於憂傷中的女性圖像，可說是夢二的「註冊商標」。春陽堂於大正九年七月出版三六版圓脊精裝附和紙書盒、長田干彥的《金色夜叉（終篇）》上下兩卷，以及大正十五年四月出版四六版精裝附書盒、久米正雄的《晴夜》，封面的女性圖像皆是如此。夢二在人物造型上的重大特徵，是保有日本傳統人物形態，卻隱約融合了立體派、未來派、表現派等西洋繪畫元素，他常用來當插畫的單色木版畫作品尤其看得出這種特色。
《金色夜叉》 竹久夢二 裝幀
《晴夜》 竹久夢二 裝幀
另外，《戀愛秘語》的版權頁雖印著「大正十三年九月十日初版、同九月十五日再版、同九月二十日三版」，但初版與再版並無銷售實績，也就是第三版才是真正的初版。當時這樣的情況還不少，舉例來說，春陽堂在大正十三年十二月出版的會津八一首部歌集《南京新唱》即是如此；東光閣於大正十二年出版的永井荷風《二人妻》一書，也是三版即初版本。前者據說是因出版社對首印的八百本的銷售沒有信心，但大多數的狀況比較像後者，是為了怕觸犯出版法而設法迴避被禁止發行，所以用發行成績作為擋箭牌。夢二的書依照慣例，最後一張插圖是赤裸的女體。
《戀愛蜜語》 竹久夢二 裝幀
選自《裝訂考》，[日]西野嘉章 著，王淑儀 譯，楚塵文化 出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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