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拯救失控的大腦:上癮是一種病 與道德無關

拯救失控的大腦

不管人們是否樂意承認,我們的大腦都正在被形形色色的「癮品」劫持。隨著科學的進步,人們越來越清楚地認識到:上癮是一種腦部疾病,它與道德無關。

21年前,美國國家藥品濫用研究所主任阿蘭·萊什納在《科學》雜誌上,第一次完整地闡述了這一觀點。「幾乎所有被濫用的藥物,都直接或間接作用於人的大腦,並形成獎勵路徑。」負責形成「慾望」的是一種被叫做多巴胺的化學物質,它被稱為「大腦中的小惡魔」。

當地時間2017年12月14日,多米尼加巴拉奧納,當地緝毒警察展示了繳獲的可卡因,總重量超1026公斤。

從遺傳學的角度而言,人類會通過獎勵信號或提示線索進行學習。甜品店散發的烤餅乾的香甜氣息、酒吧開放時散發的迷人酒香都會引起人們的注意和渴望。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成癮也是一種病態的學習模式。成癮引起了突出神經元之間的化學和細胞信號傳導,通過大腦神奇的可塑性,成功塑造了神經迴路,為可卡因、海洛因或杜松子酒賦予了最高價值,犧牲了其他事務的利益,比如健康、工作、家庭或生活本身。這就像用放大鏡放大了一樣事物,並將其他的所有物體都排除到了視線之外。

沉迷和上癮的信號,在獎勵系統中甚至以你意識不到的速度快速傳遞著。賓夕法尼亞大學癮症研究中心臨床神經科學家安娜·羅斯·柴爾德,曾經通過核磁共振等方式追蹤腦部神經活動。她掃描了22名可卡因吸毒成癮者的大腦,在他們面前以每幀畫面33毫秒,大約是眨眼所需時間的十分之一的速度展示吸毒用具,「他們並沒有有意識地『看見』任何東西,但這些圖像卻和毒品一樣激活了大腦中的獎勵路徑。」

古老的獎勵系統就像滾雪球一樣沒完沒了。本質上而言,所有令人愉悅的活動都有潛在的上癮可能。因為它們向我們的大腦釋放了有關幸福的信號,而幸福總是短暫且令人嚮往的。科學家將其戲稱為「進化的遺產」。

「任何過分有意思的事情,都會讓人上癮,但是否會上癮則取決於一個人的脆弱程度、遺傳基因、創傷心理和抑鬱情緒等因素。」芝加哥大學管理成癮、強迫和衝動障礙診所的格蘭特說。為了規避「誘惑」,大腦在漫長的進化中也形成了複雜的風險控制機制,但呈現在眼前的事實是,渴望和習慣會壓倒理性。這是為什麼?

「因為有一個強悍的惡魔把你搞砸了。」一個有著多年吸毒、複發歷史的病患在接受最新的前額葉皮層治療時說。這是一項尚在實驗階段的臨床治療手段,最早見於2016年1月出版的《歐洲神經心理醫藥學》雜誌上。神經認知心理學家阿爾伯特·塔里尼歐招募了一群可卡因成癮者,通過對比治療有效排除了上癮者的毒癮。

前額葉皮層是大腦中負責判斷和決策的區域。加利福尼亞大學實驗室以實驗老鼠尋求可卡因時的神經元活動為例進行測量,發現涉及意志行為的前額葉皮層區域異常安靜。而如果刺激這些「無精打采」的細胞,「老鼠們對可卡因的興趣基本上會立刻消失」。由此,研究人員認為,刺激人腦負責判斷的區域,可能會平息吸毒者高漲的毒癮。「成癮者總是為自己做出糟糕的決定畢竟也是有原因的。」

如果你翻開一本三十年前的醫學教科書,你會發現書中對成癮的描述忽視了最為兇險的環節——複發。為什麼人們在身體不再依賴癮品的時候,喉嚨里依然會燃起對威士忌或海洛因帶來的幸福渴望?因為成癮會強迫人們進行重複活動,哪怕它會造成無可挽回的後果。

前額葉皮層研究之所以有意義,不在於參與治療者在第一個療程結束後就感到了平靜,失去了對可卡因的渴望,最重要的是在治療六個月後,這種平靜的感覺還在。這就是希望。對於許多吸毒人員來說,離開戒毒所才是噩夢的開始。

38歲的義大利人帕特里克·佩羅蒂是在17歲時的一個派對上開始接觸可卡因的,在此後漫長的人生中,他曾經參加過一個為期三個月的戒毒所,在踏出戒毒所大門後的第36個小時復吸,之後他又花了八個月的時間參加另一戒毒項目,回家的當天遇見毒販就打回原樣。「從那以後,我開始變得偏執、痴迷、瘋狂,也看不見出路。」

如果批評帕特里克是「自甘墮落」,那麼居住在西雅圖高速公路下無家可歸的喬安娜·雷恩則有些「冤枉」。21年前,喬安娜因為治療工傷服用了處方止痛藥,之後便一點點沉迷海洛因,直到失去家園。在美國,像喬安娜一樣因為阿片類藥物成癮甚至死亡的人不斷增多。

2015年疾病控制和預防中心報告稱,阿片類藥物包括處方止痛藥和海洛因在內的死亡人數突破以往記錄33091例,比前一年高出16%。2016年阿片類藥物濫用奪走了6.4萬美國人的生命——比美國在整個越南戰爭期間陣亡人數還多。2017年,美國總統唐納德·特朗普指示其代理衛生部長宣布進入「公共衛生緊急狀態」,以抗擊日益嚴重的阿片類藥物泛濫。

事實上,如果將上癮的概念擴大為強迫重複性活動,那麼你會發現即便沒有藥物,上癮行為依然可以發生。「精神疾病診斷與統計手冊」的最新版本首次承認了行為上癮——賭博。一些科學家認為現代生活垃圾食品、購物、智能手機的許多誘惑都可能使人上癮,因為它們對大腦形成了類型化的獎勵機制,潛在的渴望和誘導因素已經強烈地影響著許多人的生活。

最有爭議的「新」癮是食物與性。世界衛生組織已建議在下一版國際疾病分類中納入強迫性性行為作為衝動控制障礙,但是美國精神病學會在最近的診斷手冊中否定了強迫性性行為,食物上癮也未被列入其中。但高脂肪食物和精緻麵粉等高加工食品與糖一樣成問題。密歇根大學研究人員最近對384名成年人進行了調查:92%的人表示長期以來一直渴望吃某些食物,並多次試圖阻止成癮。受訪者將披薩列為最容易上癮的食物,薯片和巧克力次之。研究人員認為「毫無疑問食物是會引起上癮的,這就是現代人類始終要與肥胖作鬥爭的原因」。

二十餘年來,人們對於成癮的恥辱感依然沒有消除。很難把酗酒者比作糖尿病患者,前者似乎永遠無法得到後者那麼多的同情和幫助,我們傾向於認為上癮者是意志力薄弱的「壞人」,是缺乏自制力的人,是一群不懂得在恰當時間說「不」的人。然而我們卻並沒有意識到,每一個人都有成為「壞人」的可能。

治療這種疾病,不能簡單粗暴地通過抹殺他們的存在來完成。2016年,新當選的菲律賓總統羅德里格·杜特爾特誓言要殺死三百萬吸毒成癮者,在他的任期頭幾個月內這個目標就完成了三千人次。然而暴力帶來的只有恐怖,或許科學才能帶來希望。

另一種嘗試則是回到信仰,佛教心理學學生、專門從事上癮研究的精神病專家布魯爾認為,治療成癮的希望或許在於融合現代科學和古代沉思實踐。佛教哲學當中,渴望被視為痛苦的來源。華盛頓大學的研究人員表明,基於冥想、正念的方案在預防藥物成癮複發方面比其他方式更為有效。

這個方法是幫助人們平息慾望的浪潮,鼓勵人們注意自己放縱的原因。冥想能夠對抗當代生活中洶湧泛濫的多巴胺洪水,使神經空間日趨平靜。「大腦可以自我重建,這是最令人驚訝的事情。」這就像多年前美國歷史學家戴維·考特萊特在《上癮五百年》一書中斷言的那樣,「這是一個飢餓心靈取代了飢餓肚皮的世界。」或許在這個世界裡,回歸心靈本身才能找到問題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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