閱《霸王別姬》人性與國粹，時代變遷，美人已逝
第一次接觸《霸王別姬》大約在三四年前，有幸觀看，源於哥哥的另外一部電影《胭脂扣》，在此之前，儘管熟知《霸王別姬》被奉為經典，卻一直並沒有什麼興趣。
直至無意中看過了《胭脂扣》，並對其妖嬈鬼魅的風格著迷，繼而順藤摸瓜的找到了《霸王別姬》。不得不說，《霸王別姬》無論美術方面或是編劇方面都相當成功。
《霸王別姬》可以說是陳凱歌目前為止一部巔峰之作。從場景設計，到鏡頭抓取，以及畫面配色都非常恢弘大氣，華麗妖嬈而唯美。
後來的作品《無極》《梅蘭芳》《妖貓傳》等也沿襲了此類風格。從我個人的喜好，我十分偏愛這一類的電影，與此同時，編劇方面李碧華的風格也是我個人比較喜歡的。
《霸王別姬》沿襲了李碧華一貫的鬼魅妖嬈，與此同時滲入另一位編劇蘆葦的紀實年代風。
與李碧華的另一部作品《胭脂扣》相比，《霸王別姬》在妖嬈的風格上，多出了幾分年代感。而與蘆葦的其餘作品相比，又多出了幾許鬼魅妖嬈，風花雪月的味道。
兩者優質的結合下，《霸王別姬》在唯美的基礎上，淋漓盡致的展現了舊時代的諸多變遷，時代交替的悲歡離合。
無論是京戲國粹的巔峰與隕落，亦或是人物性格的轉變、戲園子的幾度易主，都在訴說著一個時代的敗落，一個時代的興起。
所謂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故事的主人公程蝶衣的一生即是如此，甚至更為跌宕起伏。然而事實上，程蝶衣的經歷，又何嘗不是那個時代多數人的經歷。
只是在這個故事裡，這些在老人們回憶起來似乎平淡無奇的經歷經過精鍊，所有的挫折與歡喜被則被無限放大。
藝術源於生活，而藝術又高於生活。
《霸王別姬》既是一部美的藝術片，也是一部反應舊時代社會的紀實片。
故事的開端，滄桑的霸王和虞姬在一抹燈光的照射下登場，霸王和虞姬對話，畫面定格，故事通過倒敘的方式，正式開始。
然而通過開端兩個人簡單的對話，可以側面看出二人的性格，以及推測出二人過去的種種波折。
開篇鬼魅妖嬈而凄涼的風格，也決定了故事的基調與走向。
隨著開篇片名的定格，畫面轉到街道上，與此同時出現字幕，以此向觀眾交代時間點。
故事的開始，男主人公程蝶衣還只是一個七八歲的孩童，這個時候他是一顆渺小的小豆子。
小豆子與其母艷紅一起走在大雪紛飛的街道上。他生得眉清目秀，看上去十分怯弱，似乎時時都在懼怕著周圍的一切。
下一刻，一名商人出現並調戲了小豆子的母親，通過小豆子母親與商人之間的簡單交流，側面交代了小豆子母親的身份。
此時，畫面一轉，鬧市裡，關家班的戲班子在表演《美猴王》，小豆子母親攜小豆子定在一側觀看。
由此作為小豆子拜師學藝的鋪墊。
小豆子的母親是一名妓女，不知與哪個嫖客生下了小豆子，因小豆子是個兒子本就不好在青樓里養活，偏偏小豆子還傷了人。
為了讓小豆子活命，小豆子母親帶著小豆子向關師傅拜師學藝，甚至為此斬斷了小豆子多出的一根手指。
小豆子因被母親斬斷手指留在關家班，因此覺得自己被拋棄。來到關家班的第一個晚上，小豆子的並沒有睡覺，他直愣愣的坐著，直到眼睛血紅了也沒有合眼。似乎是在藉此抗拒著什麼。從這裡，也可以清楚的看出，小豆子是個十分固執的孩子，由此鋪墊了爾後其『不瘋魔不成話』的形象。
一開始進入關家班的小豆子固執卻膽小怯弱，他與這裡顯得那麼格格不入，對於種種嚴格的訓練感到痛苦不堪。然則在小石頭粗魯的庇護與相助，讓小豆子逐漸融入了這個團體，而小石頭似乎也是小豆子在戲班裡唯一的溫暖，小豆子非常依賴小石頭，並將他當做了保護傘。
然而即便如此，關家班與年幼的小豆子而言依舊是一座牢籠。
數年之後，小豆子因為受不了關師傅的嚴厲，在同伴小癩子的誘惑下，一同逃走。豈料在逃走的路上，卻見到了一場繽紛似夢的京戲演出，與此同時更是目睹了成角兒的同行如何風光，這一瞬間，小豆子的心境發生了變化，他也想要成為人上人，他也想要如此前呼後擁，風光無限，他還想念一直庇護自己的大師兄小石頭。
於是，小豆子和小癩子再度回到了關家班，這一次的歸來，小豆子遭受到了關師傅一頓毒打。小癩子因懼怕毒打，又或者是對生活的絕望，吞下一顆冰糖葫蘆之後竟在練功房裡上吊自縊了。
小癩子的死亡讓小豆子心生恐懼，更是讓整個關家班的孩子都陷入了恐慌，他們深深的感受到了人命如草芥的殘酷，若不是小石頭阻止，大約小豆子也如小癩子一般命赴黃泉。
作為一個過渡轉折點，小癩子的死亡令小豆子的心理再度發生了變化，他有了求生的慾望，有了成角兒的慾望。
但是這依舊不足以讓他下定決心努力成角兒，《霸王別姬》里有一句令我們耳熟能詳的話，那就是虞姬的台詞：我本是女嬌娥，又不是男兒郎。
少年小豆子總是將記成：「我本是男兒郎，又不是女嬌娥。」
事實上，他是真的記不住么？
不是，只是因為在少年小豆子的心裡，他認為自己是個男人，他對這般的台詞有著一定的抗拒性。
於是無論記了多少遍，他依然會說錯，並因此受到了戲園子老闆那爺的嘲諷。
出於對小豆子的維護，出於對小豆子的恨鐵不成鋼，出於對世道的了解。
小石頭在眾目睽睽之下，突然狠厲敲掉了小豆子的牙齒，小豆子在驚愕中紅了眼，他久久回不過神來，在場所有的人對此感到震驚。
包括平時對小豆子格外嚴格的關師傅都非常震怒。
然而，正是這個令在場所有人都大吃一驚的瘋狂舉動，讓小豆子奇蹟般的記住了台詞，往後的許多年裡，他再沒有記錯，只是徹底將這一場霸王與美人的悲情故事當做了自己的人生。他將小石頭當做了楚霸王，亦入了虞姬的戲。
小豆子說，「師哥，你信不信，我能為你勾一輩子眉毛。」
那個時候，小石頭不語。他岔開了話題，他是沒有聽懂小豆子話里的含義？往後的許多年裡，段小樓又真的不明白程蝶衣的心思？不，他其實一直都是明白的，只是從不願意接受，否則他也不會在多年之後，程蝶衣再度說錯詞兒稱自己是男兒郎並非女嬌娥時，對蝶衣說出那樣一番話。
他說：「是呀，認命了不是？蝶衣呀，你這一輩子，虧就虧在把戲當了真了，人戲部分這句話是當不得真的。你程蝶衣還是程蝶衣，你不是虞姬……」
拿咱們現在的話說，段小樓就是一個鋼鐵直男。他一面極度排斥同性之間的曖昧關係，另一面又對這段彌足珍貴的兄弟情十分看重。
因此，他選擇了裝傻充愣。
作為主角之一的小石頭，在人設上與小豆子是截然相反的，他們二人一個柔情萬種，而另一個則是豪氣衝天。若非性別阻撓，那麼一定是為世人所傳頌的郎才女貌，金童玉女，青梅竹馬，理所當然。
奈何程蝶衣雖是美人，卻始終不是段曉樓心裡的美人。
話題再回到程蝶衣少年時代——小豆子成角兒的慾望與決心。
事實上，在小豆子被小石頭敲掉牙齒之後，依舊沒有將他成角兒的慾望提升到極致。
真正將這種慾望升華到極點，是在小豆子遭到張太監的侵犯之後。小豆子目睹了張太監的殘酷，在那個黑夜裡，飽受張太監變態的摧殘，更是在經歷了此事之後性情大變。
彼時的小豆子看似柔弱，然而他的目光里卻徒然多出了一絲陰鷙……
在那個夜裡，小豆子的性格發生了巨大轉變，他一夜成名，卻再不是從前的小豆子。
數年以後，小豆子已經聲名鵲起，他有了自己的藝名——程蝶衣，正如當年遠遠遙望的同行那般風光無限，前呼後擁。他最依賴的師哥小石頭，已是名滿天下的段曉樓。
他們是最耀眼的虞姬、楚霸王。他們穿著剪裁的當的西裝，他們進出高級照相館，當年對他們嘲弄鄙夷的戲園子老闆那爺更是阿諛奉承，他們不再是舊時代食物鏈的最底端。
與少年時代相比，程蝶衣的身上更加多了幾分妖嬈陰鷙，也沒有了過去的怯弱，亦沒有了過去的不知世故。
歷經數年磨礪的他，對人情世故信手拈來。唯一未變的，是他依舊固執，他依舊想著為師哥畫一輩子的眉。
但段曉樓不這樣想，身為一名鋼鐵直男，段曉樓時常光顧青樓，因此招上了花魁菊仙。不得不說，菊仙雖然靠著算計嫁給了段曉樓，但她對段曉樓卻是絕對的真心。
自古美人愛英雄，得了段曉樓解圍的菊仙便是如此，而段曉樓對菊仙亦是喜歡的，否則哪怕是她算計，他也未必會娶她，大可任由她自生自滅就是。
可段曉樓與菊仙的結合卻觸怒了程蝶衣，初見菊仙，他對夫妻二人陰陽怪氣，每一句話幾乎都是夾槍帶棒。然而就在這樣僵硬的關係之下，他們依舊相處了許久，直至袁四爺的出現。
袁四爺有權有勢，亦是一位戲迷，然則他對程蝶衣的喜好，及對段曉樓的評判，成為了程蝶衣與段曉樓決裂以前的一根導火索。
爾後因日本人侵略，段曉樓和程蝶衣在是否向日本人表演上發生了分歧，段曉樓丟棄程蝶衣好不容易尋來的故劍，憤然離開，獨留下程蝶衣一人哀傷唱起貴妃醉酒。
程蝶衣本以為與段曉樓之間就此恩斷義絕，時代動蕩變遷令他們再度聯繫到一起，就在程蝶衣唱到興頭時，菊仙急匆匆趕來告知程蝶衣稱段曉樓被日本人抓走了，她苦苦哀求程蝶衣幫忙救回段曉樓，並稱知道程蝶衣的心思，承諾程蝶衣只要他能夠救出段曉樓，她便離開。
程蝶衣斟酌之下，最終選擇討好日本人，解救出段曉樓。也許是念及多年的感情，也許是因為菊仙的承諾，又或者兩者都有。
總之，程蝶衣成功的解救出了段曉樓，也成功的變成了段曉樓眼裡的漢奸，賤骨頭。
在突然而至的槍林彈雨中，二人徹底決裂，程蝶衣為救段曉樓成為了『漢奸』，卻終究沒有達成願望，反而與段曉樓越走越遠。
轉眼之間，便是數年之後，這個時候日本侵略戰爭已經結束，看似太平的中國，卻即將面臨另外一場紛亂——文革。
不得不承認，文革時期是上個年代許多人心中的噩夢，而那些打著愛國名義燒殺掠搶，那些將中國國粹文化抹殺的所謂紅衛兵更令許多受害者恨得咬牙切齒，而有的人為了生存相互廝殺栽贓陷害。
最終有些人因為熬不過去，最終死去，有些人熬了過去卻缺胳膊殘腿，有的人也許幸運的活了下來，心中卻有著一生都無法忘卻的陰霾。
這樣的陰霾，絲毫不亞於被日本侵略時的恐懼與憎恨。
程蝶衣和段曉樓或許還算是幸運，他們在相互廝殺，相互揭發之後，最終活了下來。而身為妓女的菊仙，卻沒有這樣的幸運，她最終因為受辱而選擇上吊自縊。曾經為程蝶衣所救，又怨恨程蝶衣的小四自作孽不可活，最終也失去了性命。
時代交替，紛亂不堪，總會有人成為犧牲品。程蝶衣和段曉樓很慶幸沒有成為犧牲品， 但事實上，他們也是犧牲品。
他們雖然活了下來，卻不一定過得好。程蝶衣因為受盡凌虐，他的心裡其實已經有些扭曲，最終在與段曉樓表演《霸王虞姬》時，假戲真做，結束了他的凄涼艷絕的一生。
我個人而言，非常喜歡如程蝶衣這樣瘋魔的角色，但不可否認， 他的許多行為，都是那個年代許多人的縮影，有好的也有壞的。
段曉樓亦是如此，只是同程蝶衣相比，段曉樓的心理承受力更強一些。
但，事實上，他也過得並不好。故事的結尾，段曉樓唯一親近的人也離開人世。
我們不知道，在熒幕之外，段曉樓是不是還會繼續活著，更不知道他會活成什麼樣子。
《霸王別姬》講述的是一個時代的變遷，亦是一個時代的藝術，更是淋漓盡致的剖析了人性脆弱。
最後，能夠生活在一個和平的時代，我覺得非常幸運。
當然，無論在哪個時代其實也都不缺善良亦或是醜惡的人，只是當戰爭爆發時，那些善良與醜惡會更加明顯。
也許時代在變，但人性不會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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