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麼要開始寫字?
1.
曾有人問我,你小時候長什麼樣呢?
我卻沒有答案,因為我沒有任何那時的影像記錄去翻看。
十歲以後才拍了有生以來的第一張照片,是整個家族的全家福。
我只能看到小小的人影蹲在第一排的地上右方的角落裡,縮成一團,藕白色的毛衣,藍莓色的手織毛線褲,和一雙粉筆白的帆布球鞋。看不清面容上的神情,應該是好奇的,拘謹的,不知道眼睛要看哪裡去才是對的。
就是這樣的一張薄薄的紙片,凝固住舊日時光的某一刻,而我終於看到了自己單薄的童年模樣。
也許可以套用缺陷論吧,可能正因為這種對幼年無影像的缺憾,成年後的我變得無比自戀,喜歡拍自己的肖像。自戀除外,也更愛去抓拍那些人間煙火氣,人潮湧動的街頭場景,想在記憶模糊之前把它們都捕捉住。
在寫北京記憶時,為了給文字找配圖,我找出來十幾年前在北京用卡片機的隨手拍。很多都是日常生活氣息,衚衕人家,果販菜鋪,還有在景山公園圍牆下方下著象棋,逗著鳥兒的退休老人們,還有那些散落在拆遷區的掛曆,獎狀小紅花,還有彼時的我坐在衚衕門檻上像一顆小橘子,左手托著腮幫,沒心沒肺地笑著。而翻閱這些圖片記錄的時候,我才恍惚覺得,原來我曾真切地在那裡生活過呀。這麼多年的離開,翻開這些畫面,一切卻又清晰如昨。
來土豆國後,涉及侵犯隱私權的考慮,拍攝對象成了自然,森林,雲朵,溪流,花草,門窗,教堂,牆上的塗鴉……
風格從入世變成了出世,一如我從熱氣騰騰的生活一下子跳到了和山毛櫸林野溪西方狍作伴的山谷鄉民作息節奏。
正因為有了相機的記錄功能,寫字就好像變成多餘的。即便郵件,有時候也更習慣甩一兩張圖片過去當作回復。
2.
中學時寫日記是一項任務,當年的語文老師會要求我們交周記類的隨筆,說可以鍛煉寫字能力,提高高考的作文成績。其實這對她來說是一份額外的工作負擔,輕狂年少並不懂得惜福,有時候就寫得很湊合,趕任務似的在deadline來臨之前匆匆交上去,這種拖延症一直到現在我也還沒有被治癒。
就像海村老城一家啤酒作坊門口的木牌上寫的:Freibier gibt es morgen (明天有免費的啤酒),事實上我們都只能活在今天,這明天就是你永遠也無法到達的國度,也包括那免費的啤酒。
我是非常喜歡用morgen(明天)或者gleich(一會兒)來給自己的拖延症找借口的人。好像所有的問題到明天會自動解決,我這樣人估計是要一直蹉跎下去的。
大學那幾年的日記本更像是一本記賬本,記錄生活流水賬,日子實在也是寡淡的沒有什麼可寫的,沒有沸騰的青春往事,更沒有什麼風花雪月可以記錄,自卑又自閉。
只記得曾經屁顛屁顛地當一個酷酷學姐的小尾巴,跟著她四處晃悠,那時還央她把我的名字用隸書寫在本子上,並視若珍寶。幾年前她在南師大念完戲曲研究的博士後就去了長江邊上的小城一所大學安居下來潛心做她的學問,也從此失去了聯繫。
後來離開校園,開始了顛沛流離,從南到北,一路風塵僕僕,又要討生活,就更顧不上寫字了,偶爾寫的都是隨手抓來的小紙片,就更不知所終了。
真正開始去記錄生活,甚至表演性地記錄生活,是blog風靡的時候。之前是在一個媒體人論壇自怨自艾,被建議去自己找塊自留地來玩。這以後沒人棒喝就更是一發不可收拾,好在那網站倒閉之前我也沒有去做備份,實在是不堪去回首那些矯情的碎碎念。
來德之後,本來還想著在blogspot上申請一個頁面玩,覺得在國外用中文寫字,沒幾個人能看得懂,而國內想看還得翻牆,不就是寂寞開無主的最好地盤嘛。可是當時迷上了其他的探索生活途徑,根本就顧不上去寫字。那幾年也就還是一片空白下來,就連拍下來的照片也因為硬碟的損壞棄我而去。
3.
前幾日貼了老友微神的遙遠的城市遙遠的人,她的北京行照片下角都有時間記錄,有人就隨口在後台問我,你2011年的時候在做什麼?
我竟然非常恍惚,那時候剛註冊進大學沒多久,疲於奔命的,去上seminare,做一堆翻譯練習,德語聽力還很差,口語表達也不夠好,總要看一大堆文獻材料,要做課堂報告,要寫期末論文,還要考試,還有兼職工作要兩頭跑。好像忙得也根本沒有時間去留下什麼隻言片語。
能想起來的就是學校和家兩點一線的簡單生活。就去翻了翻硬碟里的老照片,大部分都是手機拍的,像素一般般,卻很多生活小情調,門口種的西紅柿由小綠苗長到掛著青紅不接的果子,還有羅勒們,百里香,迷迭香們......
我這麼不長情的人,好像唯一堅持至今的愛好,就是織襪子和在陽台種菜。可是照片里拍不出我當時看到西紅柿變紅的驚喜,這大概是文字表達的優勢,給了想像的空間,很多感受是很難用簡單的圖片傳達的,雖然作為面的圖片,有時可以提供的信息比作為線的文字要更寬廣。
這是海村城堡花園裡歌德銅像石碑座里的獻詞。
是一個女詩人1824年所作長詩描繪的曾經於1815年九月末某個秋日在這個庭園裡與詩人的一場相遇。
4.
我為什麼又開始正兒八經地寫字?
據說這是寫字的人接受採訪時候,被甩過來的第一個問題。如果哪天我不小心火了,就當作提前準備好了標準答案。
一方面是以前我喜歡過幾個寫字的女子,後來有一個在10年歲末zhui樓了,我是很久以後才知道,這件事對我來說多少有點刺激性,她的文字看起來很有力量,不像會選擇這樣方式的人。可是,文字也許也是有欺騙性的,就像我們總想用文字塑造一個更成功更強大的自己的形象一樣。可是她的文字還在,像是她在這個世間的備份,讀著她留下的記錄,就還能感覺到此人是鮮活的,生動的。
另外一件事是我以前認識的一個媒體人十幾年前癌症去世,永遠停留在了37歲。而當我開始接近這個數字的時候,不免生出了恐慌感,好像聽到召喚:你要去做一些什麼!
是的,我已經逃避社會分工很久。當年的同學同事都在各自的行業里有很大的成長,而我跑到異域,像一隻米蟲一樣,只要不餐風宿露,就很知足,也不奢望能融入這個社會,覺得活在邊緣也挺好的。想要一種人際關係的極簡,卻忘記人的社會屬性。
有一個工作結緣的廣播人朋友一直十年如一日地堅持在自己的崗位上,並在網易雲有了自己的電台(嘎電台),節目里她可以按照主題心情做比當喉舌更隨心隨性的內容,裡面的歌兒也都是我喜歡的她的珍藏,還包括她自己寫的文案稿子,都還是那樣不改初心。我就忍不住想在自己的票圈推薦她,寫了幾句話,簡單介紹了我倆的結緣往事。
有友人留言給我:我覺得你可以留下一些文字,開了半生的花也許會碎碎念出點果出來了。還有大學同窗nini也鼓勵我去出本隨筆。這些其實都是挺遙遠的事情,我現在還沒有想到要去追求這個結果,雖然我曾是一個非常在乎結果的人。
只是我的表達欲傾訴欲卻好像被之前的留言勾引了出來,這半生的花兒呵!原來竟已快把前半生就這麼無知無覺地過完了,而自己這半生如果要用一個詞來做標籤,應該就是一顆宅到要發霉的沙發土豆吧。甚至當我囔囔自己要開始過極簡生活時,s說那你就先把你最心愛的沙發扔出去吧。
想到我那在廣電埋頭實幹的金牛座朋友nj,我方覺得自己用「這裡是別人的地盤,折騰不起來」當作借口而逃避去做一些事,真是慚愧的很。
身邊的每個人都在認真而用力地生活著,在給社會創造價值的同時也努力地一步一步向自己理想化的生活靠近。而只有我像寄生蟲一樣,仰仗著別人的善意,辜負著父母愛人的期望,只想自私而無聲無息地活著。可是骨子裡的不安定又會常常跑出來作怪棒喝自己。
5.
在互聯網時代玩失聯,確實是一件很刻意的事情。雖然說真正親近的人,不需要常常聯絡,仍會一見如故。可是人的社會性又決定了我希望自己的傾訴有我在意的人在看,並願意給我回應,讓我知道自己是被在乎的。
還是會忍不住想要留下一些爪印,要是到時有人想懷念我,這裡還備份著我的影子,當然前提是這些文本都還在。
我開這個平台,初衷就是當個寫字本,我手寫我心。後來發現這樣很危險,本來就有抑鬱傾向的人是不應該獨自沉浸在自己的情緒里的,那樣又會變成自怨自艾,自憐自戀,而這無邊的情緒會泛濫成一個淚谷而不是溪谷。
所以我把溪谷山門打開了,霸了一個谷主的交椅坐坐,吆喝了些朋友一起來玩兒,來陪我玩,就當作以文會友,隔著時空舉杯邀飲吧。我大概就像月亮,自己發不出明亮的光芒,只能借別人的清輝來把我的darkside驅逐而去。
當然開平台是一個很心血來潮的事,也遇到了實際操作的困難,因為境外身份的緣故。折騰了好一番,終於有了自己的一畝三分地,所以沒有理由不好好善待這份好意,於是前期有用力過猛之勢,需要調整節奏。
「別擔心,慢慢活。」
在寫這個平台之前我去參加了一個五天的線上寫作課,聽了五節課,提交了五篇作業,收穫挺大的,也看到自己大概的問題所在。表達的思路沒有障礙,第一篇就有小紅花,因為寫字的對象感很強。但是很多時候我是要麼展不開,要麼用力過猛,還是一個度的把握問題。
性格的極端化在文字里很容易就體現出來了,無論想做到如何的節制,自己也仍然是會不自知地跨越邊界。
我的父親曾經做過文學夢,只是造化弄人,他那並不長的一生本身就是一本悲情的書。我並沒有什麼凌雲壯志,我覺得寫字時感覺到快樂,而不是任務,就是好的。可能因為我這樣的話嘮太需要傾訴了,可是散漫的人被催著趕著走的感覺,帶來的陰影又太大了。
至於結果如何,對現在的我並不重要了。我在那個過程里慢慢把自己治癒,就已經達到了渡己的初衷,能渡到別人也只是錦上添花了。
能想到的答案就這些,當然如果要更高上大的說法,應該就是我在異國他鄉有文化鄉愁了,所以跑到文字里去重建家園。我是這麼害怕寂寞的人,想要取暖在文字的國度里,雖然孤獨是我們共有的宿命。
所以我覺得如果能寫字,並享受這個過程,就去寫吧,取悅自己就好了。
我很高興自己現在的不務正業,許多年以後,如果這個平台還在,這些文本還在,我就還能重新翻閱而感受到此時此刻敲打下這些話語的心境,一如我在翻閱那些北京記憶的圖像所暗涌而來的一幕幕往事。
Day Is Done
Family Tree
Nick Drake
00:00/02:20
6.
既然提到了nj,就把我之前在票圈的幾句話貼出來吧,她的嘎電台已有兩百多期節目了,不妨一聽。
仔細算一下,認識NJ有將近十三年了。新疆姑娘,她是央廣一頻道的DJ,經常半夜在節目里播放一些搖滾。
第一次見面是在工體某場演唱會上,我們拿的都是媒體票位置相近,她在背後喚了我一聲小秋,回頭就看到她甜甜的笑,有著兩個可愛的小酒窩,緣分應該就是從這一刻開始。
後來的碰面也多是和演出有關,有時在鼓樓腳下的小酒館疆進酒里小聚,或者是音樂節或者藝人演出活動里遇到。偶爾在MSN上打個招呼,互相鏈接部落格,四月末帶著提拉米蘇蛋糕去參加她的生日聚會。
離開北京後,就失聯了。
知道她每年七月都會來歐洲做音樂節的報道,也有自己的網易雲電台,聲音還是一如既往地明亮溫暖。有自己的一畝三分地,多少不用承擔喉舌的功用,節目做的很用心,經常聽著聽著就好像那個夏天和那些熱氣騰騰的生活並未遠去…
TAG:野溪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