畫面是故事的聲音

導師語：養成敏銳的洞察力、高雅的審美力、辯證的思維力和通達的表達力是研究生學習階段能力培養的重要內容，這些能力的習得僅靠有限的課程學習是遠遠不夠的，而應該通過有意識的日積月累，使之成為日常生活和思考的常態。因此，鼓勵與督促同學們多看、多想、多寫、多交流是教師的職責，也是開闢本欄目的初衷。

這裡分享的均為我的學生們在日常生活中的所行、所見，所思、所悟的習作，或許文章的觀點還不那麼犀利，分析還不那麼透徹，文采也還不那麼飛揚，但這是花開的聲音——一種充滿希望的美妙音符。（黃維）

作者

吳煜瑤

2017級藝術碩士生

山東濟寧人

本科畢業於中央美術學院

信息設計系

繪本創作工作室

創作本是一件令人愉快的事，那為什麼要說「苦惱」呢？因為，比起創作過程中的瀟洒恣意和完成作品後的輕鬆欣喜，時不時冒出的猶豫和遺憾反而令我更加在意。負面情緒乍看就像平靜海面上時隱時現的鯊魚背令人不安，但瞧見了，總比一概無視悶頭撞過去的好。而創作過程中的百轉千回，更多時候都是因苦惱而起，因困惑而探尋，而千方百計嘗試以求解決之道。

這篇文字記載的是寒假這三十天插畫創作的「苦惱」與思索。有道是實踐出真知，僅在腦中勾畫出的作品是遠遠不夠的，並不知道躬行時會遇到怎樣的瓶頸和缺憾，只有不斷實踐，才能知曉進步的奧義，前提是要有足量的時間和集中注意力。

有這兩者做基礎，才可以談學習過程中的實踐與頓悟。假期時間充裕，我就定好了「每日一塗」的目標。甫一開始，我搜集了很多設計感強烈、在國際上也是小有名氣的插畫家作品，對他們的風格進行分析。多數作品用簡潔的幾何元素和絢爛色彩組成畫面、結構誇張變形充滿張力的人體，風格各異，但都充滿強烈的視覺效果，毫無疑問這些都是優秀設計師和他的作品。因此，我一開始的想法非常單純，直接從這些成功的風格切入，看自己能不能摸出其中套路來創作有設計感、視覺效果強烈的插畫作品。

我雖從「模仿」開始，卻也牢記不要生搬硬套。畢竟我也接受過多年的專業訓練，對插畫創作也有自己一套手法和習慣，因此，在分析這些作品時，更多的還是將其與所學的理論知識進行思考比較。我發現，符合我所學過的「視覺符號設計」規律的插畫作品非常之多，尤其是如今流行的很多成功之作，雖然普遍都不太純粹，很多隻滿足了第一步「提純」，也有很多連第一步都沒做到，但已經朝這個方向上靠攏，這一現象很有意思，頗有一點「萬法歸宗」的感覺。

所學不用宛如水中看花。於是，我按照導師所教的「視覺符號設計」方法論來畫，比如右上一張圖《感冒》提純出一個圖形，就全部用這個圖形組成畫面，這種繪畫方式帶來的感受非常新奇，它有約束、有規律，但也帶來了設計的均衡獨特之美。我並沒有畫出太多作品，因為有一個明顯的「苦惱」出現了——在日常題材的塗鴉里，現在這種畫法缺乏生動性，反而放在商業包裝和海報設計中更為適合。

與此同時，還有另外的「苦惱」：一味追求畫面，強調風格，追求套路，讓真正想表達的東西反而模糊不清了。比如我想要畫一首詩里的意境，最先考慮的不是要表達什麼情緒，而是下意識去翻優秀的插畫作品來參考，看有沒有與此相配的風格可以模仿——這分明就是本末倒置了。我在一些流行的國外插畫里挑選，畫出過一兩張圖（如下），拿給其他專業的朋友看，發現旁觀者並不能感受到我想要表達的情緒，如此說來，我犯了追求風格而忽視內容的錯誤。

「沒有豐富的想像力，技術能力的展示就只是技術而已，而『風格』只有在內容的支撐下才是有趣的。」這是陳志勇在《給插畫師新手的建議》中寫到的。他指出了撐起畫面效果（或者說是風格）的，是「內容」，而不是炫技和獵奇。

我讀到這句話，啟發不能說不大，但更多的是與其他想法不謀而合。這使我想起了一部叫好又叫座的商業電影《尋夢幻遊記》，該電影在故事進展到三分之一的時候設置了主人公小男孩第一次目睹「死去的世界」的景象，在電影院看到這一畫面時，被呈現在銀幕上瑰麗詭譎、壯麗精緻的原畫設計所驚嘆動容，但若無之前的劇情鋪墊和欲揚先抑，這一幕肯定達不到如此壯美效果。很多時候，我們以為自己是被畫面的效果所震撼，但那其實都是其背後故事的聲音。

沒有故事和內涵，結構難免一盤散沙，其畫面即使效果強烈，也難以持久。「炫技」的確是一個能成功的方向，但眼下我沒有多少技可炫，所以這一方向也就不再考慮。

我意識到，我對於「風格」的過度執著，也是一直以來的困惑之一。「畫風」就像是插畫師的「符號」，至關重要，在網頁作品集里，作品以縮略圖的形式呈現，因此清晰的「符號」才能令人印象深刻。反之，如果作品集里標籤亂七八糟，風格多種多樣，看似全面展示，其實很難做到純粹精微。我檢查自己的作品集，也發現了這一缺陷，作品多種多樣，設計語言天馬行空，每個作品都好像天南海北的亂喊話，卻沒能交匯成一句簡潔的語言。在這一點上，我還差一段距離。

記得導師反覆強調開「心眼」（主題定位）和開「相眼」（風格特徵）要高度統一，作品才能有的放矢且生動有力。明確了「內容」和「風格」的關係後，我更加積極地開發插畫題材。暫時沒有商業需求，就準備自己的插畫作品：節氣系列、詩歌系列、傳統文化等等，都有一番創作的想法。直到假期有一日，隨意走在年前繁華的大街上，小城舊日的光景依然在目，行色匆匆的人們各懷千秋，不見悵惘，但時過境遷的情景也時有出現，比如少年時代街邊比比皆是的路邊攤，現已盡數消失了。

路邊攤是濟寧飲食文化里既熟悉又特殊的存在。它們星羅棋布地分布在小區的街頭巷尾，主打美味、方便、實惠、與民同樂的價值訴求，又因其特殊性，不得不遊走於城市的各個角落，堪稱「快閃」的雛形。伴隨著無數孩童成長的路邊攤，有的如常青樹般經久不衰，有的一夜之間便悄然消失，只留下瑣碎溫暖的回憶，鑲嵌在家鄉的印象里。

我畫《濟寧回憶》系列時，第一張就是「東門早餐」。東門是老濟寧有名的早餐路邊攤聚集地，排滿了各式各樣美味早餐。寒冬臘月里，東門小學的孩子們穿著紅色校服，繞著加冰攤和粥鍋轉，粥鍋旁的阿姨拎著直柄長勺，深深陷入熱氣蒸騰的鍋里舀粥，捧著碗喝粥，一口抿下去就是一個小凹坑。我畫它的時候，腦海里跳出這些有趣的回憶，比起之前創作更為愉快。

《東門早餐》恰好是30天中最後一天的圖，也是新系列的開始。我仍然樂此不疲地搜集著新的「苦惱」，常常陷入對於往日不夠勤奮的後悔之中。對於主題內涵的提練、對於獨特風格的追求，依然需要不斷摸索，但是，與其糾結於一條條「苦惱」里，最直接、也是最開心的辦法就是抓起畫筆、鋪開畫紙。

都說人要「苦中作樂」，我覺得這可不是什麼消極想法。有困惑和問題是多麼寶貴，因為有熱愛，所以「苦惱」。所謂「苦惱」，其實是包了苦衣的快樂吧！

編輯 |楊添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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