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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段錐心曲 三位有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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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情人

戴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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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情人

文/ 李金梅

1

春英四歲,她弟弟剛剛學著走路時,阿媽去世了。阿爸既當爹又當娘,日子過得很艱辛。莊子里也有好心人想給春英找個後媽,可阿爸最終拒絕了,阿爸說,不找了,我怕兩個娃娃受委屈。

日子雖苦,可還是一天一天地過著。 這一年,春英十八了,家有女兒,媒人就會上門。左鄰右舍的人都說,春英這丫頭從小是個沒娘娃,家裡家外的活兒鍛鍊出來了,要是誰家娶進門,肯定是一個攢勁媳婦兒。上門提親的人不少,可春英都不中意。

這一天,阿爸說,春英,阿爸留不住你了,今天又有媒人來,我看你嬸嬸的娘家侄子不錯,你嬸嬸已經給我說過好幾次,他家弟兄兩個,家裡有三十幾畝地,光陰不錯,你看怎樣?

春英不吭聲,嬸嬸的娘家侄子她見過,長得敦敦實實,顯得粗壯有力,可春英一點也聯想不到「男女情愛」上去。春英對阿爸說,我要侍候阿爸。阿爸說,傻丫頭,哪有養老丫頭的。說著,嘆了口氣。

臘月時春英突然碰到剛從部隊複員回家的文海。幾年不見,文海越發英俊了,修長的身材,配兩道濃眉,很是耐看。高大的身形,還有爽朗的笑聲一起闖入春英的心田。幾天後,春英到給兒子娶媳婦的大隊主任家幫忙,文海也在那裡當禮官記賬。春英遠遠地望著低頭記賬的文海,不曾想,文海這時也抬起頭,發現瞭望著他出神的春英,便輕輕叫了一聲「春英」,春英不好意思地應了聲「噢」,像只受驚的小鹿,慌不擇路地跑進了廚房 。

2

文海家在上庄,文海快二十二歲了,在農村,這個年齡的小夥子大部分都娶妻生子了,文海的父母特別著急,給文海物色了好幾個姑娘,結果不是姑娘家瞅不上文海家的家貧拖累大;就是文海瞅不上姑娘的長相,阿爸生氣地說,我們家窮,能娶上媳婦就已經燒高香了,你還挑三揀四的,你在部隊上識了倆字就不知東西南北了。文海說,你嫑急,明天我就請媒人說媳婦去!阿爸一聽又來了氣,說你本事大,自己找媳婦?沒尿泡尿照照。

文海請上大隊主任上春英家提親來了。春英的阿爸一聽,頭搖得象撥浪鼓,不行不行,他們家三個兒子,家裡窮,才讓文海吃糧去了,炕上連一條像樣的氈都沒有……

大隊主任說,文海這娃娃當了兵,在部隊上學了不少文化知識,是咱莊子里數得過來的識文斷字的人,這娃娃不錯啊。

春英阿爸說,到頭來還不是一樣扛鐵杴。這時春英一掀門帘走進屋,紅著臉說,我不要光陰好,我要人好!阿爸這下被嗆得氣紅了臉說,人好著吃里嗎,你是過日子去的,人好起啥作用哩。大隊主任一邊勸阿爸,一邊對春英眨眼睛,等阿爸住了口,主任又說了幾句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找女婿要找個好人之類的話。阿爸聽了一聲不吭。主任走後,春英收拾茶碗時,冷不丁說,我要嫁,就要嫁給文海。阿爸一愣,竟半天說不出一句話。

第二天早上,吃早飯時阿爸睡著沒起,生產隊長喊叫大家出工時,也沒起身。

春英見阿爸這樣,也不敢出門上工,有些膽怯地問阿爸哪裡不舒服。阿爸一聽只是流淚,倒把春英給了個沒辦法,只好陪著阿爸。阿爸說,你這個丫頭怎麼一皮繩拉不過來?說完抬頭嘆了一口氣,說,罷罷罷,刀子咋快割不了刀把子,往後日子過好過不好就是你的命。

當文海家再次上門說媒時,這婚事就成了。

3

婚後的日子過得雖清貧但暖心。公公婆婆這輩子生了三個兒子,沒有女兒,當春英叫他們 「阿媽阿爸」時,老兩口便連聲應著「哎—哎—哎」,喜歡得合不攏嘴。春英做飯時,不是文海,就是大弟二弟幫忙燒火。春英讓婆婆緩著,不讓婆婆做飯,就連喂餵雞啊掃掃地這些輕活也不讓婆婆干,婆婆一下子比以前清閑了許多,高興得逢人就誇:老天可憐我沒有女兒,給我送來了一個像女兒一樣的兒媳婦……這一切文海看在眼裡、記在心裡,於是更體貼春英,春英洗鍋他擦碗,春英洗衣他晾曬,春英幹什麼他都跟在身後幫著干……

莊子上的男人們除了干農活外很少幫女人們幹活,人們都說,這丫頭小時候見了孽障,現在找了個好女婿!不過讓春英有些遺憾的是,每天晚上一有時間文海總捧著個書看,這讓她有些寂寞。

春去了夏來了,一年中,數夏天的日子最長,天是那樣的湛藍,日光是那樣的酷熱,萬物加快了生長的腳步。院里沿牆腳栽種的一棵棵小青菜嫩得要滴水兒,和小青菜緊挨著的紅頭蘿蔔,個個比賽似的迸裂開土層露出了白裡透紅的大肚子,大白菜捲起了葉子,胖乎乎的,越長越圓。

這天勞動時,大隊主任來了,說文海被大隊、公社推薦上大學,要文海填個表。聽到消息的春英,感到很高興,文海終於熬出來了,以後要是當了工人,當了幹部,也讓阿爸放心了。晚上兩人鑽進被窩,文海看到春英笑眯眯的樣子,說八字還沒一撇呢,看你高興的,再說既使能去上大學了,家裡沒有一分錢,拿什麼去上大學。春英說,只要讓你去,錢我跟阿爸借。文海一聽,疼惜地一把把春英攬在了懷裡。

剛入秋,村主任拿來一張紙,說是錄取通知書,要文海準備一下,按時去上學。

臨走那晚上,春英緊緊的抱著文海,頭貼在文海胸前,淚流不止。文海看到妻子滿臉帶淚,劉海凌亂地貼在臉上,有些蒼白憔悴的臉顯得更加楚楚動人,便不由親吻妻子臉上的淚水,喃喃道,阿爸身體不好,弟弟們還小,我這一走,可苦了你。春英說,你就放心去吧,再苦,一想到你有大出息,心裡頭也是甜的。文海聽了,這就坐起身,長久地看著春英,禁不住流了淚。

4

來到省城上大學的文海,由於當過兵,身材高高大大、展展板板,很帥氣,農村娃吃苦耐勞,手腳勤快麻利,穿著雖然普通但很整潔,這就吸引了來自同班姑娘李娟的目光。李娟二十歲左右,五官端正清秀,一束馬尾辮扎在腦後,高挑的身材,聲音尤其很好聽,不時唱上那麼一兩首歌,贏得同學們的陣陣掌聲。

其實李娟從看到文海的那一刻起,心裡就有了一種特殊的情愫,這種情愫她說不清道不明,也許這就是所謂的一見鍾情?那些原本平平無奇的話語從他嘴裡說出,卻顯得那麼熱情,那麼理性,那麼吸引人,讓人根本就沒法抗拒;那張充滿陽光溫暖的臉,已牢牢地刻在了她的心頭,依戀、思念、牽掛在一種毫無防備的情況下突然間湧向了了這位單純可愛的少女心頭,李娟只覺得自己很幸福,走路都哼著歌。

文海為了省錢,很少吃早飯,中午打飯盡揀便宜的打,這一切被細心的李娟看在眼裡。李娟的父母親都是工人,家裡經濟相對寬綽一些,遇上有魚有肉的飯菜,就給文海打一份。起初文海不接受,李娟說,你不能白吃,我語文不行,你多教我。文海說教你可以,可這菜……李娟笑著說,這算是報酬啊。文海沒察覺姑娘的用心,一來自己已經結婚了,二來像李娟這樣可愛大方的女孩怎麼會喜歡一個老實巴交的農村窮小子呢。等文海察覺到李娟的感情時,已成了班裡公開的秘密了,這使文海苦悶極了,自己是有妻子的人,雖然妻子一字不識,但對自己和家人的那份情誼是有目共睹的,而且是和家人鬧翻的情況下嫁給自己的,可謂是患難夫妻。

在日復一日的相處中,李娟還是引起了他內心深處感情的陣陣漣漪。他喜歡跟李娟在一起,願意和她交談。他們的性格中共同的東西很多,話也能說到一塊。尤其都喜愛文學,有時兩人一塊兒討論共同看過的一本小說,共同喜歡的一首歌,談論人生、理想。一次李娟充滿感情地朗誦高爾基的《海燕》時,張開雙臂對著天空大聲喊道:讓暴風雨來得更猛烈些吧!文海激動不已,這是一位多麼優秀和單純的姑娘啊,她的性格、眼界、知識和精神追求都是他所喜歡的。

這天晚上文海躺在宿舍里,望著天花板,出神地想,如果自己不上大學,他和春英頂多生幾個孩子,平平淡淡中過一輩子,和家鄉老輩人的生活軌跡一樣,可是,現在……越想越煩惱。

一晃一學期快結束了,在學校的聯歡晚會上,李娟唱了一首美國電影《音樂之聲》的插曲《雪絨花》,她那動聽優美的歌聲在會場內緩緩回蕩,撥動了在場的每個人的心弦,全場鴉雀無聲。李娟忘我地唱著,深情地凝視著文海,歌聲使她完全變成了另外一個人,在那飽含真情的歌聲里,文海發現了一個女孩豐富、熱烈、敏銳的內心世界。音樂悄悄地把兩顆純潔的心靈連結了起來,愛情的火花開始燃燒。當兩人在晚會上和諧地共舞之後,想掩飾內心已經變得非常困難了。

5

放假了。日頭落下山時,文海進了村。當心事重重的文海走進家門,卻發現一向手腳利索的阿媽躺在炕上,腿上打著石膏。文海忙問這是怎麼了?阿媽笑著說,不小心在院子里滑倒了,小腿骨裂了一個大口子。文海說,嚴重嗎,怎麼不叫我。我說叫你回來,春英不讓,說會耽誤你學習。文海顯得有些不自然,阿媽沒注意到文海的表情,說春英叫來莊子上的赤腳醫生給我打了石膏,我已經能走路了,可春英死活不讓我幹活。文海說,家裡有好幾個人,你要好好養病。阿媽說,嘖嘖嘖,你阿爸的身子幹不成重活,掙不了高工分,老二老三掙半個工,今年我們家全勞力掙工分的人只有你媳婦,也可憐你媳婦,白天忙著隊里的活,早晚操心家裡的事,隔壁鄰舍都誇你媳婦好,說這是我們祖墳上積下的德……文海這才想起沒見春英,忙打斷阿媽的話,問,阿媽,春英呢,還沒回來?阿媽說,擔水去了,你去接接。

這時文海有些內疚,也顧不得喝口水,急急的出門去接春英。

出了巷道走不遠,文海看見春英擔著兩隻木桶走了過來。文海見春英穿著厚厚的偏襟棉襖,頭上包著一塊紅頭巾。「給我。」文海快步迎上去,一把抓住春英肩上的擔子,腰一弓擔在了自己肩上。春英想對文海說,你回來了?想問問你在學校好嗎?可文海只顧大步向前走著,春英只有一路小跑跟著的份,根本無法跟文海說話。

晚上睡覺時,春英擺好自己和丈夫的枕頭,獨自先睡下了,朦朦朧朧中,感覺丈夫進屋坐在炕頭看開了書。春英想,看來學校把學習抓得很緊,便坐起身,說念書也苦,給你倒杯水吧?文海搖搖頭,煩躁地拉滅了燈……東方出現魚肚白,春英悄悄爬起身,掖掖丈夫的被角,黑暗裡摸索著下了炕, 開始了一天的忙碌。

跟往常一樣,春英煨打泥炕、餵豬、給一家人準備早飯。大弟擔水,二弟掃地。忙碌中,日頭照到了院子里,一家人吃過早飯,春英和大弟、二弟要參加生產隊勞動,文海這時拿起一本書擠在阿媽旁邊,靠在被子上看起來。

阿媽有些不滿,以前春英走到哪文海跟到哪,春英幹什麼文海幫著幹什麼。便當著春英的面對文海說,回來了,還看書,家裡的活都不知道幹了?春英忙搶著說,阿媽,你不知道,學校管得嚴,學習抓得緊,文海要多看書,再說現在家裡也沒有多少活可干。

阿媽說,你身子重,讓文海在假期多幫你乾乾活。

文海聽阿媽這樣一說,怔了怔,看一眼春英的腹部,這才發現妻子的小腹已微微隆起,文海就溜下炕,出了屋,站在院子里。春英也跟了出來看到文海發獃,便伸手拽了拽文海的袖子,文海轉過身,拉住春英的手,小聲說,對不住啊,昨天晚上……春英推了文海一把,說,去去去,說罷不好意思的抹了一把淚,臉上掛滿了幸福的笑。

6

回到學校的文海有意躲著李娟,這使李娟不明白問題到底出在哪兒,想找機會跟文海拉拉話,可文海就是不給機會。快放假時,李娟終於忍不住了,給文海寫了封信夾在書里表白少女聖潔的愛。吃飯時,李娟打了兩份飯,遞給文海一份。看著眉眼間滿含深情的姑娘,文海難受極了,一口飯都難以下咽,等李娟吃完飯,文海說,我們去外面走走。

初夏,天氣漸漸熱了,路邊草叢裡偶爾飛起的蝴蝶,輕快地扇動著翅膀,停在一朵花葉上。

李娟左一跳右一蹦,極力掩飾著自己的緊張,文海心事重重地跟在後面,兩人都默默無語,不知如何打破僵局。走了好長一段路,李娟輕聲說,你有話就說唄,我聽著。文海這才結結巴巴地坦誠了有妻子的事實,並感謝李娟對自己的關心。李娟曾經想像過無數種可能,但唯獨沒想到文海已經結婚了,不由愣住了,一句話沒說,忍住淚,轉身跑了。

之後的好長時間裡,文海看到一向活潑愛笑的李娟沉默了許多,每每看到自己微微一笑,算是打招呼,然後悄然離去。

生活似乎又回到了原來的軌跡,文海在班裡年齡最大,相對而言成熟穩重一些,他仍然不動聲色的幫助同學們干這干那, 班裡的體力活等同學們發現時他已經幹完了;閑暇時也仍然大方地,像個大哥哥般地關心著李娟,李娟好像也忘了曾經發生的一切,銀鈴般的歌聲又不時地響起,有魚有肉的飯菜也不忘給文海打一份,這使文海很安心。

兩年的時間很快過去了,畢業的時候,李娟找到文海,一字一板地說,你是個好人,我等你!不等文海說話,轉身就跑了,文海一下子懵了,望著跑遠的李娟的身影,獃獃地站在原地,思想好像停止了。

7

這時候的春英已是一個孩子的媽媽,她一點都不知曉文海在大學裡的事情。文海回到鄉上被分配到鄉中學當老師,這時他們已經分家另過了。忽然有一天,大隊會計遞給她一封信,說文海的一封信寄到大隊里了。春英認不得字,便找隔壁的弟媳婦讀信。好傢夥,信里傾訴的都是姑娘的相思之苦,是多麼多麼的愛文海,非文海不嫁!春英臉上的笑容慢慢凝固了,心像是沉下萬丈深淵,悶疼悶疼。

那天一下午的時間,春英又傷心又生氣,眼淚不由自主地往下流,干坐著急得不行,幹活時,差點把一簸箕晒乾的牛糞倒到水缸里去。心想自己在家裡累死累活,他還在外面有了心上人;又一想自己一字不識,現在確實配不上人家文海……這樣胡思亂想了一陣,也理不出個頭緒,便向屋後的山坡走去。

燦爛的陽光照滿山坡。春英落寞地坐在一塊山石上,心頭空蕩蕩的,身邊草叢中蟲聲繁密如落雨,間或冒出小鳥「啾啾」的啼鳴聲,春英拾起身邊的一塊小石子向小鳥投去,小鳥驚飛了。不久之後,那小鳥又飛回來了,這次小鳥好像明白了春英的心情,不再吵鬧,把小腦袋戳在脖項里,閉著小眼兒。春英看著小鳥,覺得自己就像這隻孤單的鳥,內心深處布滿凄涼。

晚上,文海下班回家,一開門,院子里的雞全支棱著翅膀向他撲了過來,圈門被豬拱得哐啷哐啷地響,再一看春英飯也沒做,冰鍋冷灶的,躺在炕上。文海有些疑惑,心想:媳婦病了?今早自己走時好好的呀。忙走進去用手摸了摸春英的額頭,問你怎麼了?這一問春英的眼淚下來了,從枕頭底下摸出了那封信遞給文海,文海看了看信,再看看哭腫眼睛的春英,喃喃自語:那丫頭也是個好丫頭呀,你不知真相。他向春英說出了事情的來龍去脈。春英驚呼:你差點成了陳世美呀!文海輕輕拉過春英,擁在懷裡,說你放心,我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卻不自覺的嘆了一口氣。

8

李娟畢業後,回到家鄉也當了一名老師。在她們那個學校,李娟文化水平高,容貌清秀亮麗,單純善良,誰有困難都會去幫助,立刻贏得了許多同事的好感。追求她的小夥子很多,可是李娟看誰都不順眼。父母著急她的婚事,要她找個婆家,因此李娟給文海寫了那麼一封信。

信寄出後,李娟每天心神不寧,思緒像波濤洶湧的大海一般翻滾。先是一連串往事從眼前划過,接著是對文海收到信後各式各樣的幻想,然後又是對未來的各種憧憬,頭緒很亂,最終在愛情的衝動下,這個一向穩重大方的姑娘做出了連自己都害怕的決定:去一趟文海家。

次日清晨,李娟沒有告訴父母真實的想法,只說去西寧和同學玩,便坐上了去往西寧的班車。

車到西寧,李娟又轉乘去往文海家鄉的班車。在車上,李娟閉上了眼睛靠在椅背上,想像著文海見到自己的情景,心裡激動不已,當班車離文海家越來越近時,卻又感覺越來越心虛。如何面對文海的妻子呢,文海的家人怎麼看待自己呢,而且自己也不十分確定文海對自己的態度啊。此時李娟對自己的行為開始懷疑了,後悔自己輕率的舉動……正在胡思亂想之際,車已經停在文海家的村口了。李娟下了車,使勁甩了一下頭髮,捏了捏拳頭,長長吐了一口氣。

走進村子,看到巷道牆根做針線的幾個女人,便上前打聽文海家,一位女人站起來說,我領你去。那媳婦帶著她走進另一個巷道,向右一拐,用嘴往前一努說,那家就是文海家。說著好奇地打量了一眼李娟。這會兒李娟感到自己的腿像是灌了鉛一樣,每抬一步都是那樣的吃力,四五米遠的路好像走了一個世紀。

李娟走到院門口,看見幾間簡陋的土坯房,房門和院門之間用青石板鋪了一條整齊的小路……這時,院里突然傳來孩子清脆的笑聲。李娟換了個角度,見一個年輕女人正在洗衣服,一個可愛的小男孩拿著自製的木頭水槍在玩,當孩子從媽媽的洗衣盆用水槍吸上水,向晾晒衣服的人發射時,引得孩子格格大笑……那背著身子晾晒衣服的人不正是自己魂牽夢縈的文海嗎……

李娟心一橫,徑直走了進去,輕輕叫了聲文海,文海回頭一望愣住了,嘴巴大張著,半天才說,李娟,你,你怎麼來了?一剎那間,春英明白了來者是誰,她有些慌亂,說快進屋吧。同時接過了李娟手中的東西,發現這女人的手好白,細細長長的,有些涼。春英下意識的瞧了瞧自己那雙粗糙的手,並暗暗在心底和對方做了一下比較:姣好的容貌,大紅色的風衣,配著一條白色的絲巾,黑色的直筒褲,腳上一雙白色的方口皮鞋,不由得自慚形穢起來。其實,在春英暗自打量李娟時,李娟也悄悄用眼角掃了一眼春英:皮膚不白,擔身材勻稱,眼睛很好看,一身樸素的白底藍碎花小褂,一頭烏黑濃密的頭髮輕巧而簡單的綰成一個疙瘩,兩鬢的碎發隨意地攏在耳後,有那麼一股說不出的韻味。

春英的心裡像翻江倒海似的,沒有了任何意識,不知道自己該怎麼做才好,忽然想到家裡還存有一塊臘肉,趕緊拿出來,切了肉再切了洋芋,炒了一碟菜,又炒了一碟雞蛋,端給了客人。

春英低聲對文海說,你陪同學聊聊,我還有點活要干。文海不好意思的笑笑,算是回答。

一出大門,春英的眼淚再也止不住了,遠遠近近什麼都看不清楚了,深一腳淺一腳的走著,不知不覺間竟來到了母親的墳上。春英站在墳前,喊了一聲「阿媽」,不由低聲哭起來……

9

春英這裡前腳剛走,文海的二弟走了進來,看了一眼李娟,又看看桌上的菜,驚訝地大聲問道,大哥,來貴客了?嫂子炒了這麼好的菜。

文海生氣地說,想吃了吃,就你話多。

這時,小兒子拿來一個碗,往碗里撥菜,文海說,你幹什麼?兒子說,我給阿媽撥菜,這麼香的菜阿媽沒吃上。

李娟一聽身上有些熱。從進門的那一刻起,這女人沒仇視她一眼,默默地炒菜,默默地避了出去。李娟想,這是個善良的女人。

傍晚,春英回來了。李娟左一聲嫂子右一聲嫂子的叫著,跟在春英的屁股後面,幫著干這干那的,春英克制著傷心,答應著李娟,倒弄得文海像個外人似的,插不上手。

吃過晚飯睡覺時,李娟說,我要跟嫂子睡一晚上。文海感到有些意外,帶著兒子到客房炕上去睡。春英拿出家裡最新的被褥,鋪好炕,兩位素昧平生的女人第一次並排躺在一起,空氣好像凝固了似的,不知說什麼好,還是李娟打破了沉默。

李娟輕聲問道,嫂子,文海上班,顧不了家,你又忙又累,辛苦呢。春英聽李娟這麼一說,心裡想,文海每天體體面面去上班,自己白天既要操持家務還要下地勞作,土地分到戶,一點不敢糊弄,以前認為丈夫是公家的人,再苦再累也心甘情願,現在……想到這些,春英鼻子發酸,說,我一個農村女人,每天除了幹活還能做啥呢。

這一夜,春英一眼沒眨。天快亮時,春英聽到李娟發出了輕微的鼾聲 ,春英再也躺不住,悄悄起身,像往常一樣,打掃院落,準備早飯。

當一縷陽光照進房屋,李娟醒了。走出房門,院子里瀰漫著一抹淡淡的炊煙,一股濃濃的香味撲鼻而來。

春英見李娟起來了,對著李娟輕輕笑了一下,舀了半盆溫水,泡了一塊新毛巾,遞給李娟洗漱。

早飯,春英烙了油餅,炒了洋芋絲,小兒子吃得滿嘴留香,不住地嚷道,這樣的香饃饃,我還要吃!李娟也說,嫂子的手藝好呀,真好吃,文海自始至終一言沒發,低頭吃著。

吃過早飯,李娟急著要走,害怕錯過班車。春英說,還要一會兒,日頭照到家裡班車才來。

初升的朝陽灑滿了農家院落的上空,空氣里氤氳著一種祥和、溫暖的氣氛。春英和文海送李娟出了巷道,不一會兒班車來了,當李娟走上車門,回過頭說再見時,春英發現李娟的眼圈紅了……

10

李娟的到來,使文海一下子失落了許多,在炕上悶頭悶腦睡了一天,和家人也不說話,即使最心愛的兒子叫他,他都懶得搭理。春英默默地給丈夫端水遞飯,看到丈夫這個樣子,既心疼又傷心,不住地用手左一下右一下的抹淚……不知原由的婆婆以為文海感冒了,等從春英口中聽說了家裡發生的事,跑來大罵文海,這樣的醜事怎麼會出在我家,你不好好看待春英,我第一個不答應……文海拉起被子使勁蒙住耳朵,大叫道,我知道,我知道!

那天,車到西寧,已經沒有了去往李娟家鄉的班車了,李娟到曾經讀了兩年學的校園轉轉。快到晚上了,校園裡人很少。她漫步在這親切熟悉的地方,過往的生活全部浮現在眼前了。她和文海在什麼地方討論過什麼問題,說過什麼話,一切歷歷在目。

李娟走過去,坐在他們曾經一塊做過的條凳上,忍不住熱淚盈眶,所有的經歷都保留在記憶深處。

走出校門,李娟深深地再次回望了留下她青澀初戀的校園,眼淚不由流下來……那是一個多好的女人啊,不可以拆散他倆……一陣夜風吹來,李娟感到有些涼,不由裹緊了風衣。

過了半個月,李娟又寫來一封信,信中說,我已經看到了你們一家幸福的生活,你和嫂子都是善良的人,還有一個那麼可愛聰明的孩子,嫂子很愛你,我深深地為你們感到高興,今後你們就是我的哥哥和嫂子,我永遠不會忘記你們……看完信的文海長長的舒了一口氣。

此後,隔一段時間就會收到李娟的信,信里常常先問候春英,問問孩子……文海把李娟的信念給春英聽,念到後面春英不想聽了,也聽不懂了,什麼書啊人生啊,春英起身來到外面,久久地站住不動。

不過春英不知道,文海給李娟寫信,有時寫得有些曖昧,這時李娟即刻寫來回信說,嫂子是個好人,不要辜負她……

後來李娟也有了自己的家庭,他們再也沒見過面。

11

時間如白駒過隙,轉眼二十多年過去了,在沒有手機的年代,文海和李娟一直書信來往,春英一點不嫉妒,相反有些內疚,常常獃獃地張望,從窗外繁密的花間望向無垠的天空,眼裡充滿了迷茫。李娟來一次信春英流一次淚。有了手機後,逢年過節就互相打一次電話。春英的兒子兒媳都知道他們的父親有一個紅顏知己,文海把自己的第一個孫女起名紅顏,也許是紀念他們之間的這段純潔的感情吧。

2009年,由於身體狀況欠佳,文海剛滿五十五歲就退休了, 一退休,文海清閑了許多。這天傍晚,吃過晚飯的文海沒有出去散步,而是坐在窗前望著夕陽發獃,春英關切地說,你心裡有事吧。文海說,我們上西寧,去看看李娟吧。

在西寧飯店,兩個女人第二次相見了。春英看到李娟依然保養得很好,身材跟當年沒有多大的變化。李娟驚奇地發現,剛過五十的春英身材已經變得臃腫,走路都有些蹣跚,她那曾經烏黑的秀髮添了几絲銀髮,眼睛也沒有以前明亮了。李娟叫一聲嫂子,兩雙手緊緊抓住的那一剎那,兩個人眼睛裡汪滿了淚水。兩人相扶著坐到沙發上,李娟拿出給春英和文海買的羊毛衫讓他倆試試。文海穿上後,李娟用手拽了拽羊毛衫下擺,說,你比以前瘦了,有點寬。春英聽後悄悄的起身去了衛生間。

文海望著李娟,心中充滿了溫暖。的確,他看待李娟就像看待自己的親人一樣,她是那樣的善良,文海感到內心溫暖極了。人活著,這種親人之間的感情多麼重要,即使人的一生充滿這樣那樣的艱辛,只要有這種感情存在,也是一種慰藉。李娟也仔細端詳著文海,說,你有白頭髮了,我們都老了。也難怪,三十多年四十年了,光陰荏苒,他們的青春早已流逝,再也一去不復返了。

從西寧回來不久,文海突發腦溢血去世了。

跪在文海的靈堂前,春英的手機突然響了,打開手機,只聽李娟說,嫂子,昨晚我做了個夢……文海好著吧?

春英說,他走了,腦溢血……春英淚流滿面,此刻她知道,這淚不是為文海流的。

本文發表於《老爺山》文學雜誌2017年冬季號

文中圖片攝影作者:王生奎(大通農商銀行)

作者簡介

李金梅,女,土族,青海大通人,愛好文字,現供職於大通縣某中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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