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部電影在金馬獎狂攬十項提名五項大獎,卻很少有人看過
作者 | 壹哥
出品 | 壹條電影
壹哥最近在跟一位好友聊天,好友說,自己28歲了,但依然不知道自己是誰,自己該往哪去,依然會被別人指責:「你這些年究竟幹了啥?」
壹哥跟她也算是老相識了,想當然地以過來人的口吻,給了她一些人生指南。
但是在我大段的微信發過去之後,她沉默良久,發過來一句:
「其實你並不了解我。」
我倆同時沉默了。再過了幾分鐘,又過來一句:
「其實想想,我也不是那麼了解你。」
無獨有偶,就在這場對話發生的前一天,壹哥剛剛補缺了在去年台灣電影金馬獎上獲得10項提名,5項大獎的《大佛普拉斯》。
其實一直沒看的原因很簡單:之前風聞過這是一部黑色幽默電影,諷刺時局,遊戲蒼生——說實在的,這種電影,在台灣並不少見。
但真正看過之後,壹哥想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它列在2017年華語電影的第一名。
無他,扎心而已。
像很多台灣電影一樣,《大佛普拉斯》的開始是緩慢的。
配合「農村喪樂隊」蹩腳的《友誼地久天長》,台灣鄉野的景色緩緩展開。
來,我介紹你認識兩個底層到不能再底層的人:
菜埔,佛像工廠的看門大爺,兼職做喪樂隊的鼓手。
在工廠里,他是一個隨便誰都能呼來喝去的角色。
在喪樂隊里,他因為敲鼓敲得不在點子上,被人一腳踹翻椅子,只能默默站著。
就算在醫院裡,他也會被護士小姐無視。
沒辦法,只能讓患病的老母親坐在自己破摩托的后座上輸液。
菜埔是一個幾乎不存在的人。
肚財,撿垃圾的人。
和菜埔相比,肚財似乎「窮得更鮮明」。
肚財過著吃了上頓沒下頓的生活。
辛苦一天撿來的飲料瓶子,賣給自己曾經的老同學,遭了一頓白眼後,甚至還賣不出一頓飯的價錢。
肚財唯一的愛好,是抓娃娃。
導演黃信堯看著娃娃機旁的肚財,不懷好意地旁白道:「實在不明白為什麼一個中年男人,會喜歡抓娃娃。」
肚財轉過頭對著觀眾說:「因為抓娃娃很治癒啊。」
恩恩,打破第四面牆,黃信堯導演你可以的,很會玩。
所以這個電影雖然講的是這些最窮的人,卻沒有講得悲悲戚戚的。
導演黃信堯時不時會像這樣出來吐槽一下。
角色們自己也皮得很:「男人騎什麼粉紅摩托車?」「靠北啦(台語,意為講什麼廢話),這電影是黑白的,你不講他們能看出來嗎?」
肚財和菜埔是好朋友,兩個人每晚的娛樂就是:去7-11買人家過期扔掉的冰涼食物來吃,就著肚財不知從何處找來的色情雜誌,然後看看電視新聞,關心下有錢人的生活。
也只有在菜埔的小門房裡,肚財才敢高聲說話。
有意思的是,窮人們談得最多的,是有錢人的生活。反過來卻不成立。
有錢人的生活,是電影中的另一條線。
佛像工廠的老闆啟文,美國留學,妻女都移民美國,自己在台灣開著賓士車,有固定的情婦,還有數不清的一夜情姑娘。
啟文的工廠在為大佛山新建的寺廟製作一尊佛像。
當然了,與佛像有關的人,啟文、僧人、信眾……都不是窮人。
佛像代表了普度眾生的含義,但在這眾生里,沒有菜埔和肚財的位置。
有錢人之間「阿彌陀佛」個不停。
他們的世界裡,是裝了隔板,方便秘書給老闆「口頭工作」的辦公桌、車裡的女大學生、溫泉里載歌載舞,嘴裡罵罵咧咧著「干你娘!」
肚財們的世界裡,是破舊的摩托車、沒人光顧的小店、永遠冰涼的食物、還有劈頭蓋臉、砸穿屋頂的大雨。
導演說:「社會總在講公平正義,但在肚財們的生活中應該沒有這四個字。畢竟光是捧飯碗就沒力氣了,哪還有力氣講有的沒的。」
如果他們的生活中有什麼字的話,也許就是菜埔的那句「落土八分命」吧。
窮人和富人,就像在兩個宇宙一般。
因為一件事,窮人和富人的宇宙發生了交集。
菜埔和肚財發現了一種新娛樂——看老闆啟文的行車記錄儀。
雖然車裡的情況看不見,但他們能聽到聲音,聽老闆跟不同的女人調情。
對於一輩子不可能找到女人的他們來說,這就夠刺激的了。
這個新發現讓兩個人興奮不已。
看行車記錄儀就像大海撈針,大多數時候是無意義的內容,所以當找到那些調情的段落的時候,感覺像中了頭彩。
直到有一天,他們在記錄里看到了啟文殺害情婦的影像。
電影的故事從這裡開始急轉直下。
與我預想的相反,兩個人並沒有報警,或者以此要挾老闆訛點錢。
那些電影里窮人替天行道,成為正義使者,或者化身惡霸,靠著一個機會翻身發財的故事,不會發生在現實里。
現實里的窮人,什麼都做不了。
現實里的窮人,面對這種事,更大可能是呆坐一夜,然後去找個鄉下的大神,去去身上的晦氣。
然後,像肚財一樣,半夜裡被人撞死在水渠邊,白天被人拿個編織袋離斂一斂,只剩下地上一個粉筆畫的人形。
而窩窩囊囊的菜埔,更不可能做什麼伸張正義之事。
他能想到的,只是自己也將遭此命運,趕緊去找個親戚託付老母親。
這個親戚一樣是窮人,他抓住這個機會,坑了菜埔身上僅剩的300塊錢。
窮人既沒有能力自救,也沒有辦法救人。他們能做的只有接受一切安排好的命運。
而另一面,有錢人啟文卻因為有某個人的靠山,逃脫了警察的追查,全身而退。
窮人和富人的宇宙,其實不可能有交集。頂多是觸碰一下,然後迅速分離地更遠。
電影最後,是作為肚財唯一朋友的菜埔,操辦了一場給肚財的葬禮。
幾個同樣窮的人,歪歪斜斜,吹吹打打,送了肚財一路。
他們手裡捧的遺像,是肚財曾經因為被警察打而上新聞的視頻截圖。
他連一張照片都沒有拍過。
負責截圖的黃毛店員念叨著:「有這個就不錯了,都沒人認識他。」
此時,菜埔在全片里唯一一次爆發了,他拿著手裡的鼓槌追著打黃毛店員,卻一下都打不中。
電影最有力的一幕,是在肚財死後,菜埔去了他的家。
原來肚財的家裡,有一個「飛碟」,裡面堆滿了他抓回來的娃娃。
那個弔兒郎當,只會欺負他的肚財,那個靠行車記錄儀意淫的肚財,每天是睡在娃娃的海洋里的。
此時菜埔才發現,自己自認為是肚財最好的朋友,卻根本不了解他。
「我們現在是太空時代,人類可以坐著太空船去月球,卻永遠無法探索別人內心的宇宙。」
為肚財送行的幾個人境況也是一樣。
黃毛的店員也並不了解肚財和菜埔的秘密,而另一個神秘人「釋迦」,沒人知道他從哪來,只知道他必須聽著海浪聲,才能睡著。
肚財死了,他們才發現,互相之間本無心靈感應,能在一起,純粹是因為一樣窮。
如果窮人可以抱團,那麼他們就一點都不悲哀。
悲哀的是,既窮,又孤單。
那麼富人就不孤單了嗎?
整部片子都是以窮人為第一人稱視角,有錢人的生活往往存在於隻言片語的想像中。
但是,啟文的情婦,與他共度十幾年,在發現他另外有人的時候,第一反應不是談感情,而是談錢。
而啟文自己,也沒有談感情,而是乾脆殺了她,把她藏在大佛里。
那個高某某,看上去是啟文的靠山,應該要幫啟文說話。
但當別人影射他跟秘書有私情的時候,也就乾乾脆脆地倒戈,反坑了啟文一把。
這電影里,沒有誰和誰是真心「在一起」的。
電影的前半部分,富人有富人的開心,窮人有窮人的開心,導演在旁邊冷冷地吐槽,壹哥看得很歡樂。
電影的後半部分,富人有富人的孤獨,窮人有窮人的孤獨,導演依然在旁邊冷冷地吐槽,壹哥什麼都不想說。
豆瓣上有一個短評說:「人生好孤獨哦,我們作為朋友,你卻不了解我;我們作為愛人,你卻要殺了我;我們作為親人,你卻要欺騙我。」
世界是平等的,人生得也許不平等,死得也許不平等。但是貫穿一生的孤獨,是平等的。
這電影里最有趣的角色,也許是大佛。
大佛其實一直在參與演出。
在開始的時候,大佛沒有頭,通身是未粉刷的黃銅原色。
工人們一個失誤,佛頭落在了肩膀上,卻落歪了,似乎是和他們開玩笑。
老闆啟文殺了情婦,藏在大佛身體里,然後用一夜時間匆忙裝上了佛頭。
第二天,佛像的脖子上還有沒幹的膠水,它拖著傷痕纍纍的脖子,低頭俯視著啟文,什麼都沒說。
你以為大佛會放過啟文嗎?
最後,被刷上了金漆的大佛安坐在大佛寺中,接受信眾們的朝拜。
在人最多的場合,佛身體里響起了「咚咚咚」的聲音,聲如洪鐘。
佛堂里的蠟燭被吹滅,僧人們頭上滲出了汗。
電影在這裡,戛然而止。
佛在《大佛普拉斯》里是一個獨特的存在,因為它知道一切人的秘密。
佛是唯一能窺見所有人內心的宇宙的人,但佛,恰恰又什麼都不會說。
其實我們對待別人,也只能像是我們對待佛一樣——我們只知道自己怎麼想,而不知道佛怎麼想。我們只會對佛訴說,佛卻從不回應。
也許,人們面對佛像這種單向的交流,就是孤獨的終極體現吧。
行文至此,壹哥只想像一個信眾一樣,雙手合十,念出那句:阿彌陀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