窩闊台家與拖雷家的恩怨情仇——窩闊台汗國史（上）

原標題：窩闊台家與拖雷家的恩怨情仇——窩闊台汗國史（上）

大司馬亂入：窩闊台及其子孫，是成吉思汗欽定的蒙古大汗繼承者，本來是蒙古共主，沒多少私人封地，不像兄長朮赤、察合台那樣有大片領地可以建國。但是蒙古帝國為什麼會從成吉思汗三子窩闊台系落入四子拖雷系之手？窩闊台的後裔又是怎麼樣弄出了一個窩闊台汗國的？

文史宴公眾號特邀天涯論壇煮酒論史版塊的創立者班布爾汗發文，講述蒙古帝系的轉移與窩闊台汗國的始末。文章節選自班兄的著作《雄踞天下——蒙古四大汗國》，想要一睹金帳汗國、察合台汗國、伊兒汗國全貌的朋友，可購買此書閱讀。

如果按照成吉思汗生前的安排，窩闊台汗國是不應該存在的。

因為窩闊台是成吉思汗指定的繼承人，他的封地僅是大蒙古國最高君主的私人領地，無論如何不該成為一個獨立的封國，更不可能在日後成為一個獨立的汗國。

但是，因為窩闊台汗死後一系列的陰謀與紛爭，讓窩闊台家族失去了大汗寶座，在遭到拖雷家族的嚴厲打擊之後，窩闊台家族幾乎要退出了歷史前台。

所幸，窩闊台的後代中出現了一位佼佼者海都。這位原本不該成為歷史主角的人，從隱忍到勃發，以恢復先人汗位為旗幟，縱橫捭闔，終於建立了窩闊台汗國，使窩闊台家族重新在當時的世界上有了一席之地。

然而，海都一生的奮戰，雖然一度將窩闊台汗國打造成為首屈一指的強國，但他雖面對的主要敵人，卻是雄才大略的忽必烈。這使他終究未能恢復祖先的汗位，其生命最輝煌的時刻，也總被忽必烈的光彩所掩蓋。

而當他含恨去世之後，又因為自己的所託非人，使得窩闊台汗國迅速衰亡，成為一顆在歷史天空中發出耀眼光芒，而又轉瞬即逝的流星。

一、帝國的第二代大汗窩闊台

公元1227年，大蒙古國的締造者成吉思汗病逝。在大蒙古國之前，一個游牧帝國在其偉大的領袖死後，總會出現動蕩甚至戰亂，但成吉思汗是不會有這個擔心的。在他生前，他已經讓自己所有的兒子和重臣認可了自己所定的繼承人，而這個繼承人文韜武略均屬上乘，能力與威望都毫無問題。

這個繼承人，便是他的三子窩闊台。

窩闊台汗（1186—1241年）

但是，窩闊台卻沒有在成吉思汗去世後立即繼承汗位，而是在三年之後才成為大蒙古國的第二任大汗。三年中，大蒙古國的執政者，是他的四弟，成吉思汗的幼子拖雷。

按照傳統，大汗即位應該召集所有宗王召開「庫里勒台」（蒙古人選舉大汗和討論大事的部落大會），雖然成吉思汗生前定下了繼承人，這個規矩也是必須遵守的。而在「庫里勒台」召開之前，按照「幼子守灶」的規矩，拖雷理所當然地可出任監國。

然而，正因為這三年時間，窩闊台和拖雷之間原本親密的兄弟之情出現了裂痕，這裂痕在之後逐漸擴大，直接導致了拖雷之死，導致了窩闊台家族和拖雷家族的仇恨，導致了大蒙古國汗位之爭，也最終導致了窩闊台汗國的出現。

1、窩闊台的艱難即位

1229年8月初，在怯綠連河（今克魯倫河）的曲雕阿蘭之地，大蒙古國決定第二任大汗的「庫里勒台」召開了。

成吉思汗諸弟諸子各大家族的貴族以及眾多重臣都參加了大會，在進行了三天的歡慶和盛宴之後，大會正式開始討論立汗問題。

按說，成吉思汗生前已經定下了繼承人，只要大會一召開，窩闊台應該很順利的成為大汗才是。

但是這個大會竟然開了四十天都沒有結果，貴族們「每天都換上不同顏色的新裝，邊痛飲，邊商討國事」，好像光專註於吃喝，就是不決定誰來繼位。

而原本應該當仁不讓的窩闊台，面對諸多宗王的推戴，也在大會上一再的推辭汗位：

「儘管成吉思汗的命令，實際上是這個意思，但是有長兄和叔父們，特別是大弟拖雷汗，比我更配授予大權和擔當這件事，因為按照蒙古人的規矩和習俗，幼子乃是家中之長，幼子代替父親並掌管他的營地和家室…我怎麼能在他活著時，併當著他們的面登上合罕之位呢？」

這就奇怪了，當年成吉思汗確定窩闊台為繼承人時，不但朮赤和察合台公開宣布願意服從窩闊台，拖雷更是表示：

「我願在父汗指定繼位的兄長身邊，把他忘記的事情告訴他，在他睡著時叫醒他。作應聲的伴從者，做策馬的長鞭。應聲不落後，前進不落伍。我願為他長途遠征，願為他短兵搏戰。」

完全沒有以幼子的身份爭奪儲位的意思。怎麼到了這個時候，窩闊台反而拿出幼子守灶的傳統，認為拖雷更有資格即位呢？

拖雷（1193—1232年）

窩闊台並不是真的謙虛，而是看出了大會上的詭異氣氛，那個曾經表示無條件支持自己的弟弟拖雷已經變了，享受了三年至高權力的他已經對自己的即位持保留態度了。而宗王們也「多歸心拖雷」，所以才會四十多天不能議定。

窩闊台只能以退為進，用謙遜來穩住局勢，同時，他請父親的老臣耶律楚材出面，去說服拖雷。

耶律楚材是成吉思汗的近臣，專司問卜，成吉思汗對他非常信任，不直呼他的名字，而是以「吾圖撒合里」，也就是長鬍子的昵稱來稱呼他。雖然他此時還算不得位高權重，但成吉思汗的兒子們都很尊重他，也敬畏他能夠預測天意的本事。

耶律楚材也深知再這麼拖下去，弄不好會釀成大亂，他秘密的會見了拖雷，對他曉以利害：「此宗社大計，宜早定」，拖雷還是不太情願，推脫說：「事猶未集，別擇日可乎？」耶律楚材道：「過是無吉日矣」。

同時，耶律楚材又面見了察合台，對他說：「王雖兄，位則臣也，禮當拜。王拜，則莫敢不拜」。察合台本就和窩闊台親密，聽到此言「深然之」。

終於，出於對天命的恐懼，也因為二哥察合台屬意於窩闊台，拖雷放棄了爭奪汗位的企圖，主動迎請窩闊台即位，「察合台汗拉著窩闊台合罕的右手，拖雷汗拉著左手，他的叔父斡赤斤抱住他的腰，把他扶上了合罕大位」。

窩闊台終於成為了大蒙古國第二任大汗，但是，即位的艱難，使他對自己的四弟拖雷產生極大的不滿，這種不滿逐漸發酵，為大蒙古國的將來蒙上了厚重的陰霾。

2、綽兒馬罕西征

雖然即位飽受波折，但成為大汗後窩闊台卻沒有反攻倒算，而是繼承父親的遺志，繼續大蒙古國的對外征服，他需要用不遜於父親的武功來證明自己是合格的繼承人。

即位的同年，窩闊台汗便發動了「綽兒馬罕西征」。

眾所周知，大蒙古國曾有過三次西征，成吉思汗針對中亞花剌子模的西征，拔都領導的「長子西征」以及旭烈兀的西征。

不過，在第一和第二次西征之間，窩闊台汗還發動過一次規模不小的西征，只是因為這是為了給成吉思汗的西征做掃尾工作，才為人所忽視。

這次西征的統帥是綽兒馬罕，蒙古雪尼惕部人，是成吉思汗時代便功勛卓著的老將，參與了第一次西征，還跟隨哲別、速不台一直打到東歐。他的這次西征，主要目標是欲圖恢復花剌子模帝國的扎蘭丁。

扎蘭丁塑像

要說在蒙古帝國強盛時與其對陣的人物中，扎蘭丁是相當出類拔萃的。他「勇敢異常，性沉毅，寡言笑」，勇猛堅毅，百折不撓。

成吉思汗西征時，花剌子模諸軍望風披靡，蘇丹摩訶末只知逃跑，而他幾乎是獨自挑起了救亡的重擔，率領為數不多的軍隊正面迎擊，甚至在八魯灣之戰中全殲蒙古軍三萬餘人，取得了輝煌的勝利。

在失敗後，他又孤身一人流亡印度，等到蒙古大軍撤退，便返回故鄉，開始了復興國家的戰鬥。

但是，扎蘭丁是個類似於項羽的人物，他善於指揮作戰，具有很強的個人魅力，卻是個政治上的白痴。不懂得如何團結各種力量為自己所用，眼光也相當有限。

在八魯灣的勝利後，他因為戰利品分配不公導致將領離心，數萬大軍一夜

星散，失去了乘勝擴大戰果的機會。

而在他從印度返回的復國戰爭中，他的短視也讓一切努力付諸東流。

1223年，扎蘭丁從北印度前往伊朗南部克爾曼、法爾斯，次年抵達伊朗西北部剌夷城，宣布恢復花剌子模帝國，並樹起大旗招募軍隊。

雖然花剌子模帝國強盛的時間不長，但必竟也有些根基，再加上蒙古軍在各地殺戮甚慘，人心都希望回到花剌子模時期的安定，扎蘭丁旌旗所到之處，軍隊蜂集，很快便有了十幾萬大軍。

憑藉著武裝力量，1225年，扎蘭丁攻佔帖必利斯，並佔領喬治亞首府第比利斯。到1228年，伊朗西部基本上為扎蘭丁所佔據，他建立了「第二花剌子模帝國」。

但很快，扎蘭丁的弱點便暴露無遺，恢復國家後，他毫不考慮蒙古軍捲土重來該如何應付，而是忙著與各地統治者爭奪地盤、四處殺掠，根本無法團結伊朗反蒙古人的各方力量，導致孤軍苦戰，疲於奔波。

非但如此，扎蘭丁對士兵掠奪當地百姓聽之任之，拒絕懲處士兵的不法行為。當人民怨憤，部下進諫時，扎蘭丁滿不在乎的說：

「如今我們是為爭奪世界而戰，而不是統治世界，在征討世界時不必保護剌亦牙惕（人民）。只有當我們開始統治世界時，才對控告者給予公正裁判。」

人們之所以支持他，是因為蒙古人的殘暴，而他的統治也是殘暴不仁，又如何凝聚人心？可以說，一切剛開始，就結束了。

1229年，綽兒馬罕率十萬大軍西征，1230年西行至亞塞拜然。此時的扎蘭丁四面楚歌，甚至拿不出一支像樣的軍隊來做一次真正的抵抗，伊朗西部各地諸侯聞風喪膽，各城邑紛紛降服。

「兩月之間，蒙古軍歷陷底牙兒別克兒、美索波達米亞、額兒比勒、起剌特等地。未見有一人敢執兵以抗。」

扎蘭丁隻身逃往伊朗西北部山區阿米德附近，1231年被當地庫爾德人所殺，他的殘部潰散。「第二花剌子模帝國」只存在了不到四年便煙消雲散。

扎蘭丁既死，綽兒馬罕繼續擴大戰果。從1231到1241的十年間，他轉戰外高加索、亞美尼亞、喬治亞和小亞細亞，並兩度侵襲巴格達。

1241年，綽兒馬罕病死軍中，拜住諾顏繼任其職，繼續征略敘利亞、小亞細亞、伊拉克等地。小亞細亞的塞爾柱王朝實在抵擋不住，交納四十萬第納爾的賠款換取安寧，從此變成了蒙古帝國的藩屬，安條克王國、亞美尼亞王國也有樣學樣，向拜住派遣使節求和。

至此，伊朗大部分地區和高加索諸國均為蒙古軍所征服。而剩下的地區，則要等到二十年後，旭烈兀的西征來掃平了。

3、攻滅金朝

綽兒馬罕西征後，窩闊台汗又組織了「長子西征」，征服羅斯諸城邦，並殘破波蘭、匈牙利。這次西征在金帳汗國一章中有過詳細介紹，此處不贅。

而在與綽兒馬罕西征的同時，窩闊台汗親自領兵，開展了對金朝的滅國之戰。

金朝在成吉思汗時代屢遭重創，此時已經遷都南京汴梁（今開封），遼東、山東、河北、山西的大片土地都已喪失，僅剩下陝西、甘肅東南部、河南、江蘇和安徽一部，已經處在崩潰邊緣。

但此時，第九代皇帝完顏守緒已經即位，是為金哀宗。這是一個力圖恢復的皇帝，即位後全面否定了自己的父親金宣宗的錯誤策略，與西夏、南宋媾和，起用完顏合達、完顏陳和尚等能戰之將，金朝一度頗有中興氣象。

金哀宗完顏守緒（1198—1234年）

大蒙古國的崛起是以進攻金朝為開端，成吉思汗生前念念不忘的，便是消滅這個世仇。窩闊台汗自然不能坐視金朝恢復元氣。1230年，窩闊台汗率大軍南下。

1230年8月，窩闊台汗進攻攻陷衛州（今河南衛輝市，但在兩個月後，金哀宗派完顏合達、移剌蒲阿二將率兵十萬將衛州復奪。11月，窩闊台汗又派軍攻打潼關，豈料常勝名將速不台竟然敗於完顏陳和尚之手，潼關未能攻克。

窩闊台汗斥責了速不台，讓他立功自效，並加大了進攻力度。12月，蒙古軍先後攻破了天勝寨（今河北固安縣東南）及韓城（山西襄垣縣北郊）、蒲城（今山西矚縣西北）。

到1231年2月，蒙古軍攻陷鳳翔，使得金朝徹底失去了潼關以西的土地。

到五月，窩闊台汗召集諸將商討滅金策略，定下了「以中軍自碗子城南下，渡河，由洛陽進；斡陳那顏以左軍由濟南進；而拖雷總右軍自鳳翔渡渭水，過寶雞，入小潼關，涉宋人之境，沿漢水而下。期以明年春，俱會於汴」的策略。

是年9月，蒙古大軍開拔。12月，中路軍在窩闊台汗率領下攻陷河中府。

河中背靠關陝，南阻黃河，地勢重要，被金朝認為是「國家基本所在」，當金朝準備由中都遷都時，有人曾主張遷到河中。在平陽、太原等地相繼失守後，河中成了金朝在黃河以北的唯一戰略據點。河中府的淪陷，使得金朝所憑依的黃河天險不復存在了。

右路軍在拖雷的率領下，越過了原由南宋軍隊據守的險隘饒風關（今陝西西鄉縣東北）,來至金州（陝西安康）。

金州在漢水之南，可以順流而下直抵襄、樊。但是拖雷沒有走便捷的水路,而是由金州向東南方向挺進，進佔房州（今湖北房縣），然後揮師東進，在均州（湖北均縣）、光化一帶用皮囊渡過了漢水。從而完成了「假道借宋」的戰略。

拖雷軍轉戰千里，迂迴到金朝的後方，中路軍屯兵河中。兩者遙遙呼應，對金朝形成腹背夾攻的形勢。金哀宗大驚，忙令各路金軍南下，金朝最後的主力二十萬人會集於鄧州（今河南鄧縣），準備迎擊拖雷的右路軍。

此時拖雷所部只有四萬人，在禹山與金軍初戰不利，於是放棄強攻，留一部牽制監視金軍，而以主力滲透入金軍後方，「泌陽、南陽、方城、襄、郟至京諸縣皆破，所有積聚焚毀無餘」，斷掉了金軍的後方補給。

金軍糧草匱乏，又怕蒙古軍乘虛偷襲汴梁，只好北撤。而拖雷卻採用了速不台「城居之人不耐勞苦，數挑以勞之，戰乃可勝也」的策略，命蒙古騎兵沿途騷擾，金軍不得休息，又缺軍糧，疲餓不堪。

當金軍撤退到鈞州（河南禹縣）三峰山時，窩闊台汗的中路軍已經包圍了汴梁，並派出口溫不花（成吉思汗異母弟別里古台之子）率一萬騎兵支援拖雷，堵住了金軍的退路。金軍無奈，只得在三峰山與蒙古軍決戰。

此時金軍有步兵十二萬，騎兵二萬，而拖雷所部加上援兵不過五萬，若金軍能破釜沉舟拚死一戰，還有勝利的機會。

然而此時金軍的士氣已經在連天的行軍中消磨殆盡，再加上天降大雪，「金人僵凍無人色，幾不能軍」，已經完全失去了戰鬥力。拖雷率軍猛攻，金軍「流血被道，資仗委積」，全面崩潰。

完顏陳和尚

金朝最後的柱石

三峰山一役，金軍強將銳卒損失殆盡，完顏合達、移剌蒲阿、完顏陳和尚、楊沃衍、高英、樊澤、張惠等能戰之將盡數死難，「金事己去十九」，此後的歷史，便是金朝一步步走向死亡的流水賬：

1232年正月，蒙古軍攻佔鈞、商（今陝西商州市）、虢（今陝西寶雞）、汝（今河南汝州）、陝（今河南三門峽市）、洛（今河南洛陽）、許（今河南許州）、鄭（今河南鄭州）、陳（今河南淮陽縣）、毫（今安徽毫州市）、穎（今安徽阜陽市）、壽（今安徽鳳台縣）、睢（今河南睢縣）、永（今河南永城縣）等州，並不停猛攻汴梁；

12月，金哀宗放棄汴梁，逃往歸德（今河南商丘）；

1233年初，汴梁陷落；

6月，哀宗離開歸德，先逃向毫州後又至蔡州(今河南汝南縣)；

9月，蒙古軍與南宋軍聯合，包圍蔡州；

12月，金朝海(今江蘇連雲港市)、沂(今山東臨沂市西)、萊(今山東萊州市)、濰（今山東濰坊市）等州降蒙；

1234年正月初九，在蒙宋聯軍攻城日急的關頭，金哀宗傳位於完顏承麟。初十日，蒙宋聯軍攻入城中，哀宗自縊身亡。只做了一天皇帝的金末帝完顏承麟戰死，延續了119年大金王朝滅亡。

蒙古滅金形勢圖

從1211年成吉思汗首次南下伐金開始，大蒙古國經過二十三年的不斷征戰，終於在窩闊台汗時代實現了消滅世仇的夙願。窩闊台汗可以告慰父親的在天之靈了。

然而，當他告慰父親時，一定不敢提另一件事——他的四弟拖雷在伐金回軍途中死亡。而且，死亡的原因與他有莫大關係。

4、巫水之謎

1232年三峰山之戰後，金軍主力覆滅，接下來的戰爭已經用不著身為大汗的窩闊台親臨指揮了，窩闊台汗準備返回蒙古本土，拖雷與他同返。而就在是年6月，拖雷死於軍中。

關於拖雷的死因，各種史書都記載，是因為「巫水」。

《元史》的記載是：

五月，太宗（窩闊台）不豫。六月，疾甚。拖雷禱於天地，請以身代之，又取巫覡祓除釁滌之水飲焉。居數日，太宗疾愈，拖雷從之北還，至阿剌合的思之地，遇疾而薨，壽四十有闕。

在波斯人的《史集》中，記載的內容完全一樣，只是過程更為詳細生動：

合罕（窩闊台） 病了幾天並開始有了好轉，拖雷汗來到了他的床頭，珊蠻便按他們的習俗施行了巫術，在一大缽水中洗滌了他的病身。

拖雷汗由於對其兄所懷有的熾愛，便拿起了那隻缽，誠摯地禱告道：

「長生天神啊！你無所不管，並且知道，如果有罪的話，那也是我作得最多，因為在征服各地區之時殺害了那麼多人，俘擄了他們的妻子、兒女，使他們痛心。如果你是為了他的善良和英勇要把窩闊台合罕取去，那麼，我更善良,也更英勇些，請饒了他，不要召去他，把我召去吧！」

他說了這些話後，誠摯地禱告著，喝掉了那洗病的水。窩闊台合罕痊癒了，拖雷汗便在得到允許之後動身了。過了幾天，他就得病去世。

也就是說，當窩闊台汗患病危機之時，出於對他的愛，拖雷向上天禱告，以身代之，喝下了祛病的巫水，結果代替哥哥一病而亡。這是一個有關於兄弟之情感人至深的故事。

薩滿的服飾

窩闊台汗身邊的巫師應該是薩滿

然而，在《蒙古秘史》中，故事的梗概雖然差不多，卻多了一些情節：

窩闊台……駐營於龍虎台。在那裡，他得了病，口不能言。得病難過時，人們讓巫師占卜，他們說：「金國的土地神、水神，因為他們的百姓、人口被擄,各城被毀,所以急遽為祟。」

占卜時，許神以百姓、人口、金銀、牲畜、替身禳之，神不答允，為祟愈急。占卜時，又問神：「可以用親人作替身嗎?」這時，作祟放慢了，窩闊台合罕睜開了眼睛，索取水喝，問道：「怎麼啦？」

巫師奏稟說：「金國的土地神、水神們，因為他們的地方和水被毀，百姓、人口被擄，急遽作祟，占卜時許神以別的什麼為替身禳之，神作祟愈急。又問：可否用親人做替身，作祟就放慢了。如今聽憑聖裁。」

窩闊台降旨說：「如今朕身邊的宗王有誰？」宗王拖雷正在他身邊，就說：「……讓我來代替我的合罕兄長吧。……我面貌美好，身材高大。可以侍奉神。巫師你來詛咒吧！」

說著，巫師就詛咒了，把詛咒的水讓拖雷大王喝下。拖雷坐了片刻，說道：「我醉了，等我醒過來時，請合罕兄長好好照顧孤單年幼的侄兒們、寡居的弟媳吧！我還說什麼呢？我醉了。」說罷出去，就去世了。

《蒙古秘史》中多出來的情節有兩個，第一是用宗王來代替窩闊台汗去死，是巫師提出，窩闊台汗同意，而拖雷正好在身邊，於是成為代大汗而死的人。第二是拖雷並不是如《元史》、《史集》中所記載的一段時間之後才病逝，而是喝下巫水後馬上就死亡了。

相對而言，《蒙古秘史》成書年代更近，所記載的應該更接近事實。而這事實是極為黑暗與恐怖的。

窩闊台汗如此湊巧的得病，巫師如此湊巧的提出要用大汗的親人代死，拖雷如此湊巧的正好在窩闊台汗身邊，而當拖雷死後，窩闊台汗又湊巧的病癒了。

這一個又一個的湊巧，只能指向一個答案：這是窩闊台汗與巫師自編自導自演的逼殺，拖雷在無奈之下被迫喝下了其實是毒藥的巫水，含恨而死。

至於窩闊台汗為什麼這麼做，原因很簡單，拖雷的實力本就過於強大，攝政三年後差點讓窩闊台不能即位，而滅金之戰中又立了首功，其威望如日中天，即使不會威脅窩闊台汗的地位，也必然會威脅他子孫的地位。

那麼，用這種方式除去這個隱患，對窩闊台汗來說是最安全也最不容易留下罵名的。

也許會有人說，這是陰謀論，歷史明明記載這是兄弟友愛，為什麼就不能相信人性之真善美？

那麼，還有其他證據。

拖雷是代替窩闊台汗而死，是對窩闊台汗有救命之恩。何況他留下遺言，希望窩闊台汗要照顧自己的寡妻幼子。那麼，窩闊台汗是怎麼報答兄弟的呢？

他先是將拖雷家族的遜都斯兩個千戶以及雪尼惕一個千戶撥給自己的次子闊端。後來更是想強迫拖雷之妻唆魯禾帖尼改嫁給自己的長子貴由，以便名正言順的將拖雷系所有財產、軍隊劃歸自己家族管轄。

面對這窩闊台汗的步步緊逼，唆魯禾帖尼首先委曲求全，主動割讓遜都斯兩個千戶以及雪尼惕一個千戶，以換取家族的安寧。而當窩闊台汗動了徹底吞併拖雷遺產的念頭後，則綿里藏針的回復說希望能夠撫養拖雷的孩子們到成年之後，委婉的拒絕了改嫁。

拖雷之妻唆魯禾帖尼

兄弟替你而死，而你卻欺負他的孤兒寡母，兄弟友愛又在哪裡呢？而窩闊台汗並不是一個無端欺凌弱小的人，對於唆魯禾帖尼的逼迫，是削弱拖雷家族的既定方針，而這方針的第一步當然就是除掉這個家族的掌門人拖雷。

拖雷的死，使窩闊台汗除掉了心腹之患，但是他也給自己的子孫製造了一個可怕的仇敵——拖雷的妻子和兒子們，而僅僅十六年後，窩闊台家族便遭到了嚴酷的報復。

5、寬厚而縱馳的統治

雖然對弟弟比較心狠手辣，但並不是說窩闊坦汗是一個殘暴的人，權力是最能腐蝕人性的，無論什麼樣的性格，被權力所禁錮，便會幹出很多違背自己天性的事。

窩闊台汗其實是一個「有寬宏之量，忠恕之心」的人，據他身邊近侍的記載，他「天容睟表，一類釋迦真象，仁厚有餘，言辭極寡，服御簡素，不尚華飾，委任大臣，略無疑二，性頗樂飲。及御下聽政，不易常度。當時，政歸台閣，朝野歡娛，前後十年，號稱廓廓無事」。

十三年的執政期，窩闊台汗除了對外征服不遜於父親，內政上比父親更進一步。他於1235 年在鄂爾渾河岸邊建成了哈喇和林城，將之作為大蒙古國的首都，改變了成吉思汗時期沒有固定首都的狀態。

哈喇和林城遺址

哈剌和林城南北約四里,東西約二里，蒙古大汗的萬安宮在城之西南角，有宮牆環繞，周約二里，「……城裡有兩個地區：一是薩拉森人區，市場就在這個區里。許多商人聚集在這裡,這是由於宮廷總是在他附近，也是由於從各地來的使者很多。另一個是契丹人區，這些契丹人都是工匠。除這些地區外,還有宮廷書記們的若干座巨大宮殿，十二座屬於各種不同民族的異教徒的廟宇，兩座伊斯蘭教寺院，一座基督教徒的教堂。城的周圍環繞著土牆，並有四個城門」。

建成之後，這裡不但是大蒙古國的政治中心，並成為東西方貿易的重要樞紐，集中在這裡的商品種類眾多，數量巨大，「來自東方和西方，從契丹到魯木的商品，連同各地各族的貨物，堆積如山，分門別類堆放」，使得蒙古高原的繁榮又進入了新的高度。

同時，窩闊台汗在制度建設上也在父親的基礎上進行了完善，除了保持大斷事官制，繼續任命公正的失吉忽禿忽為大斷事官，還效法漢法，設立中書省，啟用耶律楚材為中書令。

雖然中書令的地位在大斷事官之下，但其掌握著宣發號令、朝覲貢獻和敷奏之權，因此權力也很大，這使得耶律楚材充分發揮了自己的治國才能。

而窩闊台汗對耶律楚材也是百分之二百的信任，不但讓他出任中書令，還在調整賦稅戶籍制度後，命耶律楚材和牙剌窪赤分別主管中原漢民和西域諸地賦調，又賦予了耶律楚材巨大的財政權。

在耶律楚材、牙剌窪赤等能臣的輔佐下，窩闊台汗治下的大蒙古國，「華夏富庶，羊馬成群，旅不匱糧，時稱治平」。

但是，窩闊台汗雖然文治武功不遜乃父，但修身和自製方面就比成吉思汗差遠了。比如濫賞和酗酒，便是窩闊台汗終身沒能擺脫掉的惡習。

窩闊台汗的濫賞，可以說到了讓人匪夷所思的地步。

伊朗史學家拉施特編纂的《史集》中記載，經常有人會到窩闊台汗面前請求錢財，有的說是為了還債，有的說是為了做生意，而且動不動便是數百乃至上千金巴里失，而窩闊台汗總是來者不拒，甚至有人拿了錢轉眼揮霍掉了，他也不以為意。

尤其是在哈喇和林城修建完成後，窩闊台汗一次巡查國庫，看到存有兩萬金巴里失。便道：「我們積蓄這些有什麼用？經常都要看守著，去宣布，讓那些渴望取得巴里失的人來領取吧」。於是乎，全城的貴族、大臣、百姓、商人、士兵一人拿一份，皆大歡喜，可國庫一下子空空如也。

要是有用錢的時候怎麼辦，窩闊台汗就不管了。另一位伊朗史學家費志尼在自己的《世界征服者史》中寫道，「沒有人得不到他的賜物或份兒離開他的御前，也沒有乞賞者從他嘴裡聽見『不』或『否』字。」

濫賞雖然會使國家陷入財政困難，但當時大蒙古國富甲世界，又有耶律楚材、牙剌窪赤這些能臣治理，還不算太大的問題。但酗酒，便直接關係到窩闊台汗的身體，也關係到國家的穩定了。

窩闊台汗極好杯中之物，「經常喝的酩酊大醉，並且在這方面無所節制」。他的二哥察合台為了控制他飲酒，指派了一名大臣專門監督他飲酒的數量。可窩闊台汗卻耍了心眼，將小杯換成大杯，這樣數量看似少了，但喝得更多了。

他最信任的耶律楚材也屢屢勸諫他戒酒，並指著鏽蝕的酒槽鐵口說：「麹櫱能腐物，鐵尚如此，況五臟乎？」可窩闊台汗雖然讚賞耶律楚材的忠心，賜給金帛，但也並沒有接受他的勸諫。

酗酒的惡習使得窩闊台汗的身體迅速垮了下來，1241年，在位僅十三年的蒙古第二任大汗窩闊台汗在又一次暴飲之後猝死，年五十六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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