薦讀 我的母親
母親今年67歲，去年檢查出患有糖尿病，因此飲食方面必須控制，這讓我有些心疼她，生活條件好了，好多東西她卻不可以吃了。
去年從大姐家回來後，我準備帶她去複查一下血糖，本來前一天說好了第二天到我宿舍等，可過了約好的時間好久她還沒來，於是打電話給她，她在電話的那頭賭氣說：「不去。」
我急了，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急忙趕回家看。母親看到我眼睛紅紅的，說：「怎麼會生這病，老了還成為子女的麻煩。我自己又掙不到一分錢。」
我的眼淚一下子流了出來，說：「我們兄妹五個就是你最大的財富，每個人掙的錢都是你給的，不是你哪有我們的今天。」後來好不容易才說服了她。
母親這輩子吃了很多的苦，小時侯因為父親常常出差，家裡的活全落在了母親的身上，父親去世後更是如此。
母親是個慢性子沒脾氣的女人，做事不急不躁，左鄰右舍都說母親做事太慢，甚至給她取了一個「慢脾」的綽號。等我漸漸大一點的時候，更是越來越多的感覺到，別人家的孩子都吃了飯去上學了，我們家還沒燒飯。
於是我的不滿也越來越多，直覺得母親是個懦弱無能的人，母親卻沒有因為別人的評論而改變自己，活兒還是不緊不慢有條不紊地做。
等我再大些，曾問過母親，為什麼幹活不快著點？母親嘆了口氣，說：「傻孩子，不是媽媽不著急，所有的活只有媽媽一人做，沒有誰可以幫我，活多當然快不了啦，而且快了也容易起亂。」
我的眼睛濕潤了，我們兄妹一直都是在外上學，工作後也沒一個在母親身邊，家裡的活也只有她一個人扛著了。
母親讀過高小，上學時成績也很優秀，但當時上學是要靠推薦的，因為外公是地主，所謂的家庭成分不好，未能繼續就學。她喜歡看書，燒飯時坐在灶門前，常拿了一本書或報紙來看，粥溢出來也便成了常事。
她看的《薛仁貴徵東又征西》《薛剛反唐》《紅樓夢》《三國演義》等等的書都是繁體字，沒事時我也拿了來囫圇吞棗地讀，遇到不認識的字便問母親，及至小學畢業時母親讀過的書，我也都已讀了一遍，母親講給我們聽的故事，教育我們的道理大多也都是這些古書上的。
母親是一個普通的女人，在父親去世後，沒有讓我們一個孩子輟學，家裡最困難的時候連一分錢也找不到，每年開學也是母親最擔心的時候，兄妹五個都要用錢，親戚借過的已不好意思再開口，只好和老師說情，等日後有了錢再補上。而這錢的來歷也只是家裡的幾隻豬。
最困難的日子是怎麼過來的，母親從來不提，幾個子女相繼考上大學，所謂的有了出息。母親欣慰了。她不是個善於表達的女人，卻是世界上最善良的女人。
但她的這一舉動對我一直有很大的影響，做了老師後，對於窮困的孩子，我收費從來不逼迫他們。我想，只要有點辦法，沒有一個父母會為孩子的求學吝嗇錢。
在我們的日常生活中，母親用了很多的俗語來教育我們：
「得饒人處且饒人。」
「讓人三分又何妨。」
「鄰居好賽金寶。」
……
幼小的我曾固執地認為這是母親的懦弱無能，可現在母親不在家，家前屋後的雜草常有鄰居主動幫忙鋤掉，她外出時鑰匙從來不給我們子女，都是丟給鄰居，我們有事回家只好去鄰居家拿！
現在提及母親，更多的是一種心疼，看她滿頭的白髮心疼。曾幾何時，燈光下她那閃閃發亮的黑髮一度是我記憶中最美麗的母親形象。
看她日漸體力不支心疼。每做一些活，她總埋汰自己老了沒用了。
看她生病了心疼。我驚恐於母親的生病，哪怕是一次小小的生病。我生怕某天她會突然離開我。
其實我知道生命的規律每個人都不可以違背，可我僅希望這一天於母親來說，遲一些，再遲一些，最好是永遠不要到來！
11年後的今天
我對母親又有了許多新的了解，
似乎更懂她了，
提及她我總有千言萬語——
近幾年，母親變得越來越愛嘮叨了。在我身邊的時候，她反反覆復念叨的陳年往事是下面這些：
我這輩子靠的是菩薩，窮人有窮菩薩保佑！
那年月，母親最大的經濟來源是豬，她養的豬無病無災、膘肥體壯，給我們掙得了一筆又一筆用得結結巴巴「豐厚」的學費。
父親在小哥考上大學後，特別高興，說，以後重點培養三個姑娘。說這句話後的第五天，父親突然去世。
一下子失去了頂樑柱，母親依舊家裡田裡的忙。我記憶里母親似乎很少抱怨。至今我都無法想像那些日子母親是怎麼挺過來的。
我考取師範那年，母親想請當老師的親戚幫忙，去學校給我辦理一個手續，那個親戚說，還是你自己去吧，我去還要給老師遞根煙。
於是母親自己去了。
又憶，農活忙，七個人的農田她一個人做。萬般無奈，她去家族裡其他人家請求幫忙，本來已經忙完農活扎堆談笑風生的族人們紛紛託詞：我們自己家也很忙。
母親聽完二話沒說，轉身回家。
從此沒有再去第二次。
又說，清明節她特地買了五個搖錢樹，燒給同村幾個已逝的老人，她說，那些年，他們幫我做過農活！
她說，我這輩子活得坦坦蕩蕩，不欠任何人情債。這些話，讓我聽得心疼！
這些往事，是在多年之後母親心平氣和地告訴我的。我童年時腦子裡的那些疑問，答案漸漸明晰。
記憶里，印象最深的是，父親剛去世的那段時間，每天清晨，睡在床上的我總是隱隱約約聽到外面有抽泣聲，等我起床後問起早打豬草的母親，她總是說我聽錯了。看著她紅紅的眼眶，年幼的我懵懵懂懂，居然不懂安慰她。
她一個人是如何獨自走過那些彷徨無助的日子？我不得而知。長夜漫漫，全憑一人苦撐。
要有多堅強，才能咬緊牙關熬過那些一不小心就難以堅持下去的春夏秋冬！
母親前年年初丟了5000元，滿屋子翻箱倒櫃。念叨到如今，這成了她的心頭痛！
她說，你小哥上高中時，一個月的伙食費是20元，有一次回家，我翻遍了家裡的角角落落只湊到19.7元，還差三角。你小哥靠著後門，一腳一腳地踢著後門不肯回校（這個畫面，每每念及，總讓我淚眼朦朧）。後來還是鄰居看到，借了三角錢給他，你小哥才去了學校。想到你小哥，我就心疼。
或許小哥早已忘了這段往事，78歲的母親依舊念念不忘！
在家裡最窮的時候，一分錢也找不到，連買鹽的錢都沒有，於是我和二姐放了學撿垃圾賣了換鹽。日子窮得能擰出苦水來，卻從不見母親怨聲載道，她依舊是埋了頭做她永遠也做不完的農活。
村裡和我同齡的女孩子有的早就輟學，進了服裝廠打工。母親有太多的理由讓我們輟學，卻愣是咬著牙挺了過來，供我們念書。
這丟失的5000元是母親眼裡的巨款，我們兄妹五個曾想給她製造失而復得的美好畫面，無奈被聰明的她識破！
這丟失卻是深深地傷害了她。成了她怎麼都無法釋懷的劫！
昨天早上母親又電話我，說晚上做夢，夢見大姐年初給她寄的三千元錢好像沒拿（其實早已取出來了）！再多安慰也安慰不了這個窮怕了、一輩子省吃儉用成習慣的老人！
放著我給她買的十多條新內褲不穿，曬出來的內褲綴滿補丁！去年年初住院，內衣的袖口破破爛爛！醫生看著病床前噓寒問暖的我們兄妹幾個，意味深長地說，你媽這衣服真夠破的。
我們幾個尷尬得無言以對。母親不好意思地說，我家裡新內衣還有好幾套沒穿呢！
這個節儉固執得讓人心疼著急的老太太！
近幾年，因為糖尿病，她的血糖值反反覆復高高低低，為了最大可能的不注射胰島素，給她帶來肉體的疼痛。大姐一直帶她去上海看最好的醫生，吃最好的葯。
兩個哥哥每天電話，早晚提醒督促她吃藥，吃好了的空葯囊還要放在盒子里，回家時逐一檢查。血糖一有不穩定就帶她去醫院調理，反覆得多了，母親不免著急：這種病，還是早點走了的好，凈給子女添麻煩。
可是，母親，你哪裡知道。父親的早逝一直是我們的心頭痛，如今我們所有的念想都寄托在了你的身上。
只有你好好的，我們兄妹才是幸福的！
你更是我生命的軟肋，念及你我總有說不清的心疼和憐惜。如果這世界上真有菩薩的話，那菩薩便是自強不息的你自己！
曾經日子很苦，過得艱難擰巴，母親並不唉聲嘆氣、怨天尤人，只埋了頭一鼓作氣做她該做的事。在我們一個個長大成家立業後，她很少向我們傾訴自己曾經吃過多少苦，似乎承受一切的苦難都是理所當然，她傳遞給我們的也正是這份獨立自強。
父親去世後，鄰居一個失去妻子有著不錯工作的男人請人和母親說，想和母親重新組合家庭，怕我們兄妹不適應，受委屈，母親一口拒絕了。
即便貧窮曾一度將我們團團包圍，我卻從未生出一絲自卑，更未對生活絕望！
讀師範時，周末放假回家，母親總會從米缸里捧出一碟凍好了的小魚煮花生米，魚是母親自己從河裡捕的，煮好了，她自己卻捨不得吃一口。
我們兄妹都如母親一般性格內向，不善於表達自己的情感。然而在遭遇磨難的時候，我們卻又無疑是最團結的。
大哥工作後一直竭盡全力無私地幫襯母親培養下面的弟弟妹妹。結婚後更是和善良的大嫂一起將四個弟弟妹妹如常人家一般嫁娶。
小哥畢業工作後，全盤負責了我讀師範的生活費。我畢業時，大姐還在讀大學，我每個月的工資如數交給母親。
工資只是一份獲得，我們從未將它視為私有。
大姐是醫生，只要我身體不適，她知道了必然噓寒問暖，自己不懂的查資料，或者請教其他同事，甚至幾次請假陪我去醫院。
我上小學時，比我大兩歲的二姐剛上初中，每天我放學了就去她的班上等她回家煮飯，我吃好了上學，她則送飯給在田裡幹活的母親。
甚至在我結婚後，知道我體質不好，小哥不聲不響給我買了跑步機，督促我鍛煉。和他一起外出的日子，他自己大包小包挎了一身，卻硬是將我的雙肩包也攬過去！
沒有誰教我們該怎麼做，但我們一個接一個，合力互助。是我們不善言辭、任勞任怨、歷經苦難的母親用自己的行動教會了我們這些。
母親識字，喜歡讀書，在耳濡目染，潛移默化中，我也喜歡上了。現在，我的孩子也養成了閱讀的習慣。
這份精神的傳承，是再多金錢也給予不了的。
都說知識改變命運。或許也正是這份對知識的獲取和尊重，才讓母親在那樣艱難的日子裡，絲毫不絕望，不拋棄不放棄我們兄妹中的任何一個，含辛茹苦儘力送我們念書。
如今，母親念叨得最多的是，我這輩子知足了，我的五個子女不偷不搶，雖不是大富大貴，但全憑自己的本事吃飯，想到這些，我就高興。
母親在，人生尚有出處。
母親不在，人生只剩歸途。
母親，如今你78歲，咱們說好了，你乖乖地，按時服藥，照顧好自己，寶貝好自己，到100歲咱們再論其他！
作者：蔡碧雲，黃橋小學教師，本文轉自其個人微信公眾號。歡迎大家點擊其個人微信公眾號「一念魔鬼一念天使」。長按以下二維碼即可關注。
TAG:崇真崇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