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畫家的眼睛寫詩，用詩人的心作畫
前言
這期微信跟大家分享兩篇畫論——王維的《山水訣》和《山水論》。
在唐代這個詩歌的盛世，有不少詩畫兼能的人，其中最富盛名的應該算是王維了。蘇東坡曾說：「味摩詰之詩，詩中有畫；觀摩詰之畫，畫中有詩。」
這首古琴曲名叫《陽關三疊》，又名《渭城曲》、《陽關曲》，是根據王維的那首《送元二使安西》創作的。王維還精通樂律，可以說詩書畫無所不能，人長的據說還特英俊。演奏：管平湖。
王維 雪溪圖 唐代
我們普通人更熟知王維在詩歌上的成就，膾炙人口的詩篇數不勝數，比如，「獨在異鄉為異客，每逢佳節倍思親」，「勸君更盡一杯酒，西出陽關無故人」，「大漠孤煙直，長河落日圓」，「願君多採擷，此物最相思」，「回看射鵰處，千里暮雲平」，等等。
其實，他作為一名畫家，完全不亞於他詩人的身份。他開創了水墨山水的先河，董其昌認為王維是文人畫的鼻祖：「文人之畫自王右丞始」。
王維用畫家的眼睛寫詩，用詩人的心作畫。
據記載，他曾畫過一幅《袁安卧雪圖》，很多畫家都創作過這一題材的作品，而王維別出心裁的在大雪中畫了芭蕉。由於芭蕉和雪不大可能同時出現，「雪中芭蕉」便成了繪畫史上的一個公案，眾說紛紜。
有人覺得畫中景色子虛烏有，十分荒謬：「作畫如作詩文，少不檢點，便有紕繆......終成白壁之瑕」（典型的自己無聊還怪別人不切實際，作詩作畫哪有什麼「紕繆」可說..這句評論來自明代詩人、博物學家謝肇淛，博物學家應該是很精通自然科學的專家吧，可能這也是他為什麼會糾結於「雪中芭蕉」的真實性）；
有人卻為此辯護：「書畫之妙,當以神會,難可以形器求也......」（宋·沈括）；
明代畫家徐渭就很喜歡這一題材，他畫了一幅《芭蕉梅花圖》（圖2，3），並在畫中題寫了一句：「芭蕉伴梅花，此是王維畫」，以此為王維驚世駭俗的想像力正名，也是對畫中皓皓白雪與青翠芭蕉所寓意的清白人格的追求。
圖2 徐渭 梅花芭蕉圖 局部 明代
圖3 徐渭 梅花芭蕉圖 局部 明代
可惜的是，王維的畫作大多都失傳了，只有現存於台北故宮的一幅上面有宋徽宗題字的《雪溪圖》（圖1）被認為最有可能是王維的真跡，其他更可能是後世的臨摹製作，比如《江干雪霽圖》，《長江積雪圖》等。
圖4 長江積雪圖摹本
這裡題跑個題， 發個牢騷......
除了小時候學的王維的詩，我是從畫論中詩人身份的王維開始真正了解他的。一讀到王維的部分就覺得自己肯定喜歡王維的畫，因為對帶有詩歌氣質的繪畫毫無抵抗能力。然後就去找王維的畫，結果發現，保留下來的基本沒有......我就覺得我怎麼這麼倒霉呢？喜歡哪個畫家，哪個畫家就沒有一幅畫可以完全肯定是真跡，喬爾喬內也是這樣的（關於喬爾喬內的專題書籍結尾肯定要一幅幅畫證明是他的或者不是他的），可以說了解他們的畫錯全靠猜。
但是呢，神秘感是很吸引人的，因為神秘感意味著更多的可能性。在猜測哪個是真跡哪個不是真跡的時候，你會盡你所能的了解畫家，這樣會讓你更加靠近這位畫家，會讓你們的關係非同一般的親密。
圖5 江干雪霽圖摹本
而了解這兩個畫家有一個共同的途徑就是文字，只不過了解喬爾喬內需要了解與他同一時代的詩人或者理論家，而王維本身就是詩人和理論家。
下面是正題，兩篇畫論——《山水訣》，《山水論》，它們是了解王維繪畫理念的重要文字，不能肯定是王維寫的，但應該是可以反映王維的想法。前者是畫山水風景畫的竅門，後者是畫山水風景畫的方法。不管學習油畫還是學習國畫，都是可以參考的。
兩篇文章是文言文，不過大部分內容比較好理解，如果哪裡看不懂，可以網上搜索，能找到很詳細的解釋。
一、《山水訣》
夫畫道之中，水墨最為上。肇自然之性，成造化之功。或咫尺之圖，寫千里之景。東西南北，宛爾目前；春夏秋冬，生於筆下。
初鋪水際，忌為浮泛之山；次布路歧，莫作連綿之道。
主峰最宜高聳，客山須是奔趨。回
抱處僧舍可安，水陸邊人家可置。
村莊著數樹以成林，枝須抱體。
山崖合一水而瀑瀉，泉不亂流。
渡口只宜寂寂，人行須是疏疏。
泛舟楫之橋樑，且宜高聳；著漁人之釣艇，低乃無妨。
懸崖險峻之間，好安怪木；峭壁巉岩之處，莫可通途。
遠岫與雲容交接，遙天共水色交光。
山鉤鎖處，沿流最出其中；路接危時，棧道可安於此。
平地樓台，偏宜高柳人家；名山寺觀，雅稱奇杉襯樓閣。
遠景煙籠，深岩雲鎖。
酒旗則當路高懸，客帆宜遇水低掛。
遠山須要低排，近樹惟宜拔迸。
手親筆硯之餘，有時遊戲三昧。歲月遙永，頗探幽微。妙悟者不在多言，善學者還從規矩。
塔頂參天，不須見殿，似有似無，或上或下。茅堆土埠，半露檐廒；草舍蘆亭，略呈檣檸。
山分八面，石有三方。閑雲切忌芝草樣，
人物不過一寸許，松柏上現二尺長。
二、山水論
凡畫山水，意在筆先。丈山尺樹，寸馬分人。遠人無目，遠樹無枝。遠山無石，隱隱如眉；遠水無波，高與雲齊。此是訣也。
山高雲塞，石壁泉塞；道路人塞。石看三面，路看兩頭，樹看頂頭，水看風腳。此是法也。
凡畫山水，平夷頂尖者巔，峭峻相連者崖，懸石者岩，形圓者巒，路通者川。兩山夾道者名為壑也，兩山夾水名為澗也，似嶺而高者名為陵也，極目而平者名為坂也。依此者粗知之彷彿也。
觀者先看氣象，後辨清濁。定賓主之朝揖，列群峰之威儀，多則亂，少則慢，不多不少，要分遠近。遠山不得連近山，遠水不得連近水。山腰掩抱，寺舍可安；斷岸坂堤，小橋小置。有路處則林木，岸絕處則古渡，水斷處則煙樹，水闊處則征帆，林密處居舍。臨岩古木，根斷而纏藤；臨流石岸，欹奇而水痕。
凡畫林木，遠者疏平，近者高密，有葉者枝嫩柔，無葉者枝硬勁。松皮如鱗，柏皮纏身。生土上者根長而莖直，生石上者拳曲而伶仃。古木節多而半死，寒林扶疏而蕭森。
有雨不分天地，不辨東西。
有風無雨，只看樹枝。
有雨無風，樹頭低壓，行人傘笠，漁父蓑衣。
雨霽則雲收天碧，薄霧霏微，山添翠潤，日近斜暉。
早景則千山欲曉，霧靄微微，朦朧殘月，氣色昏迷。
晚景則山銜紅日，帆卷江渚，路行人急，半掩柴扉。
春景則霧鎖煙籠，長煙引素，水如藍染，山色漸清。
夏景則古木蔽天，綠水無波，穿雲瀑布，近水幽亭。
秋景則天如水色，簇簇幽林，雁鴻秋水，蘆島沙汀。
冬景則借地為雪，樵者負薪，漁舟倚岸，水淺沙平。
凡畫山水，須按四時。
或曰「煙籠霧鎖」，或曰「楚岫雲歸」，或曰「秋天曉霽」，或曰「古冢斷碑」，或曰「洞庭春色」，或曰「路荒人迷」。如此之類，謂之「畫題」。
山頭不得一樣，樹頭不得一般。山籍樹而為衣，樹籍山而為骨。樹不可繁，要見山之秀麗；山不可亂，須顯山之精神。能如此者，可謂名手之畫山水也。
陽關三疊
弦歌清韻
龔琳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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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籍推薦：
1 《山水訣》《山水論》 王森然註譯 人民美術出版社
2 《唐代繪事與詩歌關係之研究》 梁曉霞暨南大學出版社
3 《中國畫論研究（上下冊）》 王世襄 三聯書店
4 《王維詩選》 袁行霈主編 商務印書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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